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里的顏真卿：到長安，感受魯公忠義性情

「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顏真卿及其時代書法特展」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正在展出，這次展出文物法跡177件（組），特別還從台北故宮借來號稱「天下第二行書」的顏真卿《祭侄稿》壓陣，東京國立博物館在特展中特別製作了顏真卿《主要碑石所在地》地圖，標明14件顏真卿書丹碑石的所在位置，其中7方碑石位置赫然全部標明——西安市·西安碑林博物館。

2月8日起，「豐碑——顏真卿名碑拓本特展」將在大雁塔慈恩鎮叄和美術館起航，展覽將持續至3月8日，其中日本東京顏真卿大展沒有的兩種顏真卿名碑拓本也將展出。

林則徐所書「碑林」二字

「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分為六個單元：書體的演變、安史之亂前的唐代書法、唐代書法：顏真卿之活躍、日本所承襲的唐代書風、顏真卿在宋代的評價、對後世的影響。其中，顏真卿部分共有展品27件，除了《祭侄稿》和《自書告身帖》是墨跡外，其他25件均為顏書碑帖。雖然用盡了洪荒之力，顏真卿給自己的姑姑書丹的《殷夫人碑》（舊在洛陽，原石抗戰中佚失）和為「開元盛世」的操盤手宰相宋璟書丹的《宋璟碑》（在河北沙河）還是被遺漏。

以150件展品用來拱衛襯托27件顏真卿展品，何以至此？——因為如果王羲之是「書聖」，顏真卿就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亞聖」。

顏真卿(709～784年)，是唐代名臣。安史之亂時，身為平原太守的顏真卿在北方率先起兵對抗叛軍。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興元元年(784年)，被派遣曉諭叛將李希烈，凜然拒賊，終被縊殺。其楷書端莊雄偉，行書氣勢遒勁，世稱「顏體」。宋代書壇領袖蘇軾曾慨嘆：「顏魯公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其書豐壯淳厚，含蓄又充滿力量，這正是幾千年來，儒家最推崇的精神境界。換言之，顏真卿書法的美學底蘊深契儒家思想，幾乎無人匹敵。

初唐四家中歐虞並稱，在比較他們孰高孰低時，古人認為，歐陽詢書「森森然如武庫矛戟」，寫得非常清剛峭拔，但如果講「君子藏器」，那還要以虞世南為優。也就是說，雖然說歐陽詢書法極有骨力，但含蓄略欠。可見書法的最高境界是骨力與含蓄的高度統一，顏真卿達到了這個境界。放諸璨若星河的書法史，顏魯公堪稱獨步。美有多種類型，但毫無疑問，「陽剛正大」是撼人心魄的大美，並非「楊柳岸曉風殘月」可比。顏真卿書法如同一位執笏版昂立朝堂之上的大臣，大義不奪，不可逼視，信有大美存焉。

再者，一般人視楷書為書法根基，以行草書為書法的最高境界。而歷代書家在楷書、行草書上同時都自成一體，並且都到達了無人比肩高超境界，恐怕還是要首推顏魯公。

日本東京此次國立東京博物館的「超越王羲之的名筆——顏真卿及其時代書法特展」安保極嚴。除了唐玄宗李隆基御書《紀泰山銘》外，其他展品一律不準照相。日本人對中國書法的敬畏令人感動。但對觀眾來講，似乎有些不過癮。而且，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講，漂洋過海，遠赴東瀛去看顏真卿特展，其經濟與時間成本都過於巨大。而東京國立博物館在特展中特別製作了顏真卿《主要碑石所在地》地圖，標明14件顏真卿書丹碑石的所在位置。地圖右側上半列7方碑石位置赫然全部標明（西安市·西安碑林博物館）。

唐顏真卿書《顏氏家廟碑》（左）、《多寶塔碑》（右），現藏西安碑林 陳根遠攝

北宋崇寧二年（1103年），西安碑林建立，與唐代《石台孝經》《開成石經》一同遷來的還有顏真卿的《多寶塔碑》《顏氏家廟碑》《爭座位帖》以及歐陽通《道因法師碑》、徐浩《不空和尚碑》等。換言之，西安碑林的建立與顏真卿碑石的保護有密切關係。此後又有其他4方顏真卿碑石連續遷入碑林。

