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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是歲月流轉中的一種留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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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意是歲月流轉中的一種留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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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明讀施施然:

詩意是歲月流轉中的一種留存方式

原載《中國詩人》2018年第2期

施施然的這組詩,主題和題材都很多樣,並不統一和集中,這似乎與這個碎片化時代的生存格局相對應。不過,這些不同題材的詩章,無論是行旅詩、贈人詩還是自吟詩,似乎仍能提煉出一個相對集中的主旨來,那就是對匆匆歲月的點滴記載及生命感悟,借簡約的詩行,勾勒歲月匆忙中的某些生命印痕,讓流逝時光中某些意義瞬間切實地留存下來。

《呼蘭河》《聖索菲亞教堂》《中央大街》《在蕭紅故居》等詩,是詩人行走東北的精彩詩意寫照。真正的行旅詩,或曰紀游詩,通常都不是風景的照相式翻拍,而是在人間諳熟的風景或故事裡安插上自我的心靈表達,換句話說,旅遊詩表面上看是在抒寫行走處的風土人情,其實是要言述自我心聲。比如這首《呼蘭河》,詩人首節述寫呼蘭河上的落日:「落日就懸在呼蘭河上/波光那麼瘦。可媲美/你單薄的肩胛骨」,以動詞「懸」和形容詞「瘦」來凸顯落日的寂寥和落日映照下的呼蘭河的滄桑,將呼蘭河的孤獨之狀加以藝術的彰顯,結束處又用「媲美」一詞引出「單薄的肩胛骨」,引領人們將眼前之景與那位寫出《呼蘭河傳》的孤獨的才女作家聯繫起來。而這一切景物的設置和出場,都是詩人將自我情緒輸入其間從而生髮的美學結果,詩人對女作家蕭紅的憶念和追思,其實也是對自我生命的某種喟嘆和品味。人生的獨特意義,正在這些富有情緒的詩行中悄然敞現。再比如《在蕭紅故居》,相比《呼蘭河》,前者是換一個角度來追思女作家,自然也是從新的視角書寫內心的悸動。「消失了,匆匆地,一個時代/都隨著流水去了。不相干的人替你回來/到處看了看,按住胸口的疼」,結尾處幾句,既是對所有誘人的點化,也是對自我的一種描述。而所謂「不相干的人」表面上是直言訪者與故居主人的無親無故,事實上又說明了訪者對此處的嚮往和流連,當他(她)在觀覽之時,聯想簫紅悲涼的短暫一生,忍不住「按住胸口的疼」,他(她)與故居主人顯然又發生了無法迴避的關係。本質上說,一切事物自身並無意義,所有的意義都是人類賦予的。從個體存在哲學角度而言,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人和人之間也並無多少相互關係,所謂關係都是從彼此的心靈中產生出來的帶有情感血絲和命運符碼的東西。因此,對施施然這些旅遊詩,我看重的不是它如何真實再現了觀覽之處的綺麗風景,而是它如何藝術地顯示了詩者內心,如何藉助詩句讓無形的生命得到了有形的居留。

《中年》《輸液記》《病中之詩》是直寫現實之詩,是生活素描之作。從這些詩中,我們看到了生活的不易,看到了存在的艱辛。詩人巧妙地將中藥汁之苦比喻人世之苦:「世間所有的壞事情熬成的汁液」;而輸液時「透明的藥物沿著刺進手背的針孔,靜靜地/流進藍色的血管。彷彿一種凈化/或儀式」,非常態生活終將「儀式」化或者說常態化,是不是象徵著所有的生命都充滿著某種悲劇意味?「她正失去血色/失去重量/世界走遠,慾望正在離去」,這令人難以接受的一幕,終將會在我們每個人身上上演嗎?

