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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油畫家

本故事根據日本作家道尾秀介的作品《惡意的面孔》改編。

神秘的油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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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禧 編譯

兩年前,我做生意周轉不開,被黑社會裡一個叫山本的男人誘騙,借了一筆高利貸,從此倒了大霉。為了逼債,他天天陰魂不散地騷擾我、毆打我。我只能忍氣吞聲,在心裡詛咒他會在某天暴死。

這天,山本又把我「修理」了一頓。我帶著滿身淤青回了家,為了不讓老母親擔心,我強顏歡笑,正要開門,身後忽然傳來沙啞的話語聲:「年輕人,你不該用笑偽裝自己,我知道你內心充滿了恐懼。」

我回頭一看,是個老頭子。聽到他剛才的話,我吃了一驚,急忙掩飾道:「胡說!我恐懼什麼?」老頭用不容辯駁的口吻說:「你很恐懼,卻解決不了問題,是么?」我呆立著,不知如何回答。

老頭像念咒語一樣,喃喃說:「到我家來,我能幫你。」說完,轉身就走。我望著他的背影,彷彿中了邪一般,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來到鄰近的一棟老房子里。

我瞧了瞧屋裡的擺設,四周都是畫板、畫筆、顏料,便問道:「您是油畫家?」老頭點點頭。我猶疑地說:「我的問題可不是搞藝術的人可以解決的。」老頭冷冷一笑,說:「你能保守秘密嗎?」我遲疑了一下,說:「能!」

老頭聽了,慢慢地拉開壁櫃的門,拿出一個綠色的扁平布包,而後再次嚴肅地對我說:「絕對,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連你的母親都不能說哦!」說完,用枯枝般的手指解開了布包,裡面是一幅油畫。

老頭將油畫掛在牆上,抬起頭,盯著我,說:「你的恐懼,來源於對某個人的害怕,對么?」

我訝異地說:「您怎麼知道?我恨死那個人了!」老頭喃喃地說:「恨,滿腔的恨!好,你站到這幅畫前面去。」我依言站了過去。老頭緩緩走到我身後,猛然用盡全力,將我朝牆上的畫推去!

我大吃一驚,沒有任何防備,原以為必然會撞到牆上,碰個鼻青臉腫,哪知整個身體就像撞入棉花般,輕飄飄的,耳畔還響起了風聲。緊接著,傳來了老頭的話語聲:「行了,很簡單吧?」

我木然地站在畫前,心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似乎有一種東西從我內心深處消失了。

「你可以走了,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會怕那個人了。」老頭露出神秘的笑容。我靜靜地離開了。

我不知道畫家對我做了什麼,但從那天起,我確實不再畏懼山本。身為業餘柔道黑帶,我為什麼要懼怕矮小瘦弱的山本呢?當山本再次來騷擾我時,我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頓,並告訴他,借的錢只按正常的利息歸還,不然就報警解決。山本驚恐地望著我,說不出話。

此後有十幾天,山本都沒再露面,我終於舒了一口氣,誰料某天中午,我突然收到一條陌生簡訊,只有一句話:你母親想必不會柔道吧?頃刻間,我渾身開始顫抖,如果此事牽累到母親,我可要負疚終生了。太可怕了……冰冷的血液瞬間流過全身,已經消失的恐懼又悉數回來了!沒有辦法,我唯有拖著打顫的雙腿,再度拜訪老畫家,希望他再幫我一次。

老畫家聽我解釋了來龍去脈,沉默了一陣,說:「再幫你……你知道那天我對你做了什麼嗎?」我搖了搖頭。他轉身拉開壁櫃門,再次拿出了那幅畫。

「幫你不是不可以,但我覺得要先告訴你真相。」老畫家一面說,一面將畫打開,讓我湊近了看。

多麼奇怪的畫啊!畫中有一個美貌的女子、咖啡杯、蘋果、報紙、烏鴉,還有一個啼哭的孩子,孩子懷裡抱著兩條長長的東西。各種沒有關聯的事物都擠在畫面里,看上去雜亂無章。在畫面上方,有一群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他們的那張臉,竟然就是老畫家的臉。

我心裡隱隱覺得不安。老畫家瘦削的手指停在油畫的某處,那裡淡淡地畫著另一張男人的臉。他問我:「這裡,看得出是誰嗎?」

我認真地辨認著那張臉,猛地一驚:「這、這難道是我?」老畫家點點頭,說:「是善良的你。」我驚道:「您……您說什麼?」

老畫家繼續說道:「上次我把善良的你推了一半進畫里,原本被壓抑的邪惡的你,迅速填補了空缺,所以你變得不再害怕,甚至兇狠起來。但這回由於母親受到威脅,你剩餘的那一半善念又膨脹開來,你又變得畏首畏尾了。」

我以為老畫家在開玩笑,但他卻相當嚴肅:「我知道你不會立即相信,那請聽聽我的往事吧!」

老畫家雙眼泛紅,說:「很多年前,我有過一個妻子,她也是油畫家,我們十分恩愛。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失蹤了,我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就在我極度沮喪時,事情卻有了意料之外的進展。我曾經給寶寶買過一件玩具,某天玩具不見了,寶寶一直哭,我到處翻找,不經意間,看見畫中竟然繪有那件玩具。玩具是妻子失蹤後買的,她絕對不可能事先畫上去。我大吃一驚,急忙仔細觀察。那幅畫里的女人,我原以為是妻子的自繪像,這時才駭然發現,那就是我的妻子啊!更糟的是,第二天,我的孩子也不見了。我立即飛奔到畫前,果然,寶寶也在畫裡面。」老畫家的手指尖停在畫中孩子的臉上,說:「就是他。」

