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外籍球員的非典型美國夢
NBA外籍球員的非典型美國夢
1.
500多年前，哥倫布和他的水手發現了一片新大陸，在那裡他們發現廣闊的土地、數不盡的黃金，第一次品嘗到了白薯、花生和玉米。
航海家們用筆墨把新大陸極盡絢爛，殖民者帶著希望的目光、家人和自己人生來到新的世界。新大陸如創業青年般勇敢、智慧，當然也少不了汗水和鮮血。挖石礦、鑽金山、蒸汽滾滾，機器轟鳴。
五月花公約、華盛頓將軍、獨立宣言，美利堅合眾國拔地而起。接下來奇妙的電燈、電話、火車、飛機。奔騰的民族。
移民者的後代，在挑戰、機會、信心的磨練中，形成統一的美國價值觀。他們追求牛仔和鏢客一般，洒脫，決鬥、適者生存。他們自由，但偏執自我，他們奔放，但金錢至上。他們確是創造利益的天才。
他們略揚頭顱審視家系、種族、膚色。他們的社會是經濟、商業、托拉斯壟斷的大熔爐。他們的偏見存在各個角落。
《北京人在紐約》片頭：如果你愛她，就送她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送她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當西德克薩斯擊敗肯塔基，當馬丁·路德·金牧師在演講台振臂高呼，當拉塞爾和張伯倫們在NBA大獲成功，身體素質優越、技藝高超的黑人們開始統治聯盟。如大鳥一般偉大，也會被76人隊大前傑森·威廉姆斯稱為「又臭又老的白人」，除非你有大鳥說出「你好，菜鳥」並不動聲色在他頭上射入三分的魄力。巴克利在范霍恩拿下聯盟第5的場均21.8分時，說：「聯盟他媽的又需要個白人偶像了！」
但有些時候，就算你能讓他們啞口無言，但會出賣你是異族人的頭髮和膚色的標籤，也會讓他們對你另眼相看，朝你豎起某根手指。
「籃球莫扎特」彼得洛維奇把整個歐洲攢在手裡揉碎了玩膩了，在1989年踏上了美國這片待要征服的沃土。
波特蘭人等了他三年，然後——把他撂在了板凳尾端。
NBA首次登場，10分鐘，投中1個三分球。整個一季下來，場均12分鐘，得分後衛第二替補，他們把歐洲MVP用成了定點射手（34顆三分球）和啦啦隊。開拓者教練組沒有錯，隨便從美國街頭拉出個玩街球的小混混，隨便一個Cross-over就能過掉這個全歐洲MVP，在當時不允許聯防的NBA，彼得洛維奇只剩下眼神能防守。
一個餓漢，他永遠不會覺得酥仁面點，會比油茶大餅鮮美。同樣的麵粉，工藝不同，配料不同，品嘗者不同，都會有不同的滋味。
另一點。如果是美國本土的球員——LSU場均44分但防守如紙屑的馬拉維奇，嗑藥把妹和得分能力不相上下的大衛·湯普森，開拓者又會如何對待？
上世紀90年代初，老一代國際球員舉步維艱，一步一把辛酸淚。巴西NBA第一人Rolando Ferreira率領國家隊在1987泛美運動會上擊敗美國奪冠，但只落得NBA生涯12次出場，總得分9分的慘淡。誰會把一個異族人樹立為城市英雄？
查克·戴利老爺子寬厚地接收了彼得洛維奇，附以首發。接下來，克羅埃西亞人以50.8%的兩分球命中率，44%的三分球命中率，場均20.6分作為回報。網隊從26勝直奔40勝，肯尼·安德森沒斷奶，科爾曼扔支票本，克羅埃西亞人才是球隊的砥柱。但這還不能讓他成為全明星，儘管夏天他在幫主面前扔進24分，儘管他下一季以180%+的命中率拿下22.3分。美國人還沒給他足夠的尊敬，可憐的彼得就在德國的一條公路上與一輛拖拉機追求了人世間的大和諧。
