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騰：只要他出鏡，所有人開口笑心裡卻流著淚

娛樂 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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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早電影

沈騰的出現，讓全中國絕大多數的男人鬆了一口氣。

他的喜劇表演，被人津津樂道的那幾部作品和角色，實際上都在為慾望特別是男人的那一些鬆綁，表現慾望與人互相作用的荒誕性，可以說是沈騰已經成熟的獨特風格。

從夏洛特到王多魚，再到今年春節檔中左右手互搏的兩個角色，張馳（《飛馳人生》）和大飛（《瘋狂的外星人》），與其他成功的喜劇演員不一樣，沈騰異常自信和鬆弛地把男性內心的小九九表現在大銀幕里，正視它，理解它，與之相處，並最終在故事裡消解它。

看沈騰的表演，很輕鬆，一兩句稀鬆平常的台詞，一兩道隨意飛過來的眼風，都能讓人逗笑，不是硬硬地撓你咯吱窩，就是因為他和角色給了很多人一面鏡子，你與你的慾望互為鏡像，你笑笑我，我笑笑你。

能夠讓觀眾輕鬆自然地笑出來，已經算喜劇演員的良心。但是，沈騰給了全國觀眾一份「大禮包」。他要讓入了戲的觀眾臉上堆滿笑，心裡又是流著淚的。我們在他的角色表演里看到了自己，那個註定只能在夢裡登峰造極的普通人，現實生活中被慾望撕扯，綁架。這沒有什麼好迴避，尷尬的，有一個演員演得出來，是他的本事，也是觀眾的幸運。

豬年春節檔的兩個角色，剛好是一個機會讓演員沈騰比較全面地勾勒中國中年男人的骨架圖。但凡有一點生活閱歷，哪怕不是男性，對照自己的丈夫，父親或者親友，也能感受到沈騰在喜劇電影里的豐富狀態，一旦開車上道，觀眾也緊緊隨行。

兩種人生狀態的方法論

男性，最主要的慾望都是叢林裡帶出來的，包括生理的、心理的，要贏，要征服。賽車手，固然是韓寒情結所在，也是他有把握去盛裝話題的器皿。但哪怕你完全不了解賽車手的日常，也不妨礙你與張弛的情緒在同一個賽道。

在荷爾蒙分泌最旺盛的那幾年，體力腦力意志力最強，人容易達到生活的巔峰，在順境的時候，朋友最多，女人似乎也不缺。此時的慾望，不過是複製粘貼，人性中的貪嗔痴，都被無限放大。腫脹，可以說，是比較精闢的形容。

滿，則溢，則虧，巔峰之下全是下坡路。電影絕大多數的故事都是在講張馳要怎麼爬出谷底，重新回到巔峰。但他心裡也知道，對手不是林臻東，是自己。電影里有一句很戳人的台詞：我沒想贏，只是不想輸。

沈騰把「沒想贏」和「不想輸」這個灰色地帶里的故事和人物演出來了。可以說，在90多分鐘的時間體量里，沈騰把之前成功過的兩個角色感受過的東西，提純，很自然地帶到張馳身上。

就像一個男人狀態完整的曲線圖，夏洛雖然做過黃粱大夢，但他還是趴在谷底，麻醉自己是生存本能，然後王多魚就是從谷底，加速度衝上顛覆狀態，富可敵國，無所不能，正好施展所有之前不敢做，也做不到的「猥瑣想法」，發泄再發泄。那麼，張馳這個角色就有意思了，就是從雲端跌下來的，禁賽五年，就能讓一個炙手可熱的賽車明星變成黃浦江邊大排檔的炒飯男。等有機會重返賽道的時候，居然還考不過科目二，順境里交的朋友全部賜予背影。

沈騰是這樣演的，他慢條斯理，每遇一次打擊，都沒有痛徹心扉地追問，為什麼？他迅速整理自己的失望，就像賽道上的砂礫，等著下一次被碾壓。他甚至羞於展示自己的難堪，掩飾它，裝都要裝出驕傲的樣子，比如在天台，拿著碗跟年輕的林臻東喝著假紅酒，還把寫著心裡話的兒子作業本迅速扔掉——這些都是很打動我的狀態。

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哪怕有一些假以夢想的燃料死灰復燃，成熟的內心裡似乎都有另外一個自己，在懷疑，在刻薄，在調侃。這種狀態如果抽離出來，都是笑點，就是滑稽的小丑笑著哭，笑著抽自己。

但是好的喜劇演員不能這樣演，沈騰找到節奏的辦法，盡量遠離打雞血，對著大海喊奮鬥努力，而是時刻睥睨著，懷疑地去看鏡頭，松垮一點，再松垮一點。如果仔細觀察，所有精神抖擻的，耍帥的部分，基本都不在故事主體的時空里，要麼在得意的那幾年，要麼乾脆就在彩蛋部分。

不可為而為之，結果還是不可為，就是喜劇。沈騰是懂的。記得有一次採訪他，他說自己跟導演的理解達成共識，從某個角度說《西虹市首富》王多魚是悲劇角色。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在電影發生了，就是大家跟王多魚甚至夏洛一樣都等著黃粱夢醒，這種必然的宿命給表演的演員提出考驗，誰能平衡荒誕性和現實性。想贏，無論生理還是心理上的慾望，最終被消解的結果，就是沒了，都沒了。

