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如果雲知道
文/田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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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雲知道
文/田亞非
畢業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校園裡瀰漫著別離的味道。石階上，操場邊，花叢里，到處是畢業拍照的身影。班級，社團，朋友，老鄉，各種組織，各種名義，忙碌填滿了每個人的分分秒秒，來不及傷感，沒時間憂傷。
但還是有人掩不住失落。
曉雲坐在教室的窗前，望著江對面撒滿夕陽的翠屏山，心裡像淺水漫過長滿青苔的石頭，幽冷幽冷。
一切才剛剛開始，怎麼就要分開了呢？
「曉雲，打飯了，又在瞎想什麼！」好友玉蘭風風火火地走進教室，麻利地從課桌里拿出碗。她倆一前一後朝食堂走去。
操場上，一片沸騰。幾個籃球場里，喝彩聲此起彼伏。跑道上，學騎自行車的同學險象環生，驚叫聲和後邊「教練」的高聲預警又是另一番熱鬧。樹下三三兩兩聊天散步的同學，輕聲細語，淺笑低吟，自成一景。
一個高個子男生一個三步跨籃，隨著一道優美的弧線，籃球穩穩地投進了藍框里。在一片滿堂彩中，他扯下球架上的衣服，甩在肩上，笑著對隊友們擺擺手「兄弟們，不陪你們玩了啊！」
說罷，在一片憤憤的聲討聲中揚長而去。因為他看到長長的石階上，出現了兩道熟悉的人影。
「?嗨！」他迎上去，「好巧！」
玉蘭打趣道：「是啊，每天都這麼巧！」
男生笑嘻嘻地蹦到曉雲身邊，「給你說啊，你的那首《我是一片雲》校刊要登出了。」
「啊，我沒投稿啊？」曉雲滿臉意外。
「我幫你投的。」男孩自得地說。
「謝謝！」曉雲的眼神泛起一絲溫柔。
「『起起落落與日月作伴，卷卷舒舒放人生快意，自由自在追尋我的夢。』我很喜歡，準備把它譜成歌曲，畢業晚會上唱給全校師生聽。」
「哎喲，不要這樣高調吧！」曉雲對他們的交往，一直小心翼翼。
「你寫出的，也是我的心聲，我可以表達自己的心聲吧？」
「不行！」想到自己的詩歌要被全校推廣，曉雲的心裡緊張起來。
就像此刻，雖然有玉蘭同行，曉雲也感受到了無數打探的目光，但身旁的這個男生卻旁若無人地談笑著，曉雲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他是風雲校園的蕭驍。
蕭驍還準備說什麼，食堂門口有個男生喊道：「蕭驍，快點，你的飯打好了！」
「好咧！」蕭驍轉身退著走了幾步，朝她們咧嘴一笑，邁開長腿朝食堂跑去。
「一個痴痴的傻子！」玉蘭笑罵道。
曉雲嘟了嘟嘴，兩朵幸福的紅雲飛上了臉頰。
下課鈴響了，曉雲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了。她教室在底樓的最邊上，是上廁所的必經之路。每到下課，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會從窗下經過。熟悉的腳步聲又響起了。曉雲忙垂下頭，裝作看書。
「嘭！」一個紙團準確地扔到書上。
她忙用手捂住，抬頭瞄了一下四周，還好，沒人注意。她再朝窗外看去，只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
她飛快地打開紙團，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字和一張笑臉：「周末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把紙團折好，輕輕地放進衣袋裡。
周末，整個校園安靜了下來。從琴房裡傳來單調的練琴聲，讓偌大的校園更顯空曠。
「砰砰砰」曉雲抬頭一看，蕭驍在窗前。他打開左手掌，右手指了指，上面寫著「後門見。」
曉雲收拾好書本，走出教室，和蕭驍隔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朝學校後門走去。
一走出校門，蕭驍就帶著她往後面那座荒山上爬去。山上幾乎沒有路。曉雲在蕭驍的連拉帶扯中，半個小時後，終於爬到了頂上。
「哇！」曉雲看著眼前的景色，不僅雀躍起來。
山下的校園一覽無餘，掩映在綠樹中灰白色的宿舍樓，教學樓，操場，她覺得熟悉又親切。遠一點的縣城盡收眼底，高高低低的樓房，鱗次櫛比，恢宏壯觀，沒想到這個小縣城還有這樣的氣勢。抬眼望去，長江如一條蜿蜒的玉帶，飄然遠去，上面的輪船鳴著汽笛，駛向未知的遠方。
