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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農兄弟:竹鼠的一百種死法,殘酷又美味

很土很火,花式吃竹鼠的華農兄弟從田間地頭紅遍網路。這份意外幸運的背後,是青年農民對於自身出路的探索和再定位,是他們與故土的重新連接。軟萌竹鼠的一百種死法,殘酷又美味,如同平凡人對於命運的逆襲。

「這隻竹鼠打架受了內傷,現在救也救不活了,我把它宰了,去燜竹鼠。」

「這隻竹鼠中暑了,今天把它吃掉。」

「這隻竹鼠太能吃了,養不起,把它做成烤竹鼠。」

「這隻竹鼠見不到老婆抑鬱絕食了,不如把它紅燒了吧。」

因為一系列用盡各種理由向一群圓滾滾的竹鼠痛下殺手的短視頻,華農兄弟打破了次元壁,意外的走紅了。

視頻里那個總是鬧著要吃竹鼠的是養竹鼠的劉蘇良,旁邊帶著帽子比較羞澀的是拍竹鼠的胡躍清,他們並不是真正的親兄弟,但作為古家營村二十多戶人家中唯二的青壯年,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們做了相同的選擇——結束打工,回鄉創業。

如今,他們是被人們熟知的「華農兄弟」,在西瓜視頻上有180萬粉絲。他們的自我定位是「三農」,有部分粉絲給他的定位是「美食」,還有部分是「搞笑」。

圖 | 又圓又萌的竹鼠


「我養它,它養我」

每天早上7點左右起床,7點半出,喂竹鼠、打掃衛生、拍視頻,干到晚上7、8點,回家還要繼續研究養殖技術,這是劉蘇良的日常。

劉蘇良的手下有千隻竹鼠大軍,來之不易。竹鼠喜安靜、耐低溫、尤其怕陽光直射,以竹子、芒草、植物莖稈等為食,因吃竹而得名。有互相殘殺和殘殺外侵之敵的習性。百科裡沒有說的是,竹鼠極難養活,受傷難醫治,「有時候是因為中暑,有時候是受傷了,有時候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竹鼠有100種死法,而走向終點的時候,炒煮蒸炸烤燜燉,總有一款適合。

2017年12月19日,華農兄弟在西瓜視頻發布了《天氣變冷,農村小伙給這群「小胖子」加餐,看他們高興的!》。在這個視頻里,第一次,他說起了竹鼠的用途:吃。他提溜起一隻竹鼠,抓起它的皮毛,一邊抓一邊說,「這個皮很好吃的」,說著他順手摸了一把竹鼠光滑的皮毛,從脖頸到屁股,「大部分吃竹鼠就吃這個皮,皮裡面的膠原蛋白很豐富啊。吃竹鼠的話,就主要吃它的皮,」他小心翼翼地一隻手托著竹鼠,一隻手順著竹鼠的皮毛,眼裡充滿珍愛。

他雙手握住竹鼠的腰來回晃得時候,就像是逗自己可愛的寶貝。他還會假意凶竹鼠:「不要打架啊~打架我把你賣掉」就像那些被熊孩子不勝煩擾假裝要送走自家小孩的父母。

2018年2月7日,他第一次在視頻里吃竹鼠。「大家好,今天我們殺一隻竹鼠來吃。」他像第一次跟大家見面一樣說,「這個竹鼠是我自己養的。」下一個鏡頭,刀在石板上磨得嘩嘩響。

但鏡頭沒拍到的,是吃竹鼠背後的心酸。

要知道,竹鼠們吃的竹片,都是劉蘇良自己在山上砍下竹子,自己背回家,過電鋸切段,再一刀刀劈出來的。有空了,他會把竹子磨成粉末,跟米飯拌在一起,算是冬天給竹鼠的營養餐。每一粒米飯都要用竹粉包裹,才是真正能給竹鼠吃的好的米飯。

