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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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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福先生

人,其實就是詩。

詩,其實就是人。

無論是從詩美學的角度出發,還是從詩的內涵或外延出發,這個立論都應該是成立的。

為什麼漢語里所有的藝術家都叫家——比如作家,書法家,歌唱家,畫家,舞蹈家,作曲家等——獨寫詩成就的人叫詩人呢?

這大約就是詩歌藝術獨特的魅力之所在,這就是因為——

詩,其實就是人。

人,其實就是詩。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藝術——無論是哪一種藝術——都應該是人類對自然和對自己的美和美的素質的一種發現、追求的過程和結果。所謂藝術家,則是肩負引領人們發現美、認識美、欣賞美的使命,當然,也同時負有引領人們發現丑、認識丑和憎恨丑的使命。這兩個使命幾乎是同時進行的。

不肩負這兩個使命,便不能稱之為藝術。

比如,現在在好些藝術領域都出現一些惡搞。在蒙娜麗莎的鼻子底下畫上鬍子,把唐詩歪曲成下流順口溜等,在樣板戲泛濫了十年之後,與樣板戲塑造高大全的所謂英雄人物相反,一些相聲、小品紛紛出籠,為搏世俗之寵而惡搞以為笑,把自私、無知、愚昧、缺德作為上品而貢獻,這些都決不屬於藝術範疇。在這方面,法國的惡搞和中國的所謂相聲、小品可算是劣跡斑斑了。當年的樣板戲和時下的相聲、小品可謂將中華民族道德的最上限和最下限都端出來蹂躪了一番,中華民族如同一個燒餅,兩面都被烤糊了。

樣板戲企圖告訴人們:

劇中英雄人物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他們使命神聖,品德高尚,戰無不勝——它滿足了一些中國人的無知狀態下的虛榮。他們在無恥的時候還在誇他們是英雄。樣板戲既玩弄了作者,更通過作者的惡作劇玩弄了一個時代的觀眾。

幾十年之後的相聲、小品則以另一路數告訴人們:

中國人是最自私、最愚昧、最無恥、最齷齪的被統治對象。拿他們開涮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廣義地說,美無所不在。

只要我們有一顆慧心,有一雙慧眼,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發現形形色色的美。美時常以我們怎麼也想不到的形式存在於我們怎麼也想不到的事物之中。

水流是美;

水靜是美;

水眠是美;

水夢是美。

水流,水靜,是有一雙慧眼便能得見的;而水眠,水夢,則需要一顆慧心方能得識。

藍天是美;

晴雲是美;

青松是美;

蘭草是美;

熙嚷是美;

寧靜是美;

老虎斑斕得美;

雌兔迷離得美等等。

總之,美無所不在。

但是狹義的美,比如生命的美,包括形象的美,精神的美,道德的美,信仰的美,力量的美,運動的美,靜止的美,氣度的美,坦蕩的美,豪放的美,粗獷的美,細膩的美,愛情的美,卧之美,行之美,立之美,笑之美,哭之美,語言之美,歌詠之美,舞蹈之美,天然之美,雕飾之美,淡之美,雅之美,嚴妝之美,素裹之美等等之和,我們不得不說——

人,惟人,才是世上一切生命中美的極致。

猩猩有猩猩之美,猿猴有猿猴之美,長脖鹿有長脖鹿之美,熊貓有熊貓之美,但它們關於美的綜合指數,誰也無法與人同日而語。

人,是世界上動物與自然在漫長的搏鬥與和諧、再搏鬥再和諧的過程中,發展、升華了動物性生命的、有知、有智、有德、有發展慾望、有理性、有創造力的思考者,是以狹義地說,人的美是無與倫比的。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再往狹義里說,即使是人體,即使只是人體,又何嘗不是美的極致呢?

再重複一遍,世上有什麼動物的形體之美能比得過人體之美呢?

是的,人體,難道不是世上一切動物無法類比的美的極致么?