曉雲激動起來，「這麼好的地方，你怎麼找到的？」
蕭驍一下躺倒在草地上，雙臂枕在頭下，望著天空，悠悠說道；「最好的風景，在天上呢！」
曉雲抬頭一看，湛藍明凈的天幕上，一團團絮狀的雲悠然飄著，太陽給它們鑲上柔和的金邊，幾隻飛鳥從雲下掠過。曉雲伸出雙手，「真想摘下一片雲來！」
蕭驍拍了拍草地，「躺著看，4D的效果。」
曉雲猶豫了片刻，不好意思地繞過去，和蕭驍頭挨著頭朝著相反的方向躺下。
天空真如一幅流動的畫卷。
「好自由的雲啊！」曉雲感嘆道。
蕭驍吟誦道：「『我是一片雲，起起落落與日月作伴，卷卷舒舒放人生快意，自由自在追尋我的夢。"快哉！快哉！」
曉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它們這樣長久地飄著，會不會自由得有點孤單呢？」
「你沒看見有風的陪伴，怎會孤單？」
「風嗎？它是不會為誰而停留吧？」
蕭驍翻身認真地看著她，「只要方向一致，它們會永遠在一起，游過萬水千山，看盡人間繁花。」
曉雲看到他的眼裡，有兩顆明亮的星星。
蕭驍接著說；「我準備拿我的那些榮譽證書，去向學校申請，爭取我倆分到一所學校，然後我們一起進修，你專攻中文，我進軍音樂。閑時我們晚飯後散步在鄉間路上，看夕陽西沉，聽蛙聲蟬鳴……」
曉雲幸福地閉上雙眼，感覺身體正在上升，飄飄悠悠變成了一朵盛開的雲。
轉眼大半天過去了。他們下山分手時，蕭驍對她發出邀請，「下周末我過生，可以一起去看一場電影嗎？」曉雲愉快地接受了。
接下來的一周，在曉雲的期待中飛快逝過。周末，她特地穿上那件白色連衣裙。
他們早早地來到東城電影院。可走近看到，影院大門緊閉，陳舊不堪。旁邊擺攤的攤主告訴他們，影院早就因經營困難關閉了。正在失望中，攤主告訴他們，西城有家影院。要橫穿整座城？他們猶豫片刻後，奔向西城。
待他們看完電影回到學校，寢室大門已經關了。
女生大樓黑黝黝地矗立在在夜色中，只有底樓大門旁宿管老師的寢室還亮著燈。曉雲頓時緊張起來。
蕭驍冷靜地說：「這樣，我把你送到底樓的陽台上，你翻進去，從這個寢室出去。沒問題的。」
曉雲只好答應了。曉雲踩在蕭驍的肩膀上，奮力向陽台爬去。
「誰？」宿管老師寢室傳來一聲厲喝。
曉雲腳一滑，從蕭驍肩頭跌落下來，「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宿管老師已經衝到了陽台上。「誰在那？」她看了看，返身急急地沖了下來。
蕭驍把曉雲拉起來，一下擋在她面前，迎著宿管老師，他說道：「老師，她是我表妹，對不起，有點事回來晚了。」
宿管老師舉著手電筒在他臉上晃了晃，「是你？蕭驍！你們在幹什麼?」
與此同時，樓上好幾個寢室都亮起了燈，有幾個腦袋探了出來。
「老師，您看能不能到您寢室去說。」蕭驍急切地建議到。
宿管老師停了片刻，說道：「跟我來！」
到了門口，蕭驍突然停住，曉雲的鼻尖差點撞了上去。只聽得他對老師說：「您先讓她上去好不好？這麼晚了。有什麼，我來承擔！」
前面沒有了聲音。隔著蕭驍，曉雲也感受到了他們眼神間的金戈鐵馬。
曉雲的心砰砰直跳。終於，聽到宿管老師輕輕地說：「她先上去吧。」
曉雲如獲大赦般轉身向樓梯走去。昏暗的廊燈下，她回頭看了看那個高大的背影。那晚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從那以後，蕭驍再沒有出現在曉雲眼前。
校園裡依然熱鬧忙碌，背地裡卻是暗流洶湧。不時聽到一些小道消息，有關係的誰落實到了某重點小學，誰又留在了縣裡某單位，誰出去就要轉行……
在笑臉的背後，每個同學心裡都五味雜陳。
還有一個大新聞，聽說有一個援藏名額。援藏，好還是不好？對於絕大部分最遠只到過這個縣城的同學來說，一片茫然。所以，遲遲沒有人前去報名。
一天晚飯後，蕭驍被班主任通知去了政務處。半個小時後，他出來了。看見的同學形容他：耷拉著腦袋，面目沮喪。
是去申請援藏被拒嗎？大家暗中揣測。
沒想到第二天他又去了，出來時神采飛揚。遇到球隊的同學，他興緻勃勃地招呼道：「嗨，哥們，整一場嗎？」那同學虛晃著擺擺手，快速走開了。
很快，蕭驍申請援藏的消息全校傳開了，議論也是紛紛響起：「不愧是班幹部啊，有魄力！敢於冒險！」
「這小子精著呢，去了回來肯定是要受重用的。」
「切！削尖了腦袋往上鑽，名利熏心！」
……
教室轉角處，玉蘭截住了他。「你要去是嗎？——你們怎麼辦？」
蕭驍抬頭看了看遠處，淡然地說：「緣分這東西，還真不好說呢。」
玉蘭生氣地指責道：「你的前途就那麼重要嗎？」
蕭驍看看她，小心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拜託你轉給她。」
玉蘭不屑地接過來準備揉成團扔到地上，「這個時候，還弄這些虛的，有意思嗎？你自己去給她說清楚！」
