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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崗:先生記

石崗:先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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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崗老師

上個世紀80年代,我們陝西師大中文系有兩位書法老師,輪流給不同年級上課,一個是衛俊秀,另一個是曹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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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俊秀先生

這兩位書壇泰斗級的人物,那時候,在我們這些傻不拉幾的學生眼中,也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教師了,而且他們的課還沒有多少人願意去聽。我們喜歡聽的,是那些滿嘴新名詞新概念,一會兒康德,一會兒席勒,一會兒佛洛依德的年輕老師的課。而衛俊秀和曹伯庸這樣的傳統文化大家,就顯得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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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伯庸先生

我們上大三的時候,系裡開選修課,其中就有書法。書法在我心目中就是寫大字,而我從小最煩的也就是寫大字。我小的時候可能有多動症吧,從來就不會穩穩地在凳子上坐一會,屁股總是在凳子上動來動去,所以,寫大字就特別艱難,總是邊寫字邊扭身子,把字寫成歪瓜裂棗的樣子。寫大字最煩人的就是筆頭總是弄不直,就只好把筆尖在嘴角吮,常常弄得半個臉都是黑的,但是,寫出來的字依然四分五裂,奇醜無比。所以,在系裡報選修課的時候,我就沒報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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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俊秀 作品

但是,開課的時候,系裡卻通知我說,我是班長,書法老師衛俊秀上課的時候,必須我去接。我就不理解,從來沒聽說過,哪個老師上課,還要學生去接一下?這個衛俊秀也太牛了吧!

但是我不敢違抗系裡的命令,就在上書法課前,跑去接老師了。

我們陝西師大教師宿舍和教學樓有一段距離,大概有半里路的樣子。我記得我第一次接書法老師的時候,是過完春節剛剛開學,天上下著雪,路上的積雪雖然被清掃過,但是依然覆蓋著薄薄的一層,樹上也是雪壓干枝,像一束束白色的櫻花。常有麻雀在枝頭亂飛,就有雪從樹上落下來,刷刷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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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伯庸 作品

我踩著雪,匆匆到教師宿舍,按照老師給我寫的地址,一排排找過去,到第三排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棉衣棉褲、戴頂黑布帽的老人站在那裡四處張望。我跑過去打聽,哪個是衛老師家?老人和善地看看我說:「是不是上書法課的衛俊秀,我就是。」我說:「我是來接你的」。衛老師就將手裡提著的一個黑色人造革包交給我,那包並沒有拉上拉鏈,我看見裡面有幾隻毛筆和一個大大的硯台,而衛老師腋下還夾著一塊白色的氈和幾張紙。衛老師說:「對不起,孩子,我老了,走不動路,記不住教室,上課還得你來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衛老師說話的時候,滿臉謙和,他的頭和手有一些微微顫抖,一雙大而亮的眼睛裡充滿笑意,兩道長壽眉一跳一跳的。我趕忙說,這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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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伯庸 作品

我一手提著包,一手攙扶著衛老師,一步一步往教室走。衛老師穿著一雙黑色絨布做的棉鞋,那鞋不太防滑,衛老師走得就有幾分吃力,但是,他的臉上依然洋溢著笑,張著嘴,嘴裡噴著白色的寒霧,努力往教室走。

路過操場的路邊時,衛老師在雪地上滑了一下,他趕忙用手扶住路邊的松樹,這時候,就有雪從樹上落下,正好掉進他的脖領里,衛老師一邊低頭把雪從領子里往外抖,一邊呵呵地笑,我趕忙幫他把領子里的雪抖出來。衛老師笑著說:「你我不相識,為何入懷來?」我當時聽得高興極了,想不到,這老頭竟然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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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伯庸 作品

我們來到教室,就有十幾個學生在那裡等著聽課,那時候,選修課報名學書法的學生不多,我們年級二百多人,只有十幾個學生報衛老師的課,而我也沒有報書法課。我現在想起來總是痛心疾首,我們那時候是多麼無知呀!這可是一代大師的課呀!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有這樣的緣分,能當面聆聽大師的教誨呢?而我們就這樣把緣分放棄了。

衛老師安排我把兩張桌子拼起來,鋪上氈,又鋪上紙,衛老師開始講課了。衛老師說的第一句話我記得最清楚,他說:「同學們,我給你們講課,主要是示範,但是,我年紀大了,又有病,手發抖,所以寫字的時候,必須用左手托住右手,你們千萬不敢學我的樣子,也用手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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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俊秀 作品

