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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舊事:江南風物

老牆

老牆在陽光下顯得精神,爬上牆頭的草在秋風裡不願意萎去,江南的秋顯得潤,草葉凋得慢。

在鄉村,隨意就可以看到老牆,有些年歲的老牆,斑斑駁駁,像老人的皺紋。

這堵老牆是父親從年輕時創下的家業的一部分,在原先茅屋的地基上壘起來的。屋外是土路,雞鴨往草叢裡鑽尋覓蟲子,路上來了人時四散跑開。屋內是土地,不平,和外面的泥土一樣的顏色。老牆立在土上,一塊塊方磚,抹著黃泥,風、雪和陽光帶走了老牆的青春, 脫落處,坑坑窪窪。敵不了歲月的,不只是人。

惜舊事:江南風物

惜舊事:江南風物

圍成院落的是一圈矮牆,高低已經不平,缺口處,抬抬腿就可以跨過去。雞也可以毫不費勁地飛跳上去。上次帶孩子回鄉下,奶奶說要捉只雞讓孫兒帶回城裡,這些雞們,愣是上飛下跳,東躲西藏,沒一隻乖乖就範。

北方的老牆像是油畫,掛著紅艷艷的辣椒,金燦燦的玉米,而南方的老牆像是水墨畫,掛著竹匾、斗笠、油布傘,還有被風吹得起了表皮的一串串灰白的蒜子。冬天的時候,一掛臘肉或鹹魚,是常有的事,貓循著腥氣躡著足跑來,會在不提防的時候叼走幾條晒成銀白色的鹹魚。

年末,種子們被灌進袋裡,扎著口,都是那些精挑細選的籽粒,這是留下的希望,也掛在牆上。

有暖陽的午間,父親和鄰居家的五大爺二孬子會在土牆邊抽會兒紙煙,說些有關收成的話。母親忙著給小孫子用新棉做雙軟和的新棉鞋,鞋樣子還是從村頭的姨老太家討來的。這姨老太已經九十多歲,卻耳不聾眼不花,還能穿針,到城裡也不迷糊,只是說,這城裡人孤單,住在一起都不認識,空氣差,哪有住在村子裡好,隔著矮矮的牆就可以說話。其實,無形的牆比有形的牆更能隔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老牆上,會有些不請自來的客人,看上去柔弱卻頑強的草,自顧自爬著的牽牛花,深秋的時候,依然無畏地爬著,邊爬邊開花,每一朵都開得極認真,從清晨到日暮,紫綢般將自己打開,有秩序地有節制地一天只開一朵,霧氣瀰漫的時候,它居然開得也有精神,土牆反 而成了背景。

父親是不願離開老牆裡的家的,我們住在城裡,父親留在城裡最長的時光,也只有數十個時辰,暮色降臨前必將趕回,父親惦記著老牆裡的雞鴨,惦記著牆外的泥土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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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的格律美

抵達秦淮,暮色四合,烏衣巷口夕陽斜。折進去,巷中已改成店鋪,巷角殘雪未消,清寒襲人。秦淮值得品味的,不只是歷史,還有這些沾染了歷史風塵的小巷。這些小巷,是秦淮河緩緩拋出的水袖,坐在臨河的茶樓,看遊人從巷口緩步而出,這些巷子的氣息是溫和的。

江南多的是這樣的小巷,曲折有致,七彎八拐,那些小巷常常有古樸或俗氣的名字。外婆家住的小巷叫石牆閣,或許多年前巷中有低矮的石牆,牆頭有萎萎芳草,在夕陽里搖曳,小巷不長,一眼可以望見清綠的江水和對岸芳草遍布的河堤。姨家住的小巷叫猴王廟,似乎又把人引進一段久遠的傳說里。小巷隨地勢時而逼仄,時而開朗,兩旁的庭院深深,不甘寂寞的海棠將開滿繁華的枝條伸上牆頭。

巷中的石板路顯得古舊,雨似乎是來吟詩的,煙雨蒙蒙的時候,把撐著的傘想像成油紙傘,在小巷中散步,像散步在一首清平樂里,這些雨聲平平仄仄,細聽是押韻的,置身小巷的人有了恍惚,那些繁華喧囂被隔在很遠的地方,走走停停,滿懷悠長的時光和瑣碎的往事。守著小巷的,不是丁香一般的女子,常常是步履蹣跚的老人,一隻貓慵懶地卧在腳邊。有時將棋盤擺在一張方凳上,消磨著半日光陰。

小巷偶爾會給人以驚喜。詩詞里的春日,一夜聽春雨後的黎明,聽到的是賣杏花的婉轉,不遠杏花村也好,桃花庄也好,在夜夜春雨後都溢滿春色。巷中的青苔沿著牆角往上爬,爬山虎的枯藤一下子又煥發生機,透出紅嫩的葉片。杏花的叫賣聲倒是沒有,當你準備離開時,看見巷口一桶桶的帶露的飽脹欲開的花兒,原來是不遠的村莊種植的芍藥,歡喜地買下一大捧,也極便宜,賣花的婆婆說著自家花地里滿園的盛況,讓人不禁起了嚮往之情。穿過小巷,去看看滿園的芍藥。

惜舊事:江南風物

小巷中的草木,知名的或不知名的,都恰似這小巷這闋詞中的字眼,將小巷的一年四季的光陰演繹成一幕幕的風景。雨打芭蕉,雪落梅花,春日夏日更不用說,離開小巷的人越來越多,可它們一直在那兒,安安靜靜的如同守護。

