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中國千年來第一風流才女
很多年後,說起文人夫妻,少不得這樣的一對典範。
她,有素心一顆,故能陪他在金石世界裡潛心鑽研;他,亦有思情一捧,故能絞盡腦汁與她成為「天作之合」。他們的故事,每每被時光惦記,被後人說起。
當蕭蕭黃葉,被西風吹落,將往事擁起,納蘭容若曾對著疏窗一扇,將那斜陽看了又看,而後,悵然念出「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斷腸句。
他是在念,也是在追。賭書潑茶的夫妻閑事,古已有之,他不過是在念一己之前情,追前人之風雅,而他所追慕的這對夫妻,正是李清照與趙明誠。
自然了,在李清照生活的當下,為之心折心動的人,未必是愛慕著她——文朋詩侶是超越於愛情之外的——想與她執手偕老的人,但趙明誠卻肯定是這樣的一個人。否則,他不會在某個香甜的白日夢之後,對父親趙挺之言道:「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
他說,他在夢中念得一書,醒轉之後,不意將旁的情節盡皆忘卻,偏偏就只記得這三句。
「是何意?父親。」他仰著頭,問父親。
或許,這位父親已為宿命的因果震住了;或許,他已經識穿了孩子的小把戲;又或許,他想起他和李格非,一是山東諸城人,一是山東歷城人,說來還有同鄉之誼;也或許,他早有意在宦海之中尋一隻同行的船舶……
於是,他為孩子解詩道:「汝待得能文詞婦也。『言與司合』是『詞』字,『安上已脫』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謂汝為詞女之夫乎?」
是的,趙明誠要的便是「詞女之夫」這個答案,要的便是這個心懷煙霞的女子。
那一年,她十七,他二十,她已然及笄,他剛剛及冠。無論是在年齡還是才學上,他們都是那麼的珠聯璧合。只是,初涉人世的他,不得不婉轉地傾露自己的心思,不願讓父親看了他的笑話。
猶記得,太平公主在空寂的道觀里,春睡驚醒後,有些坐不住了,她便開始琢磨還俗出嫁的事。於是,在宴請親族的盛筵上,她玩了一個小把戲——先是身著勁裝,於雙親前跳舞,再是順著母后的話說:「我若不適合這身行頭,那便把它賜給駙馬好了。」
相形之下,太平公主的求偶之行是亮烈潑辣的,趙明誠的暗示之語卻是含蓄浪漫的。委實不必笑他男不如女,一個長期沉醉於藝術天地的男子,性子內斂一些,也是常事。就在不久前,他聽聞了她的詞,也聽說了她的人。
十六歲的她,是那麼活潑可親,故而,她會深情地摹畫藕花深處的意外,她會仔細地品咂蘋花汀草的韻致。
十七歲的她,又是那麼犀利敏銳,故而,她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前朝的弊政,她也能意味深長地託古諷今。
還有,還有,這樣的她,仍是一個纖敏多情的女子,卻不因著滿腹的豪情,而變得堅硬如鐵,遠人千里,丟了溫柔可親的本心。
無須他特意去搜集,坊間已有她的小詞陸續流出。
那是在春深時節吧。幾近闌珊的春色,被關在仄仄重重的小院里,垂簾低掩處,室內的光影都寂暗了下來。指尖的琴音潺緩流瀉著,未能形之言語的愁懷,也隨之一一分明起來。她倚靠在樓頭,埋首理琴,直至黃昏將來,微雨將至,才注意到,遠山外的白雲遊歸時,晚景便已似一層圍幔,將樓外的世界,輕輕合入一片灰冷的色調里。
呀,夜雨來了,被那細風一吹,有些陰冷,不由得讓她打了個寒噤。人且如此,梨花如何?窗外,輕陰漠漠,那風雨怕是沒有憐香惜玉的心腸,會顧恤嬌嫩的梨花吧?
