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不是「太空戰狼」,而是愚公移山版的《星際穿越》
隨著春節檔在全年電影市場地位的提升,加入這個檔期混戰的片方都越來越謹慎進行期待值管理,於是「飢餓營銷」成為共識——不到大年初一,誰也不知這部電影成色如何。在種情況之下,春節檔電影預售拼的其實是「商譽」。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目前,《瘋狂的外星人》《新喜劇之王》《飛馳人生》因為寧浩、周星馳、韓寒的「商譽」背書,位居第一梯隊,《流浪地球》《神探蒲松齡》《廉政風雲》組成第二梯隊。在第二梯隊中,《流浪地球》預售遙遙領先,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1.5梯隊」。和第一梯隊3部電影不同,這部開啟了「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流浪地球》是憑藉點映積攢的口碑一步步逆風翻盤的。
操刀《流浪地球》的郭帆是一個只有兩部長片的青年導演,上一部作品是青春片《同桌的你》。從「輕電影」跨越到「重工業」,加上之前科幻電影《三體》遭遇到的生產事故,郭帆導演的《流浪地球》之前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直到影片開始點映,口碑奇好,一票難求。原著作者劉慈欣看完電影表示,「中國科幻電影從今天開始起航了。」
《流浪地球》可能不是大多數人春節期間觀影首選,但是在口碑效應下,這波科幻浪潮將會「感染」到他們。作為開啟「中國科幻電影元年」的一部作品,《流浪地球》將會是春節影市最大的變數。
電影改編:從「流亡文學」到「愚公移山」
作為一部硬核科幻,《流浪地球》為什麼偏偏選擇闔家團圓的春節檔呢?和大部分觀眾一樣,筆者也有類似的困惑,看過影片之後終於打消了這個疑慮。事實上,從內容和形式上來講,《流浪地球》都和春節有密切關聯。
《流浪地球》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句話概括:太陽即將發生災變,人類將地球改造成一艘「宇宙飛船」,逃出太陽系,前往最近的恆星半人馬座比鄰星系。在劉慈欣的設定中,「流浪地球計劃」分為剎車時代、逃逸時代、流浪時代(加速)、流浪時代(減速)、新太陽時代五個階段,整個星際移民過程延續2500年時間,100代人。
在地球發動機的作用下,地球開始脫離既定運行軌道,地表的氣候也發生了巨大變化,整個地球被冰原覆蓋,人類被迫在一座座地下城生活。
影片開篇,北京地下城的居民正在喜迎中國農曆新年,劉啟(屈楚蕭 飾)和韓朵朵(趙今麥飾)趁機逃出地下城,前往地面冒險。整個故事核心其實是「回家」:一是指劉啟與韓朵朵從氣候惡劣的冰原重返地下城,二是吳京飾演的航天員劉培強渴望重返地球,彌補對兒子劉啟的父愛,三是人類帶著地球重新尋找適合生存的家園。
《流浪地球》的原著長於科幻設定,而短於人物塑造,甚至連核心事件也不是很聚焦。劉慈欣也表示,他寫小說時在科幻內容花的精力遠遠大於塑造人物。這部小說更像是一位老人的「口述史」,以自己的成長為時間線,講述了「流浪地球計劃」的實施過程和人類因此遭遇的一系列災難事件。電影則截取了地球飛臨木星時面臨的一次危機事件來展開。
在原著中,關於如何尋找新的人類家園,人類分為「飛船派」和「地球派」兩個陣營,最終「地球派」佔據上風。在電影中,「飛船派」和「地球派」似乎折中,以劉培強為代表的宇航員在國際空間站上一方面為地球流浪提供護航,解除地球在星際旅行中隨時可能遇到的災難,另一方面在危機無法解決之時,果斷拋下地球,繼續尋找新的人類家園。
為什麼人類避難還要帶著地球?郭帆採訪時曾開玩笑說,「因為房價貴,得帶著房子離開」。事實上,在劉慈欣的設定中,半人馬座比鄰星是距人類最近的恆星,但是它沒有行星,最近的有行星的恆星在850光年以外,人類所能建造最快的飛船飛到那顆行星需要17萬年時間,這對人類而言基本上很難實現。也就是,人類就算逃離太陽系也需要地球。
《星際穿越》中的「黑洞」
假如是「飛船派」獲勝,那這部電影就是另一個版本的《星際穿越》。即便是在《星際穿越》中,宇航員也是藉助「蟲洞」才抄了近路,不然也跨越不了宇宙的浩瀚找到人類新的避難所。
