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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得去的豫北村莊


我的童年,處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正是鄉村貧窮的時期。平時缺吃少玩,便總是盼著過年,一進入臘月就開始數著天過。

我的家鄉在豫北滑縣,臘月初八鎮上有個大會,十里八村的鄉親會專程趕會置買年貨。當地流傳著「臘八祭灶,新年來到,小妮要花,小小兒(男孩)要炮」的民謠——從中可以看出,「炮」對男孩有多重要,男孩對「炮」有多迷戀。「炮」即鞭炮,當然,這裡的「炮」不僅僅單指鞭炮,還包括各種煙花。記得,每當父親趕臘八會回來,把一捆大雷炮交給我與二弟,我倆都會高興得大半夜睡不著覺。

因為窮,滿足不了男孩們對「炮」的需求,豫北鄉下小青年中還流行自製火藥做煙花爆竹。把上集買的硝、硫磺,和自製的木炭擀成粉,混到一起充分調和,火藥就算做成了。接下來就是做成品,能做的有「起火」、「地出溜」、「筒花」、「大雷炮」(火藥要根據不同的品種比例稍作調整)。先用廢作業本或廢書紙根據不同的品種捲成粗細不等的紙筒,再分切,然後插捻子、裝火藥即成。

自製煙花是很髒的活,衣服上、手上、臉上都會有黑灰的痕迹,弄得跟花狸貓一樣。有時候還會出險情,稍不小心引燃火藥,輕者燒焦眉毛熏黑臉,重則引發火災,致殘乃至丟命。但是,在那個時代,小青年們的自製活動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渴盼過年,還有一點,就是有好吃的。那時雖然窮,但過年好像都很講究。過了臘月二十三,就開始張羅過年:二十六,蒸饅頭,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貼花花(對聯),實際上還不止這些。就說蒸饅頭,不僅僅是蒸饅頭,素包子、肉包子、豆包、棗包,還有糖角,家家戶戶都蒸很多,差不多可以吃一個正月;接著是炸丸子、炸面托、炸麻花、炸豆腐、炸糖糕,大盆小筐都裝得滿滿的。殺公雞,其實真正殺公雞的人家很少,也就是煮豬肉,煮肉是最饞人的事情,都是油汪汪的肉方子,還會有幾塊肉不多的骨頭,我們盼著煮肉,就是能啃點骨頭,過過肉癮;最後是盤餃子餡,說盤,足見工程之大,剁點五花肉,更多的是白蘿蔔、白菜,盤上一大斗盆(豫北最大的琉璃盆,容量一斗,紅泥燒制,表層上了釉),從年三十開始吃餃子,初一還吃,初二串親戚來客還吃,一直吃到初五(也叫破五)。

大年初一這天,應該是鄉村的狂歡。過了零點,鞭炮聲就不停地響,厚重的、尖嘯的、沉悶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讓不明真相的狗們、豬們、雞們,一時陷入恐慌之中。在豫北,大年初一的鞭炮聲就是向大家宣布:俺家的餃子煮好了,開吃了。

廟會上的精彩表演

很多人通宵不睡。很晚才睡的,又很早就起床。孩子們穿上新衣裳,家境好點的還會有壓歲錢(一毛兩毛,多則五毛)。到了凌晨三四點,婦女、兒童便急匆匆地走出家門,他們要去「磕頭要核桃」。年齡小的,跟隨父母,年齡大點的,三五個結夥。天還不亮,也沒有路燈,黑乎乎的大街上滿是人,趕集一樣熱鬧。「磕頭要核桃」的隊伍如行軍的隊伍,步履急匆,聲勢浩蕩,挨家挨戶地進門,口中邊叫著長輩的稱謂,邊麻利地做動作:屈膝,單腿跪地,雙手著地,俯身做叩頭狀(頭離地面還有一尺多遠),起立——連續的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極其潦草。當然,也有認真的,雙膝跪地,頭觸到地面。磕完了頭,後邊的「要核桃」才是核心步驟:伸出手,再叫一句,理直氣壯地說,給核桃。面對大小不一、高低不一的手,接受叩頭的老人便笑眯眯地從懷裡摸出來核桃,一隻手塞一個。拿了核桃的人便刺溜一下跑掉了。他們要趕下一家。

當然,並不是到每家都能要到核桃的。那時候核桃幾毛錢一斤,但能買得起幾斤的也是殷實人家。要應付一道街上眾多要核桃的人,肯定是不夠的。於是,核桃就會演變成各種各樣的物品:大棗,玉米花,炒黃豆,糖果,山楂,等等。大過年的,不能磕空頭,不管是啥東西,也只能接受了。

對於孩子們來說,還有比「要核桃」更大的「福利」:壓歲錢。給壓歲錢的,都是自己的親人,初一這天,父母之外,還有爺爺、奶奶,大爺、叔叔。到了初二,「走姥姥家」,姥爺、姥姥,舅、姨也會給。有幾年,因為「破舊立新」,過年不讓磕頭,但核桃、壓歲錢照舊。

婦女兒童要核桃是不分門戶,通吃。而成年男人的拜年,則是有選擇的:一是自己的祖輩、父母,二是本門自家的長輩,三是本村德高望重、走動多的長輩。他們叩頭,是鄭重其事、四平八穩的,一點也不含糊。起身後,互道吉祥,主家會讓煙,有的戶主還會備四個冷盤一壺酒,讓拜年者喝上兩杯酒。

磕完頭拜完年,再回家吃第二頓餃子——這天是要吃四頓飯的。早上六七點,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就會會聚在大街上,有的聊天,有的玩遊戲,也有相約去誰家打撲克的——那時候還沒有電視,也沒有春晚。

成年之後,春節雖然沒有了少時的樂趣,但依然會嚮往過年的熱鬧與鬆散。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定居鄭州之後,我才漸漸的對過春節沒了感覺。

起初,因為工作忙,每年都要到大年三十才能收工,趕不上回家的長途汽車,而大年初一長途汽車又要停運一天,無法趕回豫北老家,到初二這天才能回去,像走親戚一樣,與父母在一起呆不了幾天,又該返回了。如此,便錯過了老家初一最熱鬧的「年味」。

而城市的春節,雖然有這樣那樣的「迎春」活動,但在我的意識中是同質化、簡單化的,缺乏溫度,缺乏文化底蘊。印象中,在鄭州過春節,也就是除夕、初一放一下鞭炮。除夕晚八點到初一凌晨兩點這個時段,全城都是震耳欲聾的鞭炮,好像全市數百萬人都把淤積的怨氣放在了鞭炮中,即使關上雙層玻璃窗,看電視也聽不清聲音。大街上,人少車少,城市一下子空了一樣。能看到的「春節」痕迹,就是臨街大門、商鋪的紅色對聯、主幹道上懸掛的燈籠、霓虹燈,還有滿地的鞭炮紙屑。後來又禁放,沒有了煩人的鞭炮聲,城市顯得更加冷清。而過年的美食,也沒有更多的新意,平時想吃什麼有什麼,春節期間超市、飯店都照常營業,也就不用準備太多的吃的。除了貼對聯,吃餃子,看春節聯歡晚會,過年跟平時就沒多大區別了。

這幾年,我又開始回老家豫北過春節。除夕晚上,與三五好友聚飲,觀看央視春晚。大年初一,起早拜年。聽著連綿不斷的鞭炮聲,看著大街上絡繹不絕要核桃的隊伍,雖然隔了數十年的時光,那「年味」卻依然如初——所幸,我的村莊還在。

微信排版:王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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