換一種說法:人體之美,應該是世上一切動物形體之美中的詩。

再換一種說法:而詩,其實就是一切藝術品類中的人體。

因為廣義地說,詩,乃是世上一切事物中美的極致。

什麼是詩?世上一切事物,美得無以形容之美,完美得無以形容之美,就叫詩。

詩是人類之所以是人類的特有藝術,是人類主觀宇宙與客觀宇宙之間交接的地平線,是人類瑰麗的幻想,是人類瑰麗的魔幻。

一個戰役打得漂亮,就叫戰爭的史詩。

一座建築建得好,就叫建築的史詩。

一場球踢得好,就叫足球史詩。

一篇文章寫得好,就說寫得跟詩一樣。

有人說:「詩是精神的酒,酒是物質的詩。」

此話不能算錯,但不到位。酒還不算極致。如果說成:「水是物質的詩,詩是精神的水。」就到位了。

而且,酒是消費品,是很昂貴的消費品,而且並不是所有生命非要不可的消費品。

而水,水是生命之母,所有的生命,包括人在內的所有的動植物,誰也離不開水,這是任何一條生命都必得以生命作證而認知的。

但如果說,水是物質的詩,詩是精神的水,則不一定有人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也不一定認同。

大約微妙就在這裡。

水,是生命的必需,是第一必需,是生活的必需品。反言之,沒有水,就沒有生命。水對於生命的重要性無須贅言。

可是人們對水的認識並不只是停留於此。

「上善若水」。

為什麼說是上善?大意是說,人的善良的最高層次如同水那樣。

水既是生活的第一必需品,又是品德的最高層次,生命的兩個極致都被它輕易地佔有了。它表面上是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物質,又是一切生命最無法割捨的珍品——

這就是極致!

這就是詩!

這個觀點人們應該比較容易接受,但如果說「詩是精神的水」,或者說「上善若詩」,則會有不少人等不予認同。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我敬水、愛水、畏水。

年輕時在新疆烏蘇棗爾汗大娘家,大娘用一捧水洗臉,洗過臉的水再去餵羊,這之間一滴水也沒有糟蹋。大娘教會了我對水的感恩之心。

日前寫了一首七絕:《洞庭湖》:

「三湘四水洞庭湖,

浩蕩煙波楚岸浮。

讀盡君山斑竹淚,

方知水是聖賢書。」

如果我們人類懷著一顆敬畏之心,敬水,愛水,畏水,不隨意被眼前蠅利所惑而污染水,人類還是有光明前途的,反之則不堪設想。

如果我們人類懷著一顆敬愛之心,敬詩,愛詩,以詩為聖水,洗濯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無恥和齷齪對我們精神和思維方法、思維層次的污染,人類還是有光明前途的,反之則不堪設想。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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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詩就是水,水就是詩。

對於物質生命,對於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物質生命,一天不喝水,渴;兩天不喝水,很渴;三天不喝水,生命就受到威脅——這是很容易感受到的,這叫感知。

但是如果一天不讀詩,沒有人覺得生命中缺失了什麼。兩天,三天,十天,一年,十年,一輩子不讀詩,照樣不知道、不覺得生命中缺失了什麼。

是的,人們很難得從沒有文學的生活中感受到缺失道德對於生命和生活有什麼阻障,即使是比較理性或者認知層次比較高一些的人們(比如孟母)也只是比空白和盲目的底線稍高些許而已,只是覺得不能讓兒子跟著壞人學壞、跟著平庸的人學平庸,要求兒子要有道德、有進取心、有學問而已,這隻能是人類一種自強的本能,並不能理解詩乃是道德教育中的不可一日或缺的精神之水,更不能懂得詩更是道德教育中的最高層次。

詩是由感性而理性的天然階梯。

詩,乃是生命以對現實的感性認知出發,依照知識的門徑,探尋、攀援理性的光芒,最終挖掘出經過了升華的哲學的理性的智慧。

是以,詩如同水,乃是人的精神——包括道德、信仰、智慧、氣度等多方面教育指數的總和,是每日不可少的,也是最高層次的。

要認識到這一點,確乎很難。

難到什麼地步?假如我們說,難於上青天,亦不為過。

試想,現實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沒有了道德底線的人等趾高氣揚之時,窮凶極惡之時,你叫他們懂得什麼是詩,這不是笑話么?像陳水扁那樣在官場的穢水中浸泡出來的寡廉鮮恥沒臉沒皮的無恥之徒,每時每刻在為自己的無恥而得的收穫慶幸,而沾沾自喜,你跟他講道德,跟他講詩,這不是難為他了么?更有那麼多歹徒,直到挨槍子兒時,他能知道他的生命中缺失了道德的尤其是詩的教育么?