顏書七碑，薈萃碑林。他們就是中國書法史上的北斗七星。

一、顏真卿44歲書《多寶塔碑》

唐天寶十一年(752年)四月建。這是顏真卿離開長安出任平原太守的前一年。此碑碑文乃岑勛撰文，徐浩題額，顏真卿受西京千福寺楚金禪師邀請書丹。碑文記載西京龍興寺和尚楚金修建多寶佛塔的事迹。過去此碑一直是顏真卿存世最早的作品。2003和1997年，洛陽才又出土了顏真卿39歲與41歲分別書丹之《王琳墓誌》和《郭虛己墓誌》。但《多寶塔碑》至今還是顏真卿存世最早的碑石。此碑書法點畫圓整，端莊勁秀，已有個人獨特面目。撰文者岑勛是大詩人李白的朋友，他有一個大名鼎鼎是叔伯兄弟，名叫岑參。此碑額題「大唐多寶塔感應碑」，隸書，出徐浩之手。徐浩是顏真卿同僚，長顏6歲，唐玄宗至肅宗朝曾兩度主持內府法書鑒定，著名《不空和尚碑》就是他的作品。千福寺在唐長安城安定坊之東南隅（大致在今天西安西站西南），原為章懷太子宅，咸亨四年（673年）舍為寺。此碑1103年移存西安碑林。

顏真卿44歲書《多寶塔碑》原石。 陳根遠攝

《多寶塔碑》清代乾隆嘉慶拓本，陳根遠藏

二、顏真卿56歲書《爭座位帖》

這是顏真卿寫給右僕射郭英乂的一封書信手稿。廣德二年（764年）十一月汾陽郡王郭子儀在靈台西原（今甘肅涇川境）大破吐蕃十萬軍隊，斬首級五萬。十四日，郭子儀自涇陽來朝，代宗令宰臣百僚迎之於開遠門，並在安福寺舉行興道之會。右僕射（約相當於副總理）郭英乂為了巴結炙手可熱的軍容使魚朝恩（宦官），對其禮遇高於六部尚書。顏真卿遂致信郭英乂，甚至斥責他的行為「何異清晝攫金(白晝打劫)之士」。因為《與郭僕射書》是爭辯座位等次，故又稱《爭座位帖》。時顏真卿任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上柱國、魯郡開國公。此稿系顏真卿因不滿權奸的驕橫跋扈而奮筆直書的作品，故通篇剛烈之氣躍然紙上，姿態飛動，似乎也顯示了他剛強耿直而樸實敦厚的性格。此帖與《祭侄稿》《祭伯文稿》並稱顏魯公「三稿」，是中國行書史上的傑作。而對顏真卿行書心折不已的宋代書法大師米芾更以《爭座位帖》為「世之顏行第一書」（米芾《寶章待訪錄》）

此帖北宋為長安安師文、安師孟兄弟收藏。後入內府。宋代《宣和書譜》曾有記載。大概在「靖康之難」中，原墨跡就佚失不存了。好在此前北宋熙寧五～八年（1072～1075年）陝西老省長（永興軍知府）吳中復以真跡模勒刻石於當時京兆府孔廟，1103年移存西安碑林現址。

顏真卿56歲書《爭座位帖》原石。 陳根遠攝

顏真卿《爭座位帖》清拓局部，陳根遠藏

三、顏真卿56歲書《郭氏家廟碑》

寫完《與郭僕射書》後7日，即唐廣德二年（764年）十一月廿一日，顏真卿又為平定安史之亂、大敗吐蕃，對大唐有再造之功的郭子儀家廟所立之碑撰文並書丹。作為郭子儀親家的代宗李豫親自隸書題額。碑高318厘米。郭子儀為其父郭敬之建立的家廟碑，正是恪守《孝經》所謂：「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此碑原立長安常樂坊郭子儀私邸（今西安交通大學南部）。北宋元祐中被移往城中省政府辦公大院。1950年從西安鼓樓北清代西安府布政司署舊址移入西安碑林。此碑書法遒古雄勁，含蘊渾厚。與兩年前他書丹的《鮮於氏離堆記》是顏楷成熟期的代表作。

