歐洲中世紀黑暗嗎?——從三個方面澄清中世紀
轉自:中世紀史實資料
哲學園鳴謝
引言
對「黑暗中世紀」的誤解和扭曲一直影響著人們的常識觀念,直至18世紀歷史主義的興起以來,西方學界才對此重新做出辨析。但在新教的教會歷史觀中「黑暗」仍是主流觀點,對教會歷史觀的誤解就會導致對中世紀上帝護理教會的誤解,甚至出現基督徒因為被世俗作家寫的中世紀歷史而洗腦而羞於啟齒這段歷史,不會主動了解中世紀教會的模式,更不會效法中世紀西方教會的優秀遺產。本文旨在澄清黑暗的中世紀,為中世紀教會正名,重新認識中世紀歷史和中世紀的西方教會。
學術界對「黑暗」中世紀的幾點辨析和澄清
1.1 對「黑暗」中世紀的概念的澄清
田薇教授探究了「中世紀」一詞的出處,學術界公認的是義大利人文主義歷史學家比昂多首次使用了該詞,來指西羅馬帝國滅亡到比昂多自己生活的時代。中世紀後,隨著15-16世紀的文藝復興,義大利的被譽為「人文主義之父」的比特拉克首先使用了「黑暗時代」這個曾經極為流行,並至今仍為一些人所使用的術語。比特拉克把人類歷史劃分為兩部分:基督教成為國教之前的時代稱為古代,此後直到他自己的時代為「近代」。只有古代、特別是羅馬時代才是光明的時代,值得大力讚揚,而「近代」則是野蠻的、黑暗的,不值得一提。
此後,人文主義的思想家們面對東方的阿拉伯文化和拜占庭文化,特別是面對重新發現的古代希臘羅馬文化,對公元6世紀以來中世紀古典文化的衰落極為不滿,把占居統治地位的基督教文化,特別是它的粗陋的語言風格和僵化的邏輯形式斥為「野蠻的」,使他們把中世紀視為一片黑暗,因此就十分崇尚典雅富麗的古典文風,把古人奉為權威,崇拜得五體投地。然而,人文主義者的思想尚缺乏深刻的理性批判精神,正如羅素所說,他們只不過是「用古代人的威信替代教會的威信。」
不過,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過分抬高古人,貶斥中世紀的思想傾向,在後來卻進一步得到了肯定和發展。伴隨著啟蒙主義運動對理性的高揚,對科學和民主的提倡,信仰主義的中世紀更加被斥為「野蠻的」、「專制的」、「未開化的」、「愚昧的」、「黑暗時代」,而文藝復興則被看作是將人類從一個罪惡痛苦的深淵解放出來,帶進一個科學自由的光明世界的偉大時代,從此開始了現代文明。[1]20世紀以前,這種觀點一直是學者們所奉行的主導觀念。特別是在瑞士的布克哈特《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這一權威著作的影響下,這種觀點更加成為廣泛流傳的成見。在18世紀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理性主義史學的代表吉本在其巨著《羅馬帝國衰亡史》、19世紀末英國歷史學家約翰?西蒙茲在自己的著作《義大利文藝復興史》、20世紀美國學者弗里曼特勒在自己的著作《信仰的時代》都認為文藝復興前的時代,西歐的蠻族陷於愚昧無知的黑暗深淵中、人類的理智出於昏睡狀態、「宗教信仰時代」的中世紀是一個「黑暗的時期」等論調和言辭。
在我國,由於對歐洲中世紀文明更加缺乏研究,近代以來,打開國門後直接繼承了文藝復興影響後的歷史觀,因此,把中世紀看作是一個「黑暗時代」,把文藝復興看作是和中世紀決裂的「光明時代」的觀點。但文藝復興這種斷裂式的歷史觀認為「光明時代」好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的。然而史學家們認識到中世紀歐洲具有巨大的創造力,約在1500年左右,中世紀時代臨近結束時,歐洲的技術與政治和經濟的結構,已在世界上所有其他文明中佔據決定性優勢。[2]
隨著史料的不斷發現和歷史主義的興起,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者對中世紀的論調開始受到人們的質疑,真正的中世紀歷史的面紗終於被揭開。歷史主義強調歷史發展的有機聯繫和連續性,反對割裂歷史,認為每個時代的發展都是歷史發展過程中不可缺少的環節,都有其存在的根據和必然性。在莫塞爾等人的「正名」過程中,歐洲近代以理性和科學為主要特徵的文化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在漫長的中世紀里,蠻族後來融入基督教群體,基督教在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承擔起管理國家和教會的重任,教會像園丁一樣小心地呵護著新生的文化嫩芽,終於使它成長為參天大樹。當然,園丁也不可避免地要求這棵樹苗按照他心目中的形象生長,於是,免不了經常用暴力剪去一些不符合他要求的枝杈。但也正是這樣,才成就了中世紀乃至如今獨具特色的西方文化。[1]