詩是教育的結果,詩是教育的最高層次。

然而,詩如同水,又是精神生命的第一必需品。

精神生命的第一必需品和教育的最高層次,這是兩個極端——這就是極致。

我們說,教育是一種熏陶,有言行身教,但還不夠,還必得有對知識面的開拓和對知識深度和挖掘。

民歌中對愛情的謳歌,就是人類對愛情的描繪,對愛情的幻想的描繪——這就是人類用詩對自己進行教育和熏陶的啟蒙。

是以詩是由民歌升華而為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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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詩就是人,人就是詩,除了說人,人體,乃是世間一切生命中最美的生命,是生命之美的極致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每一條生命,每一個人體,還同時是一個完整的極致,是一個極致的完整。

每一個人體,是一個完整的極致,應該不難理解,但也並不容易理解。時下不少現代詩作者就並不理解或者不甚理解這個我認為是十分重要的原則問題。

一條完整到了極致的人體生命,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增加或者減少或者變異、變形。

試想,假如有一個人,多了一個指頭,成了六指,不但是別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正常了。

多了不行,少了也同樣不行。

古代美女西施,大約是人們已然無法形容她的達到了極致的美貌,便形容道:「高一分則高,矮一分則矮,胖一分則胖,瘦一分則瘦。」

這就是極致。

即使不是美人,即使是一個平常人,如何呢?

假如有一個人少了半截指頭,即使別人並不在意,他自己的心理狀態也立即起了不良變化。

多了不行,少了不行,雖不多也不少,但變形了也不行。

假如生個斜眼兒,對眼兒,生個兔唇,生個外八字,內八字——行么?

如此類推,假如一個人多一個鼻子,或少一個鼻子;多一個耳朵,或少一個耳朵;多一隻手,或少一隻手;多一隻眼睛,或少一隻眼睛等等,誰能接受這種不正常現象呢?

不是經常在電視上看見,在農藥和化肥的毒害下,有的孩子生下來背上就長著一隻手或者一條腿,或者兩個腦袋,或者連體雙胞胎嗎?

看得見的不正常不行,看不見的不正常也不行。

假如一個人長有兩個心臟,或者沒有心臟;假如一個人只長一個腎,或者長三個腎,誰也沒法接受。

即使是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的不正常也不行。

比如聾子,啞巴,反應遲鈍,白痴等,我們不得不承認:

這是一條不完整的生命。

或者,這是一條不健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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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此,詩不也如此么?

我們現在寫的白話詩中的諸多問題,假如我們把思緒飛揚一下,聯想一下,把我以上說的關於人體的各種怪異現象聯想到現代詩中,不都是如同人體中的種種變異現象這麼可怕么?

可是,我們有誰感到了這種現象的可怕呢?

13

現代白話詩之所以並不那麼好寫,就是因為詩藝術本身的素質、本身的修養、本身的表現形式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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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把白話寫成詩,而決不能把詩寫成白話——絕不能,絕對不能!

這是原則。

這是一條神聖的原則。

這是任何一位有使命感有創造力的詩人都在自己的創作實踐中無形和自覺遵守的神聖原則。

可以說,違背了這條原則,就不是詩。

從純文字的角度看,白話詩應該是最簡約的白話,是白話的最小公倍數,白話詩的文字應該是最有張力最有文字氣場的白話。

打個比喻,把白話寫成詩,就如同把走路走成舞蹈。走出美,走出韻味,走出想像,走出誇張等藝術元素,而絕非把舞蹈跳成走路。會走路並不一定能跳舞,不會跳舞就老老實實說自己不會,不要把自己走路的樣子說成是跳舞。

我家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時常到衚衕里去散步。我對孩子說:「你看,這滿衚衕的人,雖然表面上都沒有毛病,但當你以藝術的角度來觀察,他們每個人走路都有毛病,他們每個人所受的教育、道德的修養、面對現實的心事和心理、生理疾病都表現在走路的毛病上。這就如同寫詩,用原生態的語言是不行的,必須把原生態的語言錘鍊和提煉成語言的舞蹈。」