1990、1991、1992年，托尼·庫科奇三獲歐洲MVP。巴塞羅那給了皮蓬和偉大的大鳥難堪，連喬幫主都「失態」地對媒體說，我希望在芝加哥看到他。
來到公牛隊，他如影子皮蓬，能做前場籃板、得分、助攻、搶斷、防守……的一切。球迷們稱幫主、皮蓬、羅德曼為鐵三角。對他的定義：「角色球員」，唯一的榮譽最佳第六人。羅德曼說出理由，「他可是白人」。
1998年總決賽第五場，公牛隊集體發懵，他獨自取下30分，也沒能成為英雄。克勞斯說我們會圍繞你重建，然後當了一年替死鬼被踢去76人。
第六人像一個諷刺，被交易去其他球隊，他也離不開這個職業，好像他的整個NBA生涯就是一顆螺絲釘的歷史。他甚至從來沒有成為一支球隊的二把手，他是雙40%命中率的優秀得分手，但每場只有10次出手；他是傳球大師，但沒有特科格魯當組織前鋒的命。
托尼·庫科奇的美國夢：我有一個夢想，當快攻我傳球給位置最佳的隊友時，沒人會認為我是個軟蛋；我有一個夢想，當我絕殺後，可以和斯科特·皮蓬一起歡呼慶祝；我有一個夢想，98年總決賽第5場，我可以多投進一個三分，提前幫助公牛奪冠；我有一個夢想，我可以有黑色的皮膚……
2.
美國人民需要英雄。在點清人數後，把他們刻在拉士摩爾山上。不夠啊，於是意淫出一些超人、X戰警、汽車人什麼的，必要的時候蜘蛛、蝙蝠也能上。記錄美國幾百年的歷史事件，一本200頁的紙幾乎就能從打跑英國佬寫到特朗普上任。
商業聯盟也需要英雄。NBA的70時代群雄混戰，了無新意。幸好，有時英雄會自己跳出來。70年代末，印第安納的West Baden和密歇根的Lansing，兩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蹦出兩個「都別他媽看了，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英雄」。沒錯，就是魔術師和大鳥的黑白雙煞。
然後，80年代，除了摩西·馬龍鬼喊鬼叫地「FO,FO,FO」，兩人霸佔了聯盟八年。像油尖旺和沙田的兩位大哥，先跟九龍、尖沙咀的蟲鳥魚鱉幹上一架，收點租，然後用小地方混混的錢再買一些小混混，約時間約地點，「去年你砍我兩刀，看今年我不卸你條腿！」
然後，小地方的混混明白了，自己也要有帶頭大哥。自己的地方不產「英雄」這種玩意啊，於是走國際路線。
1975年，12歲身高超過兩米的阿基姆·奧拉朱旺，一邊幫家裡的水泥廠賣水泥，一邊在學校玩足球和手球。1978年，全奈及利亞教師運動節的籃球錦標賽，校籃球隊借用奧拉朱旺去打比賽，理由是他個子很高。
17歲，在奈及利亞青年隊砍下60分15籃板。然後被小混混龐德發現，「三室兩廳、省油小跑、醫保用到死」之類地坑蒙拐騙送往休斯頓大學。劉易斯教練教他轉身勾手，後仰跳投和背打Pivot。德雷克斯勒不停地塞給他漢堡、熱狗，教他把妹。
1984年，休斯頓與喬治城相遇於NCAA冠軍決賽。德雷克斯勒指著對面的尤因，告訴奧拉朱旺，他是牙買加人，很小就隨家裡移居到美國，13歲由於怕被送去動物園開始打籃球。他會美國下三濫的俚語，和他的白痴隊友稱兄道弟，填自己的美國選票，可能連他在牙買加住的地方都忘了怎麼拼，他已經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國人。
之後，他們成為NBA兩屆選秀狀元。奧拉朱旺除了接受大把支票，也開始接受美國的新生活。家鄉小妹「路邊野花不要采」的等待，早已被拋到大西洋了，花紅柳綠，枝繁葉盛。終於在93年歸順美國朝廷。
