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王朝
如果要用一個概念來概括宋代的政體,我覺得最恰當的詞應該就是「共治」或「共理」了。「共治」(共理)並不是新詞,最早見於《尚書》,是舜帝開創的範式:「通賢共治,示不獨專」。在宋人的政治言說中,「共治」、「共理」之說也不鮮見,如北宋文彥博對宋神宗說:君主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南宋御史陳淵說:「夫士大夫,天子所與共理者也。」作為一種政體的「共治」,涵義很明確,意即天下非君主一家私有,君主當與士大夫共治國家。
其實「共治」一說,《漢書》也出現過,漢宣帝說,「與我共治者,唯良二千石(郡守)。」唐朝時,太宗皇帝也曾對群臣說:「朕與公輩共理天下。」不過,漢唐皇帝所說的「共治」(共理),只是將士大夫當成輔政之工具。到了宋代,當士大夫向君主提出「共治」的訴求時,已經當仁不讓地將自己當成治理天下的主體,而不是輔政的帝王工具。
那麼士大夫以什麼途徑與君主共治天下呢?宋人的理解是,通過法定的程序成為執政者。這個「法定的程序」就是科舉制,在1000年前,科舉制就如今天的民主制一樣偉大,使無數優秀的平民,不論出身如何貧賤,都有機會成為執政者。范仲淹「自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無一事不理會過」,他微時便立下宏願:不為良醫,便為良相。後來范文正公果然成了執政官,「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許多事業」。
按宋人的政治觀念,以宰相為首的政府,才是治理天下的執政主體。君主只是國家的主權象徵、最高的仲裁人,地位尊貴,但最好統而不治,垂拱而治。所以,程頤才會告訴哲宗皇帝與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天下治亂系宰相」,而不是「系君主」。後世崇尚皇權專制的清朝皇帝乾隆,也才會對這句話特別不爽,御制文章批判程氏目中無君。但在宋代,士大夫甚至認為,宰相非君主之附庸,宰相治理天下的權力也非君主所賜,而是來自士大夫對道統的繼承。王安石就對宋神宗說:「君臣相與,各欲致其義耳。為君則自欲盡君道,為臣則欲自盡臣道,非相為賜也。」
因而,宋人認為,君臣只是分工不同,「上自人主,以下至於百執事,各有職業,不可相侵」。當宋朝君主表現出攬權的傾向,侵犯政府(臣)的權職時,立即就會引發群臣的強烈抗議。我們如果去看宋代士大夫進呈皇帝的劄子,會很容易地讀到很多反對君主攬權的言論(而在清代大臣的奏章上,基本上就難覓其蹤了),因為君主攬權的行為,顯然是跟宋人的共治理念,跟宋代的共治政體是格格不入的。
北宋熙寧二年(1069),由於宋神宗露出專斷的苗頭,富弼直接批評皇帝:「內外之事,多出陛下親批,恐喜怒任情,善惡無准,此乃致亂之道。」君主攬權,被視為是「致亂之道」。
南宋時,「孝宗臨御久,事皆上決,執政惟奉旨而行,群下多恐懼顧望」。太常丞徐誼上書說:「若是則人主日聖,人臣日愚,陛下誰與共功名乎?」告誡皇帝不要自以為聖明,與臣下爭勝。
淳熙四年(1177),秘書郎呂祖謙在入對時也告誡孝宗皇帝:「夫治道體統,上下內外不相侵奪而後安。向者,陛下以大臣不勝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親細務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監司、守令職任,率為其上所侵,而不能令其下」。因此,請陛下「勿以聰明獨高而謂智足遍察」,您沒那麼聖明。
後來宋寧宗登基未久,也有攬權的表現,朱熹便極不客氣地上了一道劄子:「今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進退宰執、移易台諫,皆出於陛下之獨斷,大臣不與謀,給舍不及議。正使實出於陛下之獨斷,其事悉當於理,亦非治世之體。」朱熹的意思很明確,君主熱衷於獨斷,即便天縱英明,所做決策「悉當於理」,也決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治世之體」。
咸淳三年(1267),因為宋度宗時常繞過政府,下發手詔給親信封官,監察御史劉黻便質問皇帝:「臣睹陛下自郊祀慶成以來,恩數綢繆,指揮煩數,今日內批,明日內批,邸報之間,以內批行者居其半,竊為陛下惜之!」劉黻越說越激動,放出「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的狠話來:「今前之恩數未竟,後之恩數已乘。宰執懼有所專而不敢奏,給舍台諫懼有所忤而不敢言,更如此者數年,將何以為國?」
那劉黻認為正確的治國之道又是怎樣的呢?他說,「治天下之要,莫先于謹命令;謹命令之要,莫先於窒內批。命令,帝王之樞機,必經中書參試,門下封駁,然後付尚書省施行。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政事由中書則治,不由中書則亂。天下事當與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要求宋度宗回到與士大夫共治的正軌上來。
※你知道宋朝開封府的消防隊是怎麼救火的嗎?
※宋朝有一個渣男,想將自己的女人送入監獄
TAG:吳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