為什麼「文革」之後出來了所謂「白話詩」?這種「白話詩」幾乎全是原生態的語言,將生活中的語言垃圾全拖進了詩中。我們只要稍微沉靜下來想一想,就不難發現:這一批作者正是「文革」重災區年齡段。這是上學第一天就學造反、就學語錄的一代可憐人兒,這應該是中國詩史上一段尷尬歲月,不值得拿出來炒作。

於詩壇這種現象相對應的是歌壇上的所謂流行歌曲的泛濫。

大可不必以一種現象掩蓋另一種現象,包括白話詩,包括流行歌曲,都有好作品。但是,這兩種文學現象的本質卻是十年文化沙漠的延續,後果。我讀著「白話詩」。有哪一句留下來了呢?此白與彼白,難道沒有異曲同「白」之妙么?我再說白一點,這兩種白,難道不是兩種文化沙漠的典型形式么?

我聽著流行歌曲,如同聽了當年的「語錄歌」——有什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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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詩」曰:

《生活》:網。這是詩么?

有「詩」曰:

「我敢保證,我烙了一張誰也烙不出來的餡餅。」

這是詩么?

是的,詩中有謎語,這自古有之。詩家總是用盡了心力,將一團秘密的火焰用高超的文學智慧深藏進詩中,一般情況下是藏得越深越好,也有並不想藏多深的。

但是,詩中有謎語,不等於謎語就是詩。詩是雅文化,謎語是俗文化,這就是分水嶺。

詩壇不是便桶,不是你隨便拉肚子的地方。你如果扯開褲子就拉而無人指責,證明那個地方是荒蠻之地;如果你在繁華地段也敢扯開褲子就拉,除了證明你或者是無賴,或者是白痴,還能證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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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詩作者的詩,包括一些大詩刊小詩刊的主編們寫的詩,我看了不少。說實話,還真沒看到什麼特別好的作品。

大部分作者寫詩,無病呻吟,矯揉造作。有的故弄玄虛,讀了半天莫之所云。有人說是自己寫給自己看的,不要你懂。

如果真是自己寫給著自己看,那沒什麼可說。你願意怎麼寫就怎麼寫。

問題在於,既然是寫給自己看的,你為什麼要拿出來發表呢?你這不是害人

么?

你既然下決心當害群之馬,用什麼方法不行,何必用詩呢?詩不是無知無行

無德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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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作者寫詩,像寫日記那樣隨意。沒有構思,沒有煉意、鍊句、鍊字之說,更有人挖苦寫現代詩只要會敲回車鍵就行,敲成梨花體就是詩,而且還得魯迅文學獎,魯迅地下有靈,該被羞辱得一頭撞到閻王殿的柱子上,再死一回。

一個嬰兒在啄了母親的乳頭之後說:「我只要會啄母親的乳頭便能活一輩子。」

一個無知者總以為會以他的無知引起世界的喝彩,沒想到世界投給他的只是一種玩弄。

而所有有成就者,都是英勇衝破了這種無知才有所成就的——最驕傲的人是最無知的人,因為學然後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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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詩是一種個體藝術,是一種任何人無法替代的個體藝術。

是的,詩是一種自我藝術,是一種任何人無法替代的自我藝術。

詩人總是從自我出發,抒發自己真實的情感。而他自己真實的情感,在有意與無意之中代表了許多人的真實情感,道出了自然界客觀存在的某種客觀規律,而使人們在欣賞的同時,得到某種啟迪和教育,得到一種由此及他的知識感,得到某種生命與天地同在、與自然和諧的安全感和歸宿感。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

既是詩人獨特的感受,又是客觀規律。用詩的語言形式表述出來,又是如此的形象、生動和親切。

需要記住的是:詩人是無意的。詩人只重視自己的真實,只重視自己藝術的真實,詩人不想代表任何人說任何話。

但是,詩人的真實又同時是生活的真實,詩人的藝術的真實又同時是生活現實的真實,是詩人的主觀宇宙的真實與客觀宇宙和客觀規律的真是天衣無縫的結合和融合——這就是詩與詩人的難度。

有人對我說:「葉老師,請您多寫幾首《將軍,不能這樣做》這類的詩。」

我回答:「我不會。我只會寫忠實於自己的詩。」

有一位作者拿一本詩集給我看,我看著一本全是紀念這個節日、那個節日,慶祝這個導彈飛天、那個衛星上天的,我看了半天沒法評價。那位作者大概有想法,問:「您寫詩最深的的體會是什麼?」