徐濱博士在《中世紀真的黑暗嗎》[3]一文中,通過中世紀的政治結構及其歷史影響,中世紀的經濟與社會生活,中世紀的信仰、文化和法律三個方面詳細論述了「黑暗」中世紀命題的不成立性。人們提到「封建制度」,很多人會自然而然地聯想起落後、專制、保守等太過熟知的特徵,封建主義簡直就成了萬惡之源的代名詞。然後解釋到,西歐分封莊園式的封建制度截然不同於中國古代中央集權式的封建制度,西歐的封建制度「不是簡單的君臣效忠關係,而是一種有著權利與義務對等特點的人際關係。」而這就產生了中世紀歐洲權利和義務對等的觀念,也是英國《大憲章》的基礎。
在關於中世紀的經濟與社會生活方面,農業生產是中世紀最主要的經濟活動,80%—90%的人都生活在農村。然而這加洛林王朝進入農業時代不是偶然的,從墨洛溫王朝以地中海中心高度發達的商業經濟突然轉到農業經濟佔據主導地位的加洛林王朝,在比利時歷史學家亨利?皮朗的《默罕默德與查理曼》一書中給出了原因,並提出了「皮朗命題」。王晉新教授把該命題總結為「匈奴和日耳曼各個民族對羅馬世界的衝擊雖顛覆了西羅馬帝國的統治,但是作為羅馬世界的最基本的特性:地中海的統一性依舊存在著,並仍舊決定著當時西方社會的基本框架結構。而7世紀以後,來自阿拉伯——伊斯蘭教狂飆般的擴張則對西方命運造成了根本性的改變。它使地中海世界被割裂為兩大部分:即穆斯林所掌控的西地中海和由拜占庭所支配的東地中海。正是在這種局勢的作用下,西方社會首次出現了由地中海向北方地區的轉移,並蝸居在一種自給自足的經濟狀態之中,其後果就是墨洛溫王朝的垮台和加洛林國家的興起。由此,西方社會才進入了中世紀時代,新的西方文明方得以誕生。」[4]
比爾華納博士在其「我們因何而恐懼: 一個一千四百年的秘密」[5]的視頻講座中,以數據和圖示清晰地向我們呈現了古典文明的消失不是北方蠻族入侵導致的,蠻族入侵後融入了古羅馬社會,而是穆斯林的毀滅性的入侵導致了古代羅馬文明的消失。於是十分合理地解釋了從墨洛溫王朝到加洛林王朝經濟、政治上的巨變。
在中世紀的信仰、文化和法律方面,徐濱博士向我們介紹了以「博愛」作為基督教的重要理念和道德影響下孤兒院的建立,「13世紀末,教會就在各地設有800多家孤兒院。教會和教徒們的做法為社會化的扶危濟困工作開創了先例,積累了經驗。16世紀時,英國的濟貧工作開始由各地方政府負責。」[3]中世紀修院對人類文明保持和傳遞的重要作用,以及興起的大學、法律制度、教會法、經院哲學都深深影響了近現代的歐洲各國。
1.2 對「宗教裁判所」誤解的澄清
在另一個讓人們聯想起「黑暗中世紀」的方面就是「宗教裁判所」,尤其是西班牙宗教裁判所。
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大學歷史系主任托馬斯.F.梅登教授(Thomas F. Madden)的「The Real Inquisition: Investigating the Popular Myth」一書中說到「人們總是把宗教裁判所作為一個明顯的例子。那些對歐洲歷史沒什麼興趣的人們清楚地知道,宗教裁判所是一個由狂熱而殘忍的教士主導的機構,這些教士拷打、殘害並殺死敢於挑戰教會權威的人。但是,近年來人們對宗教裁判所進行了更多的研究。
1998年,梵蒂岡向來自世界各地的30位學者開放了宗教法庭 (Holy Office,宗教裁判所的現代繼任者)的檔案。目前,學者們最終寫出了長達800頁的報告,並在羅馬召開新聞發布會將之公諸於眾。其中最令人震驚的結論是,逼供並不常見,即使以『最黑暗』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為例,300年間他們一共審訊了15萬人,罪名成立移交政府的只有3000人,被政府執行死刑的不到1%。[6]」「宗教裁判所並不是產生於剷除異己或是壓迫人民的慾望,我們不如說它是一種阻止不公正死刑的嘗試。與中世紀其他世俗法庭相比,宗教裁判所無疑要開明得多[6]。」「大部分的教會法庭的人員是神學家,他們能十分熟悉教父時代所定的異端。他們也在遵循羅馬法的法律專家的協助下對異端進行審理。[6]」
彭小瑜博士在他的著作《教會史的學科界定與方法論—以宗教改革和宗教裁判所研究為例》中提到:「我們對歷史上的宗教裁判所誤解很深。宗教裁判所是國內學術界注意比較多的問題,不過我們以往是把宗教裁判所作為黑暗、愚昧、不寬容和思想禁錮的象徵來批判的。審判異端分子的『宗教裁判所』(the Inquisition),準確地說,是西方學說史和思想史上的一個『神話』,是一個被偏見、成見和無知扭曲的概念。