他用雙手大力攪拌米飯和竹粉的動作,讓人想起周星馳的電影《食神》,黯然銷魂飯「表面上看起來呢,是平凡無奇的炒飯,其實是精雕細琢,高深莫測」。

為了養竹鼠,劉蘇良專門買了16升的電飯煲,需要的量大,煮好幾次不划算,還不如直接買個大點的。

「我養它,它養我咯。」每一天,劉蘇良的竹鼠們要吃掉300塊錢的口糧。一隻竹鼠300塊是市場價,不到沒辦法,劉蘇良也捨不得,就算是為了拍視頻也捨不得。

但劉蘇良有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吃也不會賣的竹鼠——伊麗莎白。這是它的大名,在視頻里,它多次出鏡,劉蘇良叫它「小白」。小白是一開始就跟著劉蘇良的竹鼠之一,才是小不點的時候被劉蘇良帶走,還沒斷奶,媽媽不在了,劉蘇良把它寄養在一直黑鼠那裡。「跟了我兩三年了,有感情的。」

劉蘇良覺得小白很乖,不咬他。摸摸它,也很溫馴。


「他想帶我去抓魚、上山挖竹筍」

不養竹鼠,負責拍視頻的胡躍清,關心的更多。他的鏡頭下,有山上摘野味、藤果、蘑菇,騎著摩托車去小夥伴家玩,在灶台上做飯,玩小時候的小竹炮。

認識劉蘇良之前,胡躍清就在拍視頻。他每天穿戴整齊,去山裡摘果子去池塘打魚拍視頻。家裡人覺得他恐怕是瘋了。「每天在家裡,那不是遊手好閒嗎?」他老婆第一個反對:「為什麼不能做個正經工作?每天上班下班的、朝九晚五的那種。」

父母也經常在身邊念叨,哪裡缺人了,哪裡的工作不錯,哪裡有同鄉介紹。胡躍清總是以沉默應對。父母覺得他不爭氣,他也不想爭論,還是每天埋頭在自己的視頻里。

他發布的第一條短視頻是2017年春天拿華為手機拍的,他穿著西裝、皮鞋,帶著帽子,和小夥伴釣魚,一共4分12秒,沒有穩定器,全憑手持或者把手機放在地上,有些畫面都是歪的,視頻加上了簡單的配樂。這條名叫《重回八十年代農村生活》的短視頻第一次發在西瓜視頻上就獲得了30萬的播放量。

堅持了半年,胡躍清在西瓜視頻獲得的優質內容補貼開始超過了他在外打工的收入。使用會聲會影進行剪輯是胡躍清自己上網找視頻學的。他很努力的堅持日更或者每兩天更新,早上8點起床上午做後期,下午拍素材,晚上回去剪片子,胡躍清的生活比之前在工廠還規律,只是他再也沒有晚上12點前睡過覺。

在胡躍清的家裡,我看到了他的剪輯工作台,在樸素的次卧中,擺著兩台電腦。「前期還是遇到很多困難,但都堅持下來了。」

胡躍清覺得自己可能是個戀舊的人。土房子基本上都拆掉了,湖也幹了,河也小了,那些老舊的物件:打穀機、磨石、做糍粑的工具,現在都沒了。那種留存在童年裡的樂趣,再也沒了,他覺得可惜。

但他也覺得自己不是古板的人。一個東西可惜,但是不能因為自己覺得可惜就想阻止時代的變化。胡躍清的方式是記錄下來,在大火之前,他就在用手機拍東西了,只是很多沒有上傳到網路上。他想至少以後自己也還能看看。

胡躍清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農村。他老婆說他從小就喜歡抓魚。「我跟他談戀愛的時候,我問他想做幹嘛。他就說想回到老家,帶我去抓魚,上山挖竹筍。這是他最想做的事情。」為這個略帶中二的夢想,大家笑成一團。胡躍清也笑了,他反駁說:「哪有。」

「是真的,那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最放鬆的時候。」劉蘇良很認真的插了一句:「那是真的。」