我拿起毛筆,寫了四個字:「我只寫我。」

是的,凡詩人成大器者,皆是運用各種藝術手段,寫自己的真實感觸。只有作者最真實的感觸藝術於詩,才能感動一代代讀者。

我最近參加一個機關的詩歌座談會,看了不少老幹部的新舊詩作,幾乎與我上面說的那位作者一樣,所有人的詩都是寫給各種紀念日子的,或者是寫原子彈上天,衛星上天等國家行為,幾乎沒有一首詩寫自己的,沒有一首詩寫自己的真實感想的。我很不客氣地說:「大約文學就是被你們這種人搞壞了的。你們官沒有王安石當得大,卻把自己當作官場的機器零件,句句不離官場,把詩當作禮品、貢品,為自己的官階鋪路,你們過於聰明。文學,尤其是詩,是誠實人的事業,是傻子的事業。你們應該好好學學王安石,把自己的靈魂找著並裝進自己的腦子裡再寫詩,或許能出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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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文字組成的音樂,音樂是音符組成的詩。

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種文字寫成的詩,任何一種音符寫成的音樂,都是根據這個神聖的原則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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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所謂現代詩人反對詩的音樂性,提倡所謂無樂感詩。這種無知,在我看來,就如同他反對說自己是母親生的那樣可笑。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我反覆吟誦,簡直就覺得是一首迷人的船歌,或是一支採蓮曲。如果用音符記錄下來,就是:

「5555—,6255—」

——這不就是唱出來的么?

這不就是用漢字組成的一段愛情小夜曲么?

而用音符寫的「5555—,6255—」,則應該看作是用音符結構成的一首別緻的愛情詩。

記住:唐詩就是唱出來的。

記住:宋詞就是唱出來的。

記住:元曲就是唱出來的。

記住:格律詩中對平仄的要求,就是為了達到音樂性而強行制定,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逐漸完美的,而且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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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在於:與格律詩強行用形式固定,不管你作者懂不懂詩,都必得用固定的形式來表現音樂性不一樣,現代詩的音樂性是行進和溫煦在詩的文字和構架之外的一種音樂氣場,一種氛圍,一種與宗教氣場一樣的神聖的藝術氣場。你只能感受到,無法觸摸到。

22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陽光,誰也不能壟斷」

我們能用什麼方法來計算出這樣詩句的音樂性呢?

——思想的?

——情感的?

——數學的?

——哲學的?

——信仰的?

——感應的?

任何一種方法都無法計算,但它又包括任何一種計算方法。這就是難題,這個難題就因為它是人的藝術,它是人的所有精神指數的高級表現藝術,是表現在文字里和文字外的無窮大的空間里的時隱時現的藝術精神產品。

正是這種強大的藝術氣場形成的藝術魅力,形成的藝術衝擊力的深不可測,的神秘,才挑戰一代一代詩人用畢生的精力去完成這個莊嚴的使命。

音樂性,詩的音樂性,就是詩王國的「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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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如同蘊釀酒,是通過各種辦法,把糧食(水果)中的精華提取出來,把糧食中的渣滓剔除了去,把雖不是渣滓但也不是精華的粗糙部分剔除了去,再把精華部分經發酵釀製而成。

24

把白話寫成詩,不獨是寫白話詩的重要原則。其實古詩,格律詩,都是根據這個原則進行的。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首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這哪一句不是白話?又哪一句不是詩?

作者用高超的語言技巧,將生活中的白話十分輕巧地放進要求十分嚴格的格律之中,讀起來如行雲流水,如同白話,美不勝收。

「紅軍不怕遠征難……」

「百萬雄師過大江……」

將白話入詩而成為詩,這才是詩人。如果將白話或者詩說成白話,還要詩人幹什麼呢?