顏真卿56歲書《郭氏家廟碑》原石

顏真卿《郭氏家廟碑》清拓裱本（局部），陳根遠藏

四、顏真卿60～63歲書《臧懷恪碑》

全稱《唐故右武衛將軍贈工部尚書上柱國上蔡縣開國侯臧公神道碑》。碑身高270厘米，寬127厘米。凡28行，行58至64字不等。碑原在陝西三原縣陵前鄉臧懷恪墓前，1980年藏西安碑林。這是西安碑林最晚入藏的顏真卿碑石。碑主臧懷恪玄宗朝以忠勇聞名於當時，曾在對突厥、吐蕃戰爭中屢建奇功。此碑無立石年月，應是顏真卿大曆三年至大曆六年（768～771年）在撫州刺史任，應鎮守長安北大門的鄜坊節度使臧希讓邀請，為其父所書，時魯公60～63歲。書法寬博勁峭。

顏真卿60～63歲書《臧懷恪碑》原石

顏真卿《臧懷恪碑》民國拓局部

五、顏真卿71歲書《馬璘新廟碑》

此碑書於大曆十四年(779年)六月。撰文者程浩。書額者是唐隸書名家韓擇木長子韓秀實。71歲的吏部尚書顏真卿為剛過世的唐代「中興猛將」 扶風郡王馬璘（721～776年）的家廟立《馬璘新廟碑》，他舉薦已經去世的自己的老部下韓擇木的長子49歲的韓秀實用隸書書寫碑額「唐故尚書左僕射知省事扶風王贈司徒馬璘廟碑」20字，以示對晚輩書藝的肯定與提攜。

是碑著錄首見歐陽修《集古錄》，後湮沒無聞。直至清光緒十七年(1891年)始出土於西安藩署，惜已殘損為五石，約存四百餘字。1947年移存西安碑林。

顏真卿71歲書《馬璘碑》原石局部

六、顏真卿71歲書《顏勤禮碑》

螭首方座,碑身及碑首高268厘米,碑身寬92厘米,三面刻字,共44行。碑正反兩面行38字,側行37字。未刻額。此為顏真卿為其曾祖父顏勤禮撰書刻立之神道碑,立於唐大曆十四年(779年)。

碑原在唐萬年縣寧安鄉鳳棲原上,五代後梁時,劉鄩(856～920年)守長安,將它及唐《開成石經》等大批碑石遷於故唐尚書省之西隅。大致相當於今西安城北大街以西,北廣濟街以東,鼓樓以北,西華門街以南一帶。宋代以後埋入地下。直至1922年方重見天日。1948年移歸西安碑林。此碑雄沉剛健,元氣渾然。極好地保存了顏書原貌,彌足珍貴。為2007年中國郵政發行之「中國古代楷書郵票」六種之一。

顏真卿71歲書《顏勤禮碑》原石

《顏勤禮碑》民國拓局部

七、顏真卿72歲書《顏氏家廟碑》

建中元年(780年)立。螭首龜跌。碑高338厘米。正反兩面各24行,行47字。兩側各6行,行52字。此碑為顏真卿為父顏惟貞所立。顏真卿是他的第七個兒子。顏真卿撰並書,李陽冰篆額。碑陽首行題下題記有北宋太平興國七年(982年)碑石移入並重立於當時文廟的情況,據載此前碑已仆倒於郊野。它是移入西安碑林最早的碑石之一。此碑是顏真卿現存最晚作品。是時顏真卿年高筆老，風力遒厚，書藝已臻人書俱老、爐火純青之境。三年後，顏真卿為賊所害。

顏真卿72歲書《顏氏家廟碑》

《顏氏家廟碑》清拓裱本，陳根遠藏

並非尾聲

《顏氏家廟碑》原立顏真卿家族舊居，約在今天西安朱雀門外，朱雀路以西，含光路以東，友誼西路以北，環城西路以南之間。如今西安碑林博物館的家屬區還在這裡。1200多年了，顏真卿不但為西安碑林奉獻了他苦心孤詣的7方名作，還護佑著西安碑林博物館的百個家庭，讓他們可以安居長安。

西安碑林的先輩已經將7方顏真卿名作安放在碑林殿堂里，今天的碑林人還應該為大師做些什麼？

西安的民間碑帖收藏家已經行動，中國農曆大年初五，「豐碑——顏真卿名碑拓本特展」將在大雁塔慈恩鎮叄和美術館起航，展覽將持續至3月8日，其中日本東京顏真卿大展沒有的兩種顏真卿名碑拓本也將展出。

長相思，在長安。

相關展覽信息：

豐碑——顏真卿名碑拓本特展

展覽時間：2019年2月19日-3月8日（2月9日-2月18日預展）

展覽地址：西安市曲江新區小寨東路大雁塔古玩城南街·叄和美術館

（作者：陳根遠，系西安碑林博物館研究員）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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