「在外面打工有什麼未來?」

100%,這是劉蘇良和胡躍清當初回家想要的生活。在山林、魚塘、田壠間出入自由,妻兒在身側,有自己的事業,有錢賺,有未來。

原來沒有未來嗎?「在外面打工有什麼未來?」

古家營村是全南縣下轄的一個小村莊。贛州市有十八縣,全南縣因地處山區,經濟狀況屬於倒數之列,60%的邊界與廣東接壤,只需三小時車程便可到廣州。上一輩人大多還在田地里度過自己一生,同齡人的人生軌跡則是讀完初中去打工,攢夠本錢娶老婆。

初中畢業,15歲,劉蘇良去了東莞做維修工,早上7點起來打螺絲、拆螺絲,干到深夜,一個月賺600塊。沒什麼玩樂的錢,他也沒什麼心思玩樂。只想賺錢,想改善生活。幹活干到太累了,劉蘇良會想,要是自己沒有錢,怎麼娶老婆。

但娶了老婆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似乎也沒什麼進展。只是變成了夫妻兩在外打工,孩子在家裡讓父母照顧。

江西的盛夏,38度往上的高溫,在田間幹活的父母要照顧孩子又要下地幹活,唯一的辦法是把2歲的孩子放在路邊。「你的小孩,在那太陽底下曬得黑不溜秋,你沒有經歷過感受不了那種感覺。」這是劉蘇良在接受採訪時唯一一次嘆氣,他難受自己沒有能力讓自己的小孩過的稍微好一點,感到自責,這是一個真實的30歲男人的心酸。

劉蘇良回到了農村。靠山吃山,靠竹林養竹鼠。

第一年,他只有200多隻小鼠崽,還沒有長大,沒有成熟到可以不斷繁殖,劉蘇良也不敢賣。整整兩年,在養竹鼠這件事情上,劉蘇良沒有什麼收入。他的生活拮据,第三年還欠著前兩年的錢。劉蘇良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忍著。

初中畢業的劉蘇良在心裡給自己做了一道數學題,每隻成熟的竹鼠每年可以交配2到3次,每次可以下3個崽,刨去死亡率,現在的兩隻竹鼠,在第二年會是四隻,第三年會是八隻。「你知道那個2變4,4變8的故事吧?」

那兩年,他們一家每個月的花費只有幾百塊。

很多人勸他放棄,劉蘇良告訴自己堅持必須堅持,因為堅持下去才有可能見得到希望,如果不堅持下去的話,到時候就會輸得很慘。「你知道的,一個家庭,又有小孩是很殘忍的。」

他的身邊有好多人嘗試過,養殖的、種植的、開店的,都是堅持不下去,最後虧錢了。如果他們堅持下去能成功嗎?「肯定能成功。他們只是沒有銷路。

怎麼找到銷路?直到朋友的孩子辦百日宴,劉蘇良遇到了和他做出同樣選擇的胡躍清。

2006年,18歲的胡躍清去了深圳。30萬人的大廠、區分不同的事業群、流水線、深圳龍華,這一切組合成全世界最大的工廠。

2014年,胡躍清和同鄉的一位小學老師結婚,兩地分居的狀況更讓他覺得在深圳「很浪費時間」。在這家工廠待了十年後,胡躍清趁著工廠裁員拿了一些賠償金就順勢回了家,「當時也沒告訴誰,連老婆也沒說,就回來了,就特別想回來。」

2017年3月31號,胡躍清註冊了「華農兄弟」這個號,開始拍「三農」視頻。「華是中華,農是農村。」他這樣解釋這個名字的由來。

2017年11月18日,第一條關於竹鼠的視頻發布在了西瓜視頻:《農村小伙養了1000多隻肥嘟嘟的動物,叫聲跟「孩子」一樣》。這條播放量97萬的視頻下面有851條評論。

2018年9躍,網友製作的合輯《吃竹鼠的一百個理由》走紅之後,華農兄弟徹底紅了。


自由重要嗎?