某次，球隊訓練集合，一名新秀阻止一旁練習罰球的大夢，「教練要求集合」。大夢發話，「把球還給哈基姆·奧拉朱旺」。此熱血青年不肯，結果挨了大夢一頓老拳。已然一派帝國主義作風。
然後，尤因和大夢成為了各自球隊的象徵，應該說是達到了雙贏。
當然也有人找錯了查架的幫手，被對方一頓猛砍，結果還要報銷醫藥費的。
蘇丹的勵志小傳說里寫到，一個15歲的男孩馬努特·波爾，曾用長矛殺死過一頭獅子。現在腳踩地，頭頂天，是個2.31的巨人。美國人聽了，煞是激動，像用奴隸項圈一樣將其綁了來。
塞進大學，2.31隻有90公斤的波爾扮豬吃虎，交出22.5分、13.5籃板、7蓋帽的數據。年輕點的球員，看著他的身高都會被嚇哭，波爾像一棵移動的棕櫚樹，遮天蔽日。
華盛頓將其摘下，本想著這次終於能出一口惡氣。可波爾電線杆般的肢體，根本無法撼動肌肉瓊結的彪形大漢們。糙到極點的進攻技術，也原形畢露。處子賽季，場均3.7分，這就是他職業生涯最高的一季。
還好身高的庇佑，讓他沒有過早的退出聯盟，場均26分鐘，他送出駭人聽聞的4.96次封蓋。老闆們不想浪費了這次賭博投資，除了注水，他們想盡一起辦法幫波爾增肥，接著由交易走他而夢想破滅。
老尼爾森想把他培養成世界最高三分手，76人給他場均15分鐘用身高和封蓋恐嚇對手。1994年，波爾那兩根牙籤般的大腿，就已經經不起摔打了。他存在的理由，完全是老闆給的85W合同。10年，624場和鋼筋鐵骨的碰撞，這使他的腿已經和沃頓、麥克海爾一樣微跛。
2005年，NBATV對在病床上波爾的採訪，波爾口中的「fight，fight，fight」，更像是對病痛的宣戰，而非曾經的夢。
3.
查爾斯·巴克利1994、1995兩年在最後時刻輸給火箭，眼見著大夢在幫主退役間隙拿戒指拿得不亦樂乎，「媽的，打不過你們，就加入你們」。
曹孟德在長坂坡看著趙雲砍翻他無數猛將，絕不會有「打不過趙子龍，我就歸順劉備」的傻念頭，「該良將若歸吾陣何？」老黃忠戰雲長，三箭射花翎，關二哥都搞不定，劉備趕忙獻殷勤顧黃廬。宋公明一旦單挑失敗，就綁他個太公太爺，兒子兒媳什麼的，逼上梁山。不管是高薪應聘來，感情牌誘使，還是詭計騙來，起碼這表明，打不過他，我還可以讓他加入我。
13歲才開始摸籃球的薩博尼茨（為什麼巨人們總在這個年齡段，才打籃球），15歲進了前蘇聯青年隊。18歲他就為蘇聯男籃拿下了世錦賽金牌，之後三奪聯賽冠軍，21歲，歐錦賽冠軍。
他中斷了CSKA的9連霸業。CSKA主教練Alexander Gomelsky雖然得不到他，可還是送上了最美的頌詞，「薩博尼斯是那種籃球教練們眼中的完美球員，他在立陶宛是如此受人擁護，只要他願意，我想他可以成為那裡的總統。」
1987年開拓者用首輪24位，選擇了他。而薩博尼茨由於膝關節受傷、跟腱撕裂和美蘇冷戰，沒能成行。1988年，他痛宰了美國籃球，大衛·羅賓遜和當年NCAA四強MOP丹尼·曼寧成了他的功勛簿上的配角。美國人咬牙切齒，才有了之後駛出的夢一航空母艦。
隨後，他去統治了西班牙人。兩年西班牙冠軍，一次歐洲冠軍。
等他終於被美國人請神一樣地請進廟堂時，他已經三十而立，生硬的膝蓋讓他跳得還沒一塊豆腐高。波特蘭媒體誇張地說，他的膝蓋有133歲。他把最能吸金的青春歲月拋灑在了歐洲，這是美國經紀人和聯盟老闆的莫大遺憾。
雖然薩博尼茨還能鬼魅地傳球給空切的拉希德、邦奇，迪瓦茨那套擊地、背傳也是老爺子教導的秘方，左右手的移動勾手，前場籃板後的劈扣，偶爾的三分，比爾·沃頓評價，「他是張伯倫、賈巴爾和拉塞爾的綜合體，他是2.21的拉里·伯德。」但他並不能改變戰局，老爺子的統治力已經逐漸消退。