月是故鄉明,巷是故鄉親,小巷就是故鄉這枚葉子上細細的葉脈,喜歡穿行於這些巷子,從不擔心迷路,柳暗花明又一街。依巷而住的左鄰右舍即使不認識,也會友好地給你指路。若是孩童,疑問客從何處來,而隨意走走的我,並不作答,只是笑笑,繼續閑適地行走。

只有穿行,才能領略小巷的婉約的風情。懂得小巷的人很多,車前子就是其中一位,也難怪,蘇州小巷多,讀《魚米書》知道他也喜歡在小巷拐彎抹角,穿過一條條不起眼的小巷,小巷開叉,兜圈子,小巷插敘倒敘,總能自圓其說,真是走不完的小巷,說不盡的江南……

故鄉瓦

朝村子裡走,老舊的黑瓦爬著青苔的瓦落著草屑的黑瓦都還在。

透過木格子的窗欞往上看,瓦片的邊沿像一彎秀眉,黛色的秀眉。粉牆黛瓦是江南的標籤,從我的家鄉,到其他任何一座江南的小鎮,隨處可見的風景。青黛中透出藍底子,正是這抹沉鬱的藍,和天的藍遙相呼應,天的藍輕盈,瓦的藍穩實,庇護著人們的一日起居,承接著日月星光,遮掩著雨露風霜。

瓦藍的藍,和藍棉布的藍,都是樸實的藍,是讓人感受到穩妥和親切的,放進水墨畫里合適,放進記憶里就能牽出如絲如縷的鄉情。這些素凈的瓦片,我們更習慣叫它們小瓦,如同母親喚著我們的乳名,瓦層層疊疊,屋檐相接,旋律平和。片片新瓦上房梁,喜悅的笑堆滿父親滄桑的皺紋。一杯杯自家釀的米酒斟滿招待親友,這新瓦房可是父親勞碌大半生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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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被整車拉來,它們緊密有序地排在屋頂,最後的收梢,是雲頭紋的瓦當,探出半個身子,姿勢也頗為含蓄。弧狀的瓦片是堅定篤實的集體主義者,團結在炊煙緩緩上升的鄉村裡。老宅的屋面,往中間的天井傾斜,下雨時雨水就會從屋檐流向天井,叫「四水歸堂」,肥水不外流,對家的愛惜之情被寄托在這尋常的瓦上。

年深日久,父親端著梯子,讓請來的瓦工爬上屋頂,東邊的瓦被風吹得有點疏鬆,西邊的瓦溝里的落葉要清理,屋角的瓦縫裡的瓦松要除去,父親遞上黑黢黢的新瓦,又將為我們遮蔽新的一年的風雨。

暮春,紫微微的桐花晃悠著飄落下來,啪嗒一朵,啪嗒又是一朵,細密有聲,青黛的瓦上多了一層迷濛的紫氣。貓無聲地從瓦溝里穿過來走過去,輕靈地從瓦當上跳下,慵懶地伏在母親腳邊。偶爾飛過的一群麻雀或者家鴿把屋頂當作綵排的舞台,或者只是歇腳。吃過的螺螄殼扔到屋頂,空殼在瓦楞上唱著歌,屋下孩子們雀躍著揚起手,婆婆說可以讓屋頂的小蟲聞著油香鑽進去,叫「瓦刺」的小蟲就不會下來蜇人,這樣就多一份安泰祥和。

惜舊事:江南風物

搜圖

在小瓦的屋頂下,幾十年的長久歲月中,走進走出的,是我們的父親母親。父親夜色中荷鋤而歸,順手將新刈的帶著棉朵帶著豆莢的枝條堆放在瓦檐下,母親系著洗得發白的圍裙,在小魚上撒上一層細鹽,趁明天的好日頭曬在瓦檐下的掛鉤上。旁邊還有幾串紅椒和曬鬆了皮的蒜頭,用的時候隨手取下。黏著泥土的布鞋,也脫下放在瓦檐下曬一曬。一年的收成,瓦檐下的土牆,就是—張便箋。即使陳舊,也是可親的。

梅子時節家家雨,雨水順著瓦溝流淌下來,雨用纖細的指尖在瓦上彈撥,急弦繁複,起先有些跋扈,可一經瓦的承接,就成一首不需修飾的古琴曲。雨停了,瓦溝依舊深情地挽留住一些,滴滴下落,餘韻裊裊,充滿空階滴到明的澄澈意境。

連雨過後,瓦片之上,又是白雲蒼狗,浮光悠然。潮濕的小瓦又在天光雲影下慢慢變干,磚瓦上的青苔舊綠中又添新痕。端一把掉了漆的木椅,翻毛了邊的線裝書,像小瓦那樣一頁一頁,看得頸酸背脹了,透過小瓦望望天,然後又默不作聲低頭看下去,書中的文字,賦予時光更為充實的意蘊。

周作人的一瓦紙窗下,寫詩,飲酒、品茶,可抵二年塵夢。余光中的粼粼千瓣的瓦下,在雨天鼓琴、詠詩、下棋、品茗,是一種安慰。站在海峽彼岸,在冷雨中尋望海峽這邊的瓦頂,雨落瓦上,原來不止是閑情,更是鄉音。離開有瓦遮蔽的老屋,再遠,再久,某個落雨的夜晚,某個晴好的佳節,在心底張望故鄉,記憶的黑白底片上,清晰的依舊是一道道舊得發白的瓦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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