讀罷一闋憐春少女的《如夢令》,趙明誠輕輕嘆了口氣,漸漸浮出腦海里的,是她幽然欲泣的琴音,是她那一句「梨花欲謝恐難禁」的傷春之語。
又有一次,還是在春日,梨花怕是已經開盡了,故而到了「淡盪春光寒食天」的時候。她從午睡中醒來,爐中的沉水香已然燃盡了, 只有裊裊殘煙,拂動暖波一瀫,蕩漾空中。瓷枕上的刻畫花,印在她的粉頰上……
讀至此,少女俏美的容顏也像那枕上花一般,刻畫在他心底,生出淺淺的印記。
窗外駘蕩的春光,鬥草的少女,固然可愛,但趙明誠卻懂得,她意不在此。她的意還在愁著那未歸的海燕,傷著那江邊的柳絮,悲著那雨後的鞦韆。
鞦韆……趙明誠低低地笑了。若有一日,他能輕搖她庭前的鞦韆,看她的衣袂在空中飛揚,看她的笑意在唇角綻放,那該有多好……
懷著隱秘的願望,他又讀起了她的小詞。
他想,那一定是個令她再度沉醉的夜晚。許是興緻極佳,她飲了一點小酒,而後沉入一枕酣夢之中,但她依稀還記得,在她卧睡之前,那驟然吹至的冷風,斜斜飛來的疏雨。
故而,她在醒來之時,揉揉惺忪的睡眼,問起前來打簾的侍女:「窗外的海棠可被風雨摧折了?」
侍女不解她的婉轉情腸,隨意敷衍道:「不曾被摧折,海棠依舊。」
對於侍女的木鈍,她是不太滿意的,便忍不住說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她,是個惜花之人,也是個雅緻之人。為著她的這點憫心,這份才情,不僅趙明誠嘆服不已,時人無不為之擊節稱賞,臣服不已,說自己斷難超乎其上。
這樣的女子,亦剛亦柔,宜嗔宜喜,易傷易憐,世間能有幾人?倘若他不知道她的存在,便也罷了。或許他能接受一個長於女紅、樂於相夫、耽於教子的婦人為妻。這樣的女人不是不好,而是溫婉賢惠有餘,靈慧雅澹不足,如何能與他把盞言歡,賞那金石字畫,品那青史遺芳呢?
要知道,當最適合你的那個人出現的時候,其他的人,都會變成將就。而趙明誠他,不想將就。
「兒非清照不娶。」既然這樣的話他難以啟齒,索性便借一個神秘的夢,讓他的父親,相信宿命的力量吧!
一夕道出,三生緣會,便有賴於父親的成全了。
詞女之夫……趙挺之忍不住輕笑一聲。他自然懂得,他的解詩之語,會激起兒子深心的波瀾,甚至會翻覆家族內外的關係。否則,以他老練世故的心,絕不至於「情不自禁」地說出那個答案來。
應該說,趙挺之此人,既有天授的才華、應變的能力,亦有刁滑的性情、老辣的心術。
昔年,他以進士前幾名步入仕途。在哲宗時代,當郡守貪污緡錢,激怒士卒時,唯獨他不躲不避,妥善處理了種種矛盾;在趙佶即位後,當皇帝打算遷移哲宗廟庭時,也是身為禮部侍郎的他,出面加以勸阻,打消了皇帝的荒誕念頭。
然而,因為政見不同,蘇軾卻對趙挺之頗為不滿,認為他是「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趙挺之對此亦懷恨在心,不久後,上書彈劾蘇軾草書中有句「民亦勞止」的言辭,說他是在誹謗先帝,居心叵測。
不過,趙挺之也知道,李格非雖為蘇軾門生,與舊黨的牽涉卻並不算多;再者,今上此時有意讓新舊兩黨和睦共處,以他從三品官員的身份,主動與官階不過六品的李格非聯姻,於他名望的提升,實是有利無害。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日如若政局有變,帝心開始向舊黨傾側,李格非未嘗不能為他施一援手。
念及此,趙挺之對兒子笑道:「擇一吉日,待為父去李府提親。」
作者簡介:靈犀,曾用筆名蘇睦雲,現為四川省作協會員。在歷史文化、古典文學方面,有較深的研究。已出版作品有詩詞賞析《且向花間留晚照》,歷史隨筆《君生我未生》,評傳《獨孤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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