沈騰能夠將夢中的夏洛、王多魚那種得意洋洋的勁兒演到淋漓盡致，文學裡說這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是放開放縱，是「張」。但是，在賽車手的角色里，我又看到沈騰演出了「我曾經擁有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的谷底求生欲，是隱忍，是接受，也是看客笑著流淚的感覺，這是「弛」。你沒有看錯，張馳的馳，是馳騁的美好願景。可沈騰要演的恰恰是落地後，不得不被環境所逼迫的「鬆弛」，要不然還怎麼活呢，連兒子都是撿來的。

一張一弛，沈騰有辦法。

攝影機懟在臉上，就能放光

張馳這個角色還是被導演以及沈騰拋光出一些理想主義的色澤，那麼到了寧浩的《瘋狂的外星人》，沈騰與黃渤的喜劇雙雄從一開始就是赤裸裸的，被撕掉夢想這件事的原始狀態。

困獸猶鬥，是耿浩和大飛角色一開始的狀態，他們都是在一個花果山裡被從外星人到C國特工再到老闆，從高到低，一次次「被耍猴」。耿浩其實是認命的，哪怕有一兩次機會，俄羅斯輪盤賭把好運轉到自己手裡，他都認為自己就是一個耍猴的，是要拜五畜奶奶的。那麼，大飛就是不信命的，他的慾望很淺薄，但很直接，就是要有錢。所以，在台詞的背景交代里，我們知道他曾經是耿浩的搭檔，後來下海，被P2P玩過，現在開始賣藥酒，希望能靠這個發達。

相對於張馳角色，沈騰迅速調整到適合大飛的狀態，戲精，張口就來酒局飯桌上的套路，要麼擺架子，嚇唬人，要麼迅速認慫，做小伏低，但與此同時還精打算盤，伺機翻身，所以他對於所謂的商機有野獸般的嗅覺，只要能賺錢，把外星人賣給假國學收藏家有什麼不可以，把外星人給泡酒增加「藥效」有什麼不可以，把藥酒賣到全宇宙有什麼不可以？

與夏洛、王多魚多方面但日常的慾望相比，大飛的慾望是高度聚焦的，這是故事規定的，沒有外延，沒有前情，一開始就在亢奮狀態，沈騰適應了，他能慢，也能快，與黃渤這樣的高手短兵相接，成為製造笑果的強CP。

沈騰，有時候像個黑洞，只要有梗拋過來，他絕不落空，接得住，還能馬上調整出自己的話語場，三個字概括就是「搶戲王」。在去年年底華表獎後台，鏡頭剛好捕捉到導演大鵬身後的沈騰，也沒怎麼的，不過是仰頭張望，大概是看到熟人，就抿嘴笑起來，可在網友看來就是搶了大鵬的戲，怎麼就那麼可樂，走紅毯也是行動的表情包。再比如在綜藝節目《我就是演員》中，沈騰以一敵四地接梗，以魔鬼的步伐完成了四次即興表演，認真的評委章子怡拍手叫絕——在某種程度上，這就是是表演行當里殿堂級的點贊了。

在《瘋狂外星人》中，外星人兩次重獲超能力，沈騰就給了兩次反應，都能抓住觀眾的笑神經。第一次，他當外星人是東北大佬，各種話術的跪舔，表現出小人物的婆媽，貪生怕死誇大，讓人忍俊不禁；第二次，大飛知道套路不管用了，就一句話「趕緊地球毀滅吧，累了」，最後兩個字，一下子經他那麼頹頹地說出來，就與觀眾達成情緒共鳴，一年上頭，百感交集，該怎麼樣的怎麼樣，不該怎麼樣的還那樣，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說出來不就是「累了」兩個字。我應該把沈騰說這句台詞的狀態做成gif圖，重複播放一萬遍，好的喜劇演員就能把生活抽絲破繭，輕描淡寫表達生活里的複雜情緒。

導演韓寒是一個文藝中年，他的文字表達也有高度的表達力。他曾經吐槽沈騰跟自己一樣不愛早起。可是，「當攝影機懟到他臉上時，他就是在戲裡光芒四射的演員，比起天天在雞叫的時候起床，候場，這個更重要。只要滿足此刻，哪怕機器一撤，你馬上癱倒在那裡，我都覺得OK。」

慾望和底線在電影里是看似矛盾的一對，但是在生活里，兩者是可以被被統一到絕大多數普通人身上的。換句話說，沈騰的喜劇角色之所以讓人接受，喜歡、甚至有共鳴，就在於他儘可能在表演中尊重到這個世上絕大多數慾望。好看的喜劇，不是以打擊人性為目的，而是以釋放人性為方法。

截至到今年春節檔，沈騰已經形成了獨一無二的表演風格，與其他優秀的的喜劇演員相比，我覺得他的現代性最強的。在現實生活中，人是很羞於表達這些「我要」的隱秘念頭。但是沈騰可以演出來，他演得讓人心有戚戚焉，就是因為他找到了平衡荒誕感與現實性的那根操縱紅線，就是分寸感。無論是看夏洛，王多魚，還是張馳、大飛，他總能在適當地時候在一片喜劇設定的狼藉里透一點人性的暖意、善意。有一些電影細節打動我了，比如張馳騎著自行車送兒子，不經意捏了捏肚腩，這些脂肪是因為生活不易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