我大張著嘴,覺得不可思議。老畫家看了看我,說:「我當時也不敢相信,就想做個試驗,於是將咖啡杯朝油畫塞去,杯子立刻就融入了畫中。我又用蘋果和報紙做試驗,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至此,我才相信油畫確實有了魔力。」

我指著畫里的烏鴉問:「那—這隻烏鴉是怎麼回事呢?」

老畫家遲疑了一會兒,說:「這隻烏鴉,經常飛來亂翻我家的垃圾。今天我抓住了它,把它扔進了畫里。這無關緊要……當我確認了妻兒的去向後,心裡充滿了哀傷,他們都已變成畫中人,我獨自留在人世又有何意義呢?我決定到畫中去和他們相會。我使勁地想衝進畫里,可每次都彷彿有一道無形的阻力擋住了我。我想大概是因為衝力不夠,便把油畫鋪在地上,然後想從梯子上往下跳,結果……」

「結果怎麼樣?」我急忙問。老畫家淡淡一笑,慢慢挽起褲管,說:「結果就變成了這樣。」我朝他的腿部望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兩條腿竟然都是假肢。

「我跳下去時,只感到兩腿冷冰冰的,瞬間就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只有兩條腿進了畫中。」老畫家移動著手指,指著孩子懷裡抱著的兩條長長的東西,說,「那就是我的腿。」

我心中泛起一陣寒意。老畫家繼續述說:「從此以後,我再也進不去畫中了。但我不甘心,開始認真研究那幅畫,漸漸地,我發現這畫還能吸收人的各種情緒。於是我不斷地將我的悲傷、苦悶塞進畫中—就是畫里那些長相跟我一模一樣的面孔。上一次我將你善良一面的忍讓、溫順推了一半進去。這回你如果還要我幫忙,那麼,你將失去所有的善良。你自己決定吧!」

我陷入了沉思,我不想做一個壞人啊!可如果不這樣做,膽小軟弱的我,根本無力保護母親,而且會被高利貸逼得永無寧日。最後,我把心一橫,說:「拜託您了!」

離開老畫家的屋子後,我無意中從他屋前的垃圾筒里瞥見了一隻死烏鴉。它不是被扔進畫里了嗎?我疑雲頓生,因此我決定去找老畫家的房東打聽一下。

房東看來對老畫家知根知底,動情地說:「那個人呀,挺可憐的。他和妻子過去都靠賣畫為生。有一回,他妻子借了高利貸開了間畫廊,哪知生意慘淡,他妻子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而自殺了。那畫家傷心欲絕,魂不守舍,有天抱著孩子上街,出了車禍,孩子也沒了。從此他性情日益孤僻,行為也越來越古怪,一度還自殺過。」

「自殺過?用什麼法子?」我插話道。

房東竭力搜尋著記憶,過了片刻,說:「跳樓自殺。他爬到公寓樓上往下跳,幸虧樓不高,才撿了一條命,但他的兩條腿都完了。截肢出院後,他每天就躲在屋裡畫畫,把妻子、孩子都畫進了畫里。我非常同情他,就請了個心理醫生幫他。醫生說,這叫『多重人格分裂』。由於事實太過殘酷,畫家的潛意識幻想出油畫的故事,並不自覺地進入其中,扮演起另一種人格,進行自我欺騙。」

原來這才是真相!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我要帶山本去見老畫家,借刀殺人!此刻,我心中沒有半分善念,有的只是完全的憤怒與仇恨!忽地,我內心一顫:如果魔畫是假的,那為什麼我會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

第二天,我找到山本,故作興奮地講述著魔畫的神奇,還告訴他,魔畫可以吸收負面情緒,讓人心情愉快。山本很感興趣地說:「是嗎?難怪你最近精神煥發。好,我就去試試。」

我倆來到老屋前,老畫家見我帶了一個陌生人來,滿臉陰沉。我告訴他,這位放高利貸的朋友也想請他幫忙減負。老畫家聽了,果然神情一動,把山本讓進了屋。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樣的仇恨之火。

我換上鞋子,邁過玄關,身後立刻傳來「咔嗒」的聲響,老畫家緊鎖了門。我沒有跟隨老畫家及山本進入內室,只是安靜地聽著。起先,是壁櫃門拉開的聲音,接著是打開布包的窸窣聲。而後,寂然無聲了好一陣。突然,一個急促的呼聲響起,緊跟著是敲打聲,隨即是東西的碰撞聲。老畫家的低吼夾雜著山本的尖聲慘叫直入耳膜。山本似乎正被什麼利器重擊,一下、兩下、三下……聆聽著山本的慘叫,我快意地笑了……

以上故事,是我在法庭上所陳述的,但陪審團和法官都不相信我。公訴方的律師最後問我:「你會畫油畫嗎?」我沉默良久,答道:「那是我的第二職業。」

最終,法庭裁定我是殺人兇手,並將我移交「分裂人格矯正病院」管治。但我始終堅持,老畫家是真實存在的,他才是兇手,我無罪!儘管所有人都告訴我,那個人格分裂的老畫家,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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