一堆磚頭,什麼也不是。瓦工將它們巧妙地砌成金字塔,砌成萬里長城;

一堆木頭,什麼也不是。木工將它們巧妙地建成宮殿,雕樑畫棟,曲徑迴廊。

白話必須在特定的形式中顯示自己詩的本質。

我說這個特定的形式,不是何其芳先生所持「必須建立新詩的格律」。

幾十年的新詩發展過程證明,新詩不可能建立某種固定的格律,如同長城是根據長城的需要砌成的,金字塔則是根據金字塔的需要建成的一樣,一塊磚,只有在長城的總體之中才叫長城,而在金字塔的總體之中就叫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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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話入詩而成為詩,並非易事。

我所見到的這一代作者們的作品,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在這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上,與我們老一代作者有著十分明顯的區別。我們說他們在這個問題上沒搞懂,他們則說他們進步了,這是跟著時代進步一起進步的一種詩的語言新的表述方式云云。

對不起,我不敢苟同。

從古到今,詩的語言結構、詩的語言表現形式一直在變。

從詩經到楚辭,到漢賦,到樂府,到唐詩,到宋詞,到元曲,到現代白話詩——詩不是一直在變么?

我們只要稍微用點心就可以看出一個重要之點:

變的只是語言表現形式,它的抒情的使命從未變過。人間的喜怒哀樂,一直是從不斷變化的語言表現形式中潺潺而出。

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它們各自的表現形式。但是他們有著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管什麼事物,他們都有著一個完整的個體。而這個個體又服從於或者說是從屬於比它大一級的相對完整的個體,而這個相對大一級的個體又從屬於比它更大一級的完整的個體,這樣一級一級,便組成了社會。

一篇文章,是由一個一個文字組成詞,一個一個片語成短句,一個一個單句組成複式句子,組成一段,組成一小節,組成一章。然後多少章組成一篇文章。

我這裡不是在說文章的是如何構成的,而是在說:詩同人一樣,每一首詩,必須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這就是我在一開頭就提出來的:「詩其實就是人,人其實就是詩」的涵義。

一個完整的人,必須擁有一個而且只能有一個頭顱,臉上只能有一雙眼睛,只能有一個鼻子,還必須有和只能有兩個鼻孔等等,一直到腳。

一首完整的詩,或者說只要是一首詩,那就必須有構思。話劇的第一幕,牆上假如掛著一柄寶劍,那麼最後一幕,還是這間房,還是這面牆,牆上的寶劍就必須出鞘,必須見血;如果最後一幕寶劍還掛在那裡而不出鞘,不見血,那麼第一幕就沒有掛寶劍的必要。

白話,只有在詩的氣韻中才是詩。

上面引用的杜甫的那首七律,句句是白話,而被詩人巧妙地藝術地放置在詩需要它在的位置上,它就成了詩。離開了這個特定的位置,它就是白話。

如同人,如果手長到背上,就不叫手,就不是手,就必須切除。

我的《將軍,不能這樣做》這首詩,別人怎麼評價我管不了。我自己的評價是:它最充分地展示了我的藝術觀。

它有愛,它有感恩,它有遺憾,它有不滿,它有透過現象的深層思考,它有憤怒,它有探索,它有立場,它有果決。它通過詩的藝術把這些複雜的情感井井有條地展示在自己的時代面前。

而且,它結構嚴謹。

嚴謹得嚴絲合縫。

它的開頭是:

「我說什麼?

我怎麼說?」

它結尾是:

「且聽前進的後人

和前進的法律一道

大喝一聲:

『將軍,

不能

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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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接觸詩多了,接觸詩人多了,接觸詩和詩人的年頭多了,驀然發現,以今年(2010年)作界樁,今年50歲以下的詩人,作品中出了許多怪現象:

1、把詩寫成白話的人多了;

2、無恥的藝名多了(以前的詩人有的起筆名,以示雅緻。現在的作者們沒這份雅興,喜歡怪誕:曰張傻子,曰李瘸子,曰鏡中花月,曰迷你芳島);

3、沒有道德沒有品位的詩多了;

4、沒有時代感的詩多了。

還有很多,不一而足。

我們掰著指頭算一下,今年50歲的人,是1960年生的。1966年開始「文化大革命」——應該叫大革文化命——就是說,這代人一開始上學就荒廢了十年,因為這十年幾乎每天是在念「語錄」,或者上山下鄉。

這代人就象一棟沒有地基的樓房,越高,越危險。

而這一代人,在全國各個領域,而今都是第一線上的人物。

悲哀的豈止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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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此處,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百感交集。