劉慈欣的《流浪地球》本質上是「流亡文學」,包含一定「宿命論」。死亡的威脅和逃生的慾望壓倒了一切,這甚至影響了人類的倫理規範,在主人公一聲聲「啊,地球,我的流浪地球」的嘆詠下,抒發的是一種帶有悲劇意味的壯美情懷。
而在電影《流浪地球》中,這個故事被改造成「愚公移山」的故事,是人倫的羈絆最終拯救了地球,表現的是一種「人定勝天」的浪漫主義精神。正如預告片中的台詞所言,「不管最終結果將人類歷史導向何處,我們決定,選擇希望。」
從暗黑到光明,既是主創團隊對於故事核心的重新挖掘,也是出於商業電影市場規律的考慮,這本無高下之分。《流浪地球》最成功之處,還在於對於劉慈欣科幻理念的視覺化呈現,真正做到了既滿足類型想像,又有中國特色。
時代情緒:從民族主義到人類命運共同體
在中國,一部現象級的電影,基本要具備兩個特質:第一是類型創新,第二是對時代情緒的捕捉,《戰狼2》《紅海行動》《我不是葯神》都是這樣的作品。同樣,《流浪地球》也兼備了這兩個特質,它的票房潛力有待市場檢驗。
《戰狼2》《紅海行動》開創了軍事動作片的新航道,植入了中國官方和民間對於「強國夢」和「中國崛起」的期待,《我不是葯神》則是社會問題片在中國的一次試驗,捕捉到「發展不充分、不均衡」的問題,「哀民生之多艱」。
《流浪地球》開啟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它在特效大片背後凸顯的是中國在全球治理中的主導作用,這是比《戰狼2》式的基於百年民族悲情而產生的防禦補償心理更健康、更自信的一種大國心態。聯想到正在進行的中美貿易戰,你會發現《流浪地球》生正逢時。
為什麼《流浪地球》的靈魂人物劉培強一定是吳京來演呢?事實上,吳京是在在拍攝結尾時才進組,也進行了大量補拍。劉培強這個角色具有很強的象徵意義,而吳京因為《戰狼》系列塑造的銀幕形象可以和這個角色無縫對接。
在《戰狼2》大火時,筆者曾經調侃:假如《戰狼》系列一直拍下去,吳京總有一天會帶領解放軍大戰外星人。沒想到,吳京這麼快就在科幻電影中拯救了地球,只不過這一次人類的敵人不是外星人,而是自然和太空。影片中的人類在極度憤懣之下,也只是通過掃射太空來發泄不滿。
在原著中,地球逃出木星的引力場只有一點筆墨,整個過程基本也是有驚無險,在電影中這次「木星之上」的遭遇卻成了《流浪地球》的核心戲劇衝突。事實上,劉慈欣的筆下,「太陽之死」的段落才是大肆渲染的一次危機事件,人類因為不再相信太陽會發生災變而產生了叛亂,包括聯合政府最高執政官的5000多人被判處死刑。最終這場末日審判在「太陽浩劫」真正來臨時變成了莫大的嘲諷。
「太陽浩劫」的故事足夠恢弘,尤其是地球殉道者們最後的獻祭也足夠壯麗,但是這背後對人類「永遠保持理智確實是一個奢求」的嘲諷、人類非理性引發的互相殘殺很難過審。而且「太陽浩劫」基本上也體現不出人類在災難面前的主觀能動性,想必這也不是主創最想做出的表達。於是,「地木相撞」就成了這部電影的核心危機事件。
《流浪地球》可以讓人聯想起不少中國觀眾熟悉的科幻電影,比如《後天》《2012》《地心引力》《火星救援》《星際穿越》《2001太空漫遊》……這是主創對類型元素滿足的結果,在此基礎上《流浪地球》做出符合中國現實基礎的設計與表達。
比如,電影中的地下城、地球發動機、救援車、空間站,採用了跟中國有密切聯繫的前蘇聯重工業美學風格,「帶著地球去流浪」的高概念也符合綿延了千年農耕文明的中國人對於土地的感情。
電影《流浪地球》中,有一點十分值得玩味。在中國人構想出的全球治理體系中,中國和俄羅斯是佔據主導地位的,而美國幾乎是隱形的。吳京飾演的劉培強在空間站上和俄羅斯航天員談笑風生,他向地球聯合政府彙報時,代表人類最高治理組織回應使用的聲音是法語,而非英語。
即便是在地面,人類最後齊心協力組織地球救援的隊伍中,有中國人、日本人、印度人、印尼人、義大利人,然而就沒看到說英語的美國人。如果《戰狼2》表達的「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是一種民族主義情緒,那麼《流浪地球》則氣定神閑地表明:中國有能力解決全球性的危機事件,並且佔據主導地位。
中美貿易戰的實質其實是兩個大國在爭奪國際秩序的話語權。中國的崛起挑戰了美國的國際地位,美國奮起反擊,中國也積極謀求符合自身實際地位的話語空間,參與遊戲規則的制定。《流浪地球》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時代情緒,這是這部科幻電影的現實表達,最難能可貴的是,它的這份表達相當克制,從家國到人類命運共同體,以小見大。