彼得斯在其《宗教裁判所》一書中已經對此進行了詳盡的論述。在宗教改革以後,直到20世紀中葉,妖魔化宗教裁判所成為潮流。孟德斯鳩和伏爾泰等啟蒙運動的精神領袖們為了提倡自己的社會主張攻擊宗教裁判所,在沒有對其真實狀況進行認真研究的情況下就提出,這是妨礙政治自由、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邪惡制度。他們對宗教裁判所的看法被19世紀的文學家和藝術家所接受,繼而影響20世紀大眾媒體對宗教裁判所的描寫。對布魯諾和伽利略的神化是妖魔化宗教裁判所的一個重要環節。
關於宗教裁判所的思想史,是一部知識精英分子歪曲歷史真相和對民眾掩蓋歷史真相和真理的歷史。當人們在聽到和讀到宗教裁判所簡直就等同於愚昧和迫害時候,很少懷疑過,他們正在受到蒙蔽和被迫接受自己無從判斷是非的謬誤觀點。這是很不公平的」。[7]
1.3 中世紀教會對科學殘害之誤解的澄清
在我們的印象中,中世紀的教會是壓制科學發現和創新的時代,關於科學被信仰殘害最信手拈來的「事實」就是哥白尼、布魯諾和伽利略三人的事件。但學術界對此誤解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辨析。「在鼓吹自由探索科學真理的旗幟下,布魯諾和伽利略受迫害的事件被誇大到忽略和修改歷史事實的地步,比如說下列事實:布魯諾所宣傳的並非是哥白尼的天文學知識,而是一種神學、星象學、巫術和哥白尼的觀點的混合物;伽里略並沒有受到拷打、帶上鐐銬和被刺瞎眼睛,也沒有被長期關在監牢里,他在被監禁一年後就得到了軟禁的待遇。」[7]
就像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長期被公眾視為黑暗中世紀的象徵,就像巴士底獄被視為黑暗君主制的象徵一樣。」然而,在大革命所代表的那個世界場景中,中世紀卻被不負責任的啟蒙主義者妖魔化了。啟蒙運動和文學家們聯手把它打扮成一個最醜陋的巫婆。聽起來顯得荒誕。但人民和藝術家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事實,他們只要一個關於世界的象徵。就算被人民攻佔的巴士底獄,只關了7個犯人,其中一個精神病人,兩個拖欠債務。但巴士底獄永遠都是神話中的巴士底獄。」[8]在近代,據統計,在獲得諾貝爾獎的自然科學家中有93.2%虔誠的基督教信仰者[9],信仰是一種愚昧、無知、黑暗的觀念也逐漸被現代人所擯棄。
在以上三點的辨析和澄清中,我們從總體上得知,中世紀是一個基督教佔主導地位的情況下中世紀,是一個在基督教信仰指導下的「光明燦爛」的中世紀,並非我們常識中被抹黑的刻板印象。
參考文獻:
[1]田薇.關於中世紀的「誤解」和「正名」[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4期。
[2]霍萊斯特.歐洲中世紀簡史[M].北京: 商務印書館,1998年。
[3]徐濱.中世紀真的黑暗嗎,歷史教學(中學版)[J].2007年第2期。
[4]王晉新.皮朗與「皮朗命題」——對西方文明形成時代的重新審視[J].世界歷史,2008年第3期。
[5]Bill Warner. 一千四百年的恐懼[EB/OL]. [2016-09-15].http://my.tv.sohu.com/us/189931927/61953672.shtml.
[6]Thomas F. Madden, The Real Inquisition: Investigating the Popular Myth[M], National Review Online, June 18, 2004.
[7]彭小瑜.教會史的學科界定與方法論——以宗教改革和宗教裁判所研究為例[M].西學研究第1輯,北京: 商務印書館,2003年。
[8]肖遙.宗教裁判所的妖魔化[EB/OL].[2015-07-15].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85862cc0102e9qi. html.
[9]文 刀.諾貝爾獎得主與宗教信仰[J].西北民族研究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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