艾(青)老說:

「問題不在於你寫什麼,而是在你怎麼寫,在你怎麼看世界,在你從怎樣的角度去看世界,在你以怎樣的姿態去擁抱世界……」

艾(青)老說:

「哲學抽象地思考著世界;詩則是具體地表現著世界——目的都是為了改造世界。」

艾(青)老說:

「詩是詩人的世界觀的最具體的體現;是詩人的創作方法的實踐;是詩人的全部的知識的綜合。」

幾十年來,尤其是所謂「文化大革命」十年,我們腳下的這方土地,被一次一次地毒化。我們的信仰,我們的道德,我們的知識,我們看問題看世界的方法,我們改造自己改造世界的方法論,就如同我家鄉江南的田野一樣,以前隨處都有田螺、鱔魚、秧雞、鯉魚、鵪鶉等,小溪里的水,我們趴下身子就喝。而現在,土壤薄得像紙,真是連細菌都沒了,誰也不敢亂喝一口水。

我們是這方土地上的莊稼,連賴以生存的土地都被糟蹋得到了這般模樣,何況我們呢?

1957年,我接受的第一次「教育改革」的內容是:

「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

在當代中國,誰是無產階級?幾十年後我才懂了,我才懂而默然。

1958年,我接受的第一次文藝改革的內容是:「識別香花毒草的六條標準」。

初中逢三年人災(有人說是三年自然災害,不是,是人災),三年間起碼有兩年在滿世界裡找填飽肚子的野菜。不知道讀了幾天書。

後來我上的是中等師範學校,中等師範學校培養的是小學師資,畢業後所有的學生都是小學教師。而大革文化命之後,我的同學大部分都是當地的高中名校長或高中的頂樑柱的老師。

現在的大學生的知識結構、知識水平,我不想評價。我只知道,正如艾(青)老生前親口對我調侃地說:

「現在的年輕人,還不知道誰是艾青,就先喊打倒艾青。」

我們的知識、道德、修養、精神文明與一種正常水平(就是生活需要的起碼水平)差多遠呢?我不想評價,只舉一個例子:

就在前幾天,電視上一位台灣家庭婦女在事故現場,面對電視台記者的提問,並沒有事前準備地隨口說:「我家先生……」

而我們該有多少教授、電視主持人在正式發言中甚至廣告中說話舌頭不痛地說:「我的老公……」

因為北京沒有普希金銅像而上海有,人家的總統到中國北京來,先繞道上海拜謁普希金像,再去北京。

我們呢?賭王都接見,沒時間理睬詩人。

就差這麼遠——再來幾個二萬五千里長征也到不了延安這麼遠。

「文革」 之後,北京出了個王朔,他是不是作家我不知道,我沒讀過他的書。但他有一句話猶如一把尖銳的匕首,直插進我心裡去了,這是真的。

「我是流氓我怕誰。」

捫心自問,經過十年甚至幾十年的毒化的我們民族的靈魂,現在,現在,現在,不管是誰,心中不都是這句話在作祟、在作惡么?

不管是誰,都是形形色色各種形式的賭場的賭棍,價碼越大越要咬牙捨命賭一把。

賭棍,賭徒,這是中國式的老詞,換上現代化的叫法,叫做機會主義。而今,舉國上上下下,各行各業,有幾個不是機會主義者呢?

好多年,我不知該如何評價王朔。

要麼,他是當代最偉大的中國人,他敢於將自己的卑鄙當作旗幟,迎風飄揚。要麼,

他就是個當代最偉大的中國惡棍,他在無數惡棍的海洋里,乘風破浪,來去自由,瀟洒自如。

其實,任何評價都不準確。這麼一句話,應該是中華民族在被蹂躪了十年之後,向歷史發出的血淚控訴!

是北島先生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的悲愴詩句的另一版本——俗版本。

蠱惑無知者鎮壓有知者,蠱惑劉三姐侮辱秀才,蠱惑落後鎮壓先進,這樣的民族,誰還有修養、誰還有心境度進風流儒雅的詩歌王國呢!

學壞容易,學好——難!

何況詩,詩乃美的極致。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28

中國詩壇面臨的諸多問題,決不止是詩歌本身的問題。

為什麼「文革」之後會出現不少專門寫所謂白話詩的詩人呢?