科幻元年:幻想需要現實基礎,硬核科幻中國當仁不讓
應該說越來越多的好萊塢電影添加「中國元素」,大多數情況下考慮的是中國市場,但是太空科幻片中出現中國卻基本是故事發展需要。就當下而言,能夠獨立發展航空技術、探索外太空的只有中美俄三大國,這是此類科幻電影的現實基礎。
《地心引力》就被不少中國網民簡化為「俄國闖禍,美國遭殃,中國救人」,事實上電影里沒有出現中國面孔,只有中國的天宮一號和神舟飛船。《地心引力》中最終搭載美國飛行員返回地球的是中國太空船,中國的符號是漂浮著的乒乓球拍和韭菜大蔥,還有鍵盤的漢字。
《地心引力》
科幻以現實世界為映照,假如出現關乎人類命運的危機事件,中國絕不應該缺席。但好萊塢對於如何呈現中國在這種虛擬世界中的角色還是比較矛盾,一方面「道不同不相為謀」,另一方面沒法丟下中國。在《流浪地球》之前,中國在科幻世界的形象基本都是好萊塢在架構,這一次中國終於掌握了主動權,這是「中國科幻電影元年」開啟最大的意義。
客觀而言,中國科學技術發展並不均衡,但是航天技術卻是強國,這種優勢是建國初期「優先發展重工業」戰略的遺產與饋贈。說回電影工業,我們不一定要「優先發展重工業電影」,但是這一類型一定不能空缺。
就電影工業而言,人口和經濟發展水平缺一不可,只有龐大的國內市場才能支撐起高額預算,使得本土電影在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不然就會被好萊塢佔領。就這點而言,英國、法國、德國等歐洲發達國家也無法獨善其身,但是印度電影卻成為一朵奇葩。
但如果說到科幻電影,尤其是「太空歌劇」(Space Opera)這種硬核科幻,除了人口和經濟發展水平之外,還必須是在國際格局中有主導性的大國才行,畢竟科幻世界的建構是要有現實基礎的。在世界範圍內,能夠拍攝「硬核科幻」的國家只有中國和美國(俄羅斯雖然也有《太空救援》,但是不管國內市場還是電影工業,都無法長久和持續)。
阿方索·卡隆是墨西哥人,他拍的《地心引力》為什麼不塞一個墨西哥人去太空,因為這根本不現實。克里斯托弗·諾蘭是英國人,他拍的《星際穿越》為什麼不讓英國人拯救世界?恐怕沒落的「大英帝國」難以承擔這樣的重任。呂克·貝松是法國人,他拍的《星際特工:千星之城》模糊了國族概念,可這部電影地球人民不認。
日本綜合國力確實世界領先,但自從二戰以後政治軍事一直被打壓,日本也只能拍出《日本沉沒》這樣「受迫害妄想症」的災難片,或者《哥斯拉》這樣的表現「核恐懼」的怪獸片。韓國要拍科幻片,首先國內市場就無法支撐,奉俊昊的兩部科幻片《雪國列車》《玉子》都是好萊塢的資金,兩部電影中的韓國元素不值一提。
2018年印度上映了首部太空科幻片《炸星記》,如果看一下這部電影的設定你會無比心酸:一顆小行星即將撞擊印度版圖,唯一解決危機的辦法就是用核彈在太空將其引爆,情報顯示中國在空間站上藏有20萬噸的核彈,於是印度人民多奇志,敢上太空偷核彈。
今年的春節檔,除了郭帆的《流浪地球》,寧浩的《瘋狂的外星人》也是一部具有科幻元素的電影。《瘋狂的外星人》改編自劉慈欣的原著《鄉村老師》,這應該是一次「粉碎性改編」。寧浩表示保留了劉慈欣作品中的荒誕性,「《鄉村教師》有很多荒誕主義的色彩,拿一個最遙遠的仰望天空的一種文明,和我們農業文明的部分產生一個荒誕的化學反應,我對這部分做了保留。」
中國科幻電影的「史前史」,80年代是一個時期。《霹靂貝貝》《大氣層消失》《珊瑚島上的死光》《毒吻》等作品是那個年代「百花齊放」誕生的奇葩。但這一批電影多為兒童片,教化色彩較重,科幻色彩不足,今天的觀眾主要把它們當做「邪典電影」來觀賞。
2010年左右中國也陸續出現了一批所謂「科幻電影」,比如《未來警察》《超強颱風》《長江七號》,其中吳京還參演過兩部:《機器俠》《全城戒備》,甚至《流浪地球》導演郭帆的導演處女作《李獻計歷險記》也可劃分進去。這一時期的「科幻電影」科幻、奇幻傻傻分不清,更多是在模仿好萊塢做廉價的類型雜糅。
今年的科幻電影,除了《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等待上映的還有《拓星者》《上海堡壘》《明日戰記》,中國科幻電影從2019年開始起航了,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和大海。
【文/楊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