我那時候心浮氣躁,並沒有問衛老師得的什麼病,但是,他肯定是有病的,他講課的聲音不大,明顯氣力不足。我們一群人圍著他,人不多,也安靜,但是,衛老師的聲音我們必須豎起耳朵仔細聽,才能聽清楚。但是,衛老師寫字的時候,雖然用左手背托著右手,但是,落筆卻如行雲流水,他的衛氏行草是那樣的飄渺而堅定,每一筆都是那樣果斷有力,這是我一生第一次看見一位真正的書法家寫字,那一舉一動,都韻味十足。

衛老師說:「我不給你們講橫平豎直,那是小學教育的任務,你們是大學生,應該有很好的書法基礎,我直接教給你們寫完整的書法作品。」

我聽了衛老師的話,心裡一陣慌亂,我想,我就是連橫平豎直都不會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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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伯庸 作品

衛老師那天一共寫了三幅作品,全是毛主席的詩詞,一幅是《卜運算元·詠梅》,一幅是《七律·長征》,還有一幅是《清平樂·六盤山》。衛老師從起筆開始,一字一字講,講字的結構,講整幅作品的布局,最後簽名落印。我始終站在衛老師身邊,他寫的字,寫好一幅,蓋完章,我就收起來一幅。我把三幅字疊成一個小方塊,裝進衛老師包里。三幅字講完,也下課了。我又攙著衛老師往回走。

回家的時候,衛老師沒有來上課時那樣著急,他的步子邁得很小,走得很慢,他明顯疲憊了,但是臉上卻笑眯眯的。而我卻心裡很著急,已經下課,該吃飯了,去晚了,好菜好飯都讓別人打完了。我就攙著衛老師快走,衛老師可能猜透了我的心思,說:「你不送了,快去吃飯。我慢慢往回走。」我一聽高興極了,就把包遞給衛老師,衛老師接過包,把我疊好的三幅字取出來,遞給我,說:「給你留個紀念吧。」我接過字,一溜煙跑了。

石崗:先生記

衛俊秀 作品

這件事情過去三十多年了,每當我想起來,心中就自責,我那時的無知和自私是多麼的可恨!我就不能晚會兒吃飯,就是不吃飯又能怎麼樣呢?我把一個氣力衰弱的老者置於道旁,頭也不回地去吃飯了,而他在光滑的雪地上是怎樣走回家的?

我回到宿舍,把衛老師送給我的三幅字隨手塞到床下。後來,我選修的印度文學和衛老師的書法課時間衝突,我就安排別的同學去接送衛老師,我也再沒有見過他。我們的緣分也就在那一個下午的兩個小時里。

兩年之後,當我大學畢業離校的時候,從床下掏出一堆爛鞋和衛老師的字,其中兩幅已經被老鼠咬掉了邊角,我也就隨手丟到垃圾堆里去了,只剩下一幅也送人了。

石崗:先生記

衛俊秀 作品

我開始練字寫書法,是在前年的冬天裡,一天,我走在西安含光路的雪地上,也是腳下一滑,我就順手扶住了路邊的小樹,樹上的雪就直直落進我的脖領里,我彎著腰往外抖雪,嘴裡說了句:「你我不相識,為何入懷來?」我突然就想起我的書法老師衛俊秀來了,他雪白的眉毛下那一雙慈愛的眼睛,就在我的面前望著我。我的淚水止不住就流下來了。漸入老境,人就會變得多愁善感。我直接坐車,到書院門買了筆墨紙硯,回到家裡,就拿起毛筆往宣紙上一陣亂寫,雖然字跡醜陋,但是,我的神形,肯定是像衛老師的。

衛俊秀先生是二十世紀中國四大草書大家之一,他也是一代文化大師,是中國當代學者型書法大家。

石崗:先生記

衛俊秀 作品

我現在也常常給別人寫字,但是,我從來不敢對人講我的書法老師是衛俊秀,我害怕玷污了老師的清名。

一個人生命中最珍貴的,就是你身邊曾經擁有過的,可是我們往往忽視了。當你明白過來,歲月已經遠去,只留下如風的記憶和惆悵。

2018年6月14日星期四於醴泉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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