2000年，薩博尼茨在美國也可以書功立碑的一季，倒在了最後一節。三年後，他漸漸淡去的美國夢（也可能是拉希德的毛巾），讓他離開美國的名利場，返回歐洲。
在1998年選秀大會，被後世列舉的三大敗筆：第三是保羅·皮爾斯從前三甲直落到第十位；第二位是糖人奧洛沃坎迪高中狀元；第一位是賈斯科維休斯名落孫山。當時總經理的評價是：軟、速率遲緩、爆發力不足、白人、防守不好、SG上缺乏身高、PG缺乏大局觀。
可他大一的學弟弗朗西斯反駁說,「他是馬里蘭畢業過的最偉大球員」。
賈斯科維休斯無奈返回歐洲。隨即拿下立陶宛聯賽、歐洲聯賽助攻王。2000年隨盧布爾雅那奪得斯洛維尼亞聯賽杯冠軍。悉尼奧運會半決賽，他投失絕殺夢四的三分，讓卡特興奮地坐倒在場上慶祝。
如果，那顆球投進——很可能像薩博尼茨敲出了夢之隊一樣，讓世界籃球震驚。而他自己也很可能會提早加入NBA。但賈斯科維休斯的警鐘並沒有讓美國人反省。
賈斯科維休斯略帶自嘲地說，我在歐洲數次身為自由球員，但沒有任何一支NBA球隊給過我合同，任何一份合同。他們總是說對我有興趣，但給我的從未超過起碼的底薪。所以我想，也許我不是一個屬於NBA的球員，因為他們很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30支球隊都認為一個球員沒能力立足，那這個球員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很快，2004年雅典。輕視的代價，對賈斯科維休斯輕視的代價。全場28分的賈斯科維休斯在集體籃球的映襯下，戲耍馬布里和艾弗森，還有對奧多姆的打四分。
安東尼不停地稱讚到，完美，把那個打四分稱為死刑。艾弗森略帶酸意地承認，我想他真的打得太出色了,他打出了教科書般的pick & roll。
2005年，在他再次帶領馬卡比稱雄，成為自由人後，NBA迫不及待地請求他加入。他像被初戀男友求愛般地同意了步行者拍出3年1200W，專家們一致認為這是夏天最棒的簽約。
2005年11月19日與熱火的常規賽，在終場前14秒，領先優勢被縮小到1分時，賈斯科維休斯在包夾下成功命中一記失去平衡的跑投，幫助球隊85比80獲勝。此前，他只打了3場正式的NBA比賽。
NBA新秀賽季，他打破了步行者菜鳥三分記錄，排在他身後的是步行者之魂雷吉·米勒。他的罰球命中率達到91%。但之後的採訪，賈斯科維休斯笑著說道，「那是我生涯的黑夜，那段時間很艱難。」「當我坐在替補席盡頭，幾乎和觀眾一樣時，你能指望我幹什麼？」
和卡萊爾教練的半場陣地打法風格不合，雷吉·米勒退役，小奧和阿泰要求轉會，奧本山宮殿鬥毆，步行者動蕩不堪……他被交易至勇士後，為黑八加了加油，然後毅然結束自己的美國夢，返回歐洲。
相比薩博尼茨和賈斯科維休斯，吉諾比利就無比幸運了。他偶然地因為球探地一句「那個在義大利打球的小子還不錯」，讓馬刺用了一個珍貴的二輪57位簽，選完了事般地擱置在一旁。
接著，博洛尼亞奪冠，雙冕MVP。2002年大震印第安納波利斯。馬刺大叫乖乖，立馬將吉諾比利調回京師。波波維奇體系，沉穩的馬刺，木訥的老大，平靜的更衣室，吉諾比利的天賦和努力順理成章的體現出來。
2004年雅典，再敗夢之隊。波波維奇坐在美國教練席上，獨自一人樂開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