這使我想起我們在電視上時常聽見主持人說「真棒」、「老公」、「老爸」、「老媽」、「過癮」、「然後」這些聽了使人起雞皮疙瘩的粗俗不堪的語言已然成了習慣。這的時代已經愚昧得不需要儒雅了,所有的美德都成了笑談,成了相聲、小品帶頭取笑的笑料。個個在街上吃著速食麵,匆匆忙忙地找工作,找飯碗,毫無詩意的生活,還談什麼詩呢?

再者,我們的語言經過十年的踐踏,已然只剩下最直白最膚淺的大白話了。不僅是詩,歌更是如此。經過十年的語錄歌,現在的所謂流行歌難道不是當年語錄歌的現代翻版么?

29

有一個名文學混混兒,在我面前不無道理地挑釁說:「我提醒你,詩人的時代過去了。」

我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現在是小人時代,我知道現在是小人當道的時代,是你這類小人最得意的時代。」

打死我也想不到的是,中國的現代化竟是以詩人作為敵人人而出現而成立的。

用一種無比精明的陰謀,把詩人驅趕到生活的邊緣,社會的邊緣,把正常的詩人當作敵人往死里整,將詩人們逼成文化乞丐。讓你吃了上頓沒下頓,我看你還寫不寫詩!與此同時,把一些與寵物狗似的「人」 及其汪汪當作詩到處兜售。把吹牛拍馬的相聲、小品當作偉大藝術,這種中國式的魔術家精妙絕倫的魔術要氣死全世界的魔術家。

即使是最兇殘的封建專制時代,也沒有聽說詩人是敵人的,皇帝老兒不喜歡,最多是把李白、蘇東坡們趕出朝廷——我們的時代是在進步還是在後退?

有趣的是,堂堂北大還大言不慚地搞某某相聲語言研究所,我看北大也就淪落到跟鄉間小學的水平差不多了,北大莫若叫北小還貼切些。北大的無恥可以把蔡元培先生的銅像痛得跌下來。

是的,相聲是藝術,但如同詩是藝術,但只有感動讀者、教育讀者的好詩才是藝術一樣,健康的相聲才是藝術。相聲是俗藝術,它是要每天靠它逗笑取樂賺回銀子去養家糊口的。侯寶林不是自己也說:「觀眾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么?

相聲是俗藝術,但吹牛拍馬,拿著廣大人民群眾當玩藝兒玩弄於股掌的相聲決不是什麼藝術。

北大有時間有精力去「研究」相聲藝術,我倒想知道,它研究了幾位詩人的語言藝術。

詩是什麼?詩是一個民族智慧、思想、情感、信仰、道德的結晶。任何一個健康的民族,都是通過詩人來積攢和表現這些精神財富的。是以詩和詩人是沒有一星一點利祿之心,只是想通過詩來表現自己的高尚而高尚的。幾千年來,有哪位詩人是靠詩發財養了家糊了口的?

當然,我的時代有「人」靠寫「詩」發了財升了官,因為這些「詩人」和「詩」別有捷徑。北大的投機行為是一個民族的災難。

一些知識分子的投機比無知者的投機更具智慧,更具殺傷力,更具破壞力。

一個民族,如果連詩也撒謊,這個民族註定要滅亡。

2010,4,16,於北京三葉宮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那,看,一首詩

附:石崗:戊戌冬月見文福葉先生於京郊秦家屯

昔日過燕山,

不覺有神奇。

燕山近京城,

常疑媚骨低。

今來燕山下,

忽覺有靈異。

村舍儼然處,

高士隱蹤跡。

北抵大漠風,

南迎江天雨。

生承荊楚志,

傲骨挺絕壁。

不媚權與貴,

不諂鬼與奇。

只為萬民哭,

常替蒼天泣。

日做龍虎吟,

夜潛瀝詩句。

山川震欲碎,

河海奔流急。

身處污濁世,

好潔自獨立。

寧飲月明露,

不喪皓節氣。

泱泱華夏土,

千古存奇士。

石崗曰:

君子居於此,

山川得其志。

2018年冬於北京順義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作家石崗與詩人葉文福先生於京郊秦家屯

葉文福:詩人美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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