「不要這樣。就當是對過去的告別吧。」蕭驍一臉的雲淡風輕。說完，轉身走了。
玉蘭愣了一下，打開紙團，是一首歌，題目是《如果雲知道》。她跺了一下腳，抬腿向寢室跑去。
兩周過去了，學校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送儀式。
蕭驍站在麥克風前，揮舞著手臂，對著台下的師生意氣風發地說道：「同學們，好男兒志在四方！趁著我們的青春好年華，我們應該燃燒我們的青春，把光和熱投放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台下爆發起熱烈的掌聲。此刻，曉雲請了病假，正在後山頂上，看頭頂晃晃悠悠的雲。
歡送儀式很快結束了。
一輛越野車悄無聲息地駛進操場。蕭驍在眾人簇擁下，走向了越野車。上車的那一刻，他熱情地和眾人道別，眼睛穿過人群，似乎在搜尋著什麼。可是他失望了。
車子一溜煙開走了。
操場邊的辦公樓上，二樓的一個窗口，有雙眼睛在注視著這一切。他是學校的丁書記。這場景，和五年前一樣。
他轉過身，看著辦公桌前的那把椅子，那小子半個月前進來的情景歷歷在目。
「報告！」隨著一聲清亮的聲音，一個乾淨、陽光的高個子男孩站在門口。
丁書記打量著這個品學兼優的學生，一雙清亮的眼睛，燦若星辰，不由得發自心底地讚賞起來。
「援藏的事，你知道嗎？」他點了點頭。
「學校打算推送一位思想成熟，專業過硬的學生過去。」丁書記停了停，「組織上覺得你很適合。」
小子急了，「我？可是……去西藏哪兒？有多遠？我……我沒這個想法呢。」
丁書記嚴肅地說：「是很遠，去西藏阿里，那兒海拔很高，條件很艱苦。正因為如此，才急需內地優秀人才去援助。」
「不不！」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急擺著雙手，「我不想去！」
「坐下！」丁書記呵斥道。
小子重新坐下了。丁書記看著他，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在談戀愛？」
他驚惶地抬起頭。
「作為班長，預備黨員，你怎麼可以如此糊塗，違反校規校紀？」
小子垂下了頭，嚅囁道：「其實……是我，在追她，她並沒有……」
「你能被選去援藏，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和愛護，你應該珍惜這個機會。」停了停，丁書記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你不去，你們的前途會受很大影響。」
「影響？什麼影響？」他自己都聽出聲音在發抖。
「被記過，然後都會被分到最偏遠的小學。」
「都會——最偏遠？」他的眼前浮現出那道白裙飄飄的身影。
「是的。」
房間里異常安靜。幾分鐘後，小子虛弱地說：「丁書記，我可以考慮下嗎？」
丁書記點點頭，看著他走了出去。
第二天。又一聲「報告」，那小子站在門口，疲憊的臉上，透射出決絕。
「丁書記，如果真如您所說，我去援藏，學校不會對她做任何處分，是嗎？」
丁書記鄭重地點點頭。
」好，我去！」
丁書記沉吟片刻，對他說：「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去了短時間是回不來的，可能五年，可能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我知道了。」小子看著窗外，語氣飄渺。
「這件事，就不要對他人提及更多。」
「我知道。」同樣的飄渺。
小子離去時，丁書記叫住了他，扯下一張紙，快速寫下兩行字遞過來；「去了和他聯繫，他會幫助你的。」
小子怔了怔，給丁書記深深鞠了一躬，返身出了門。丁書記相信，兒子一定會幫助這小子儘快成長起來。
校園裡，此刻正播放著一首歌曲，這是應蕭驍的請求，在他離去後播放他自彈自唱的《如果雲知道》：
你說，
你是一片雲，
飄在萬里高空里，
起起落落與日月作伴，
卷卷舒舒放人生快意，
自由自在追尋你的夢。
不羈的雲啊，
不小心飄進了風的心空里。
剎那的交匯，
風決定與你此生糾纏不休，
托你起起落落，
護你漫卷輕舒，
做你無悔的依託。
如果有一天，
風不得不消散，
你是否會看到他眼裡的無奈？
如果你知道，
風的前途其實是為你的一路流浪，
你是否，
是否會為他流下感傷的淚滴？
是否會聽到風裡，
那一聲輕輕的嘆息？
旋律穿過校園的每個角落。此刻，陽光正暖，芙蓉正艷。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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