對於自己火了這件事,他們是有感知的。從2018年的8、9月份開始,越來越多的記者找到他們。當地的電視台找到了當地政府,政府宣傳部找到了村支書,村支書把記者帶到竹鼠養殖場。記者們把華農兄弟和他們的故事帶到大眾媒體,更多人對他們感到好奇。

胡躍清在一年前發現自己的父母在看自己拍的視頻。5、6月份的時候,一次晚飯上,母親跟他提建議說,也許可以嘗試拍拍當地的特色美食。這是父母第一次談起他拍的視頻。以前來自父母的埋怨,在某個時候悄悄地沒有了。

兩個人享受到一些成名的好處。有廣告商找上了門,甚至有遊戲廠家專門開發了竹鼠生存挑戰遊戲,請華農兄弟代言。

但這些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劉蘇良想在村裡蓋個新房子,需要不到20萬。他還沒有攢夠這些錢。現在他們一家人還住在老房子里。

在經歷了一系列生活的考驗後,我問他們現在的生活怎麼樣,在外面打工回到農村有沒有過不適應,「沒有。」困難的時候反對怎麼辦。「沒事。」生活難嗎?「也都挺好。」可是顯然你就會看到那種反差,城市、流水線、30萬人的大廠、整齊劃一的生活,而現在呢,一個村裡20多戶,他們跟我說,村子人挺多的。

有時候你能透過這種洒脫,看到一個三十而立的男人驕傲和不甘的內心,我是創業的,這是男人的責任。劉蘇良不止一次的說,男人要有自己的事業,打工是沒有前途的。

在採訪他們之前我以為這是一個不甘於向命運低頭並最終成功逆襲的故事,後來我覺得這個像是一個從來就跟生活和解的人的必然。他們想明白了一件事,然後就去做了。這很簡單,也很自然。所以現在的成功,如果大家認為是的話,某種程度上說也很簡單,也很自然。

胡躍清不滿意自己的打工生活,他說自己學歷限制,沒辦法晉陞。為什麼不考慮去讀個書呢?我問。「那不就是多賺點錢,有什麼區別。」我覺得這是價格還不夠高,我說給你每個月10萬吧。他笑了,說十萬也買不到自由。自由很重要嗎?「很重要。」

胡躍清再也不想讓自己的小孩經歷打工這種事了,做什麼都行,但是別去打工了,不值得。他最希望自己的小孩快快樂樂過完自己的童年,開心就好,「可能很多東西別人覺得有用,但我覺得快樂最有用。」

就像他們現在一樣。在這個每天晚上7、8點就一盞燈都沒有的村子裡,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業里。

早上8點,劉蘇良先去養殖場檢查每一隻竹鼠的狀態,拿電鋸機把竹子截成一段段,再喂到每個欄里,做完這些工作就需要兩個多小時。胡躍清帶著標誌性的禮帽,拿著Sony dv 和三腳架、led燈,則在養殖場里尋找合適的竹鼠拍攝。「大家好,我們是華農兄弟。」

胡躍清堅持自己的風格,去掉了早期的一些轉場剪輯和音樂,留下農村生活中的樸素感和劉蘇良的幽默感。

在城市,人們總是焦慮,社會是一個逆向旋轉的巨大機器,一不小心,就會掉到下個階層。但在農村還有什麼可掉的呢?靠山吃山,沒什麼更差的了。「自己種種菜,在山上走一走,多好。」胡躍清輕輕地說。

這是華農兄弟,30來歲,在外打過差不多10年的工,一家人每天都整整齊齊,有1000多隻竹鼠和伊麗莎白,有自己的粉絲和攝像機,可以依靠的大山,非常年輕,沒什麼閑暇,不怎麼孤獨,還有大好的並且會越來越好的人生在前面等著他們。

他們享受現在的生活,單純地努力,單純地收穫。生於這個時代,他們把握住了這個給自己帶來極大聲譽的行當,一個曾經光靠養竹鼠或者光靠拍農村無論如何不可能得到的成功。下一步,人生有了更多的可能。

什麼是你理想的生活?「我想蓋個房子,在屋頂上,夏天吹吹風,冬天晒晒太陽。」劉蘇良說。

作者 何濤,媒體人

編輯 | 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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