歲月匆忙,人生短促,稍不留意,所有的光陰都將化為無跡。這個時候,用有形的文字來雕刻生命,讓詩意的詞語記錄行蹤,似乎是挽留歲月的最適當的選擇。祝福施施然,她找到了留存自我的方式。

2018年2月

詩意是歲月流轉中的一種留存方式

附:施施然的詩(節選)

呼蘭河

落日就懸在呼蘭河上

波光那麼瘦。可媲美

你單薄的肩胛骨

因為孤獨,長成蝴蝶

在泥濘中緩緩地飛

它飛了那麼久。比你

逃走的一生還久

九月。當我穿過你記憶的生死場

它還在原處

"我們都有一個蒼老的前身"

"我們都有一條呼蘭河"

不動聲色地流淌。那麼慢

心事一般的重

就像你皮膚下青細的血管

因為飽含熱淚與戰慄

而微微地起伏

在蕭紅故居

喇叭花依舊嫩嫩地開

鼓足了全身的紫

幼童趴在紙窗戶上

三十年的大雪都下在了老牆根底下

姨娘綢衫皺了

暴躁父親的頭髮白了。墮落的愛人

又和別的女子好上了。豆油燈下

鋼筆尖在紙上沙沙響

嬰兒只來得及

悶哼一聲,就隨馬桶的流水

消失了,匆匆地,一個時代

都隨著流水去了。不相干的人替你回來

到處看了看,按住胸口的疼

聖索菲亞教堂

不出意料的,還是失望了

穿過空蕩蕩的禮拜堂

灰鴿子在拜占庭壁上

無辜翻飛。它承擔不起

我的同類們對一座有信仰的建築

犯下的罪

我從千里之外趕來看你

他從千里之外趕來愛我

都抵不過命運事先做下的手腳:

一邊膜拜,一邊破壞

懸 崖

九月,秋風從滿洲里

刮到哈爾濱。刀鋒若隱若現

歇了吧。皇帝都被迫退位了

還帶走了兩房姨太太

革命黨遮起面孔混跡於人群

他們穿著單薄的衣裳走了那麼久

多不容易啊。累了

他們該像電視劇中地下黨那樣坐下來

在露西亞咖啡廳

談談辛亥革命。或者

愛情。不再忌諱露出彼此的懸崖

你這樣說的時候

我伸手抻了抻白色的風衣

試圖掩住歷史的黑洞

中央大街

我踩著高跟鞋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

踩著高跟鞋我走在中央大街

過斑馬線的男人身材兇猛,我還是

感到了壓迫感。我喜歡壓迫感

就像喜歡,被你抵在門上

踩上高跟鞋塗上口紅我出來看美女

聽說她們個個膚白和腰細,混血的眼眸

勾魂攝魄。我不是男人我也喜歡美人

但我沒看到。她們出國。她們去北上廣

還是養在深宅人未識

為何我只看到遛狗的花裙衫大姐?

的士大哥隨口開了個價,好,符合東北的

豪放美學。我和女友吃馬迭爾西餐馬迭爾奶糕

逛中央書店。北斗星照耀,報亭主人

老花鏡照耀,死亡的俄羅斯遺孀照耀我們

而你在鴿子的眼睛裡在空氣里你不在身旁

從季節里抽出兵刃,我們走在中央大街

長街宴

流水的梯田上飛起輕紗的雲

老木頭的桌子上,鮮筍,龍豬肉

和黃糯米。菜香連起遠方來客的笑

此時我們都是哈尼人

盛裝的姑娘,迷心的醉

動聽的嘎瑪調兒要唱慢一些

你看,打江南來的才子哥哥

他玫瑰的酒杯再也放不下

讓我也舉杯敬一敬

勤勞的哈尼族親人

火塘的柴火在劈啪作響

它映紅阿婆黝黑的笑臉

也映紅此刻我滾燙的心

金子之湖

有些事物是突如其來的

比如,金湖

陰山的雨下了一遍又一遍

雨對著湖水說了什麼

我們還是不懂

弄不懂的時候

我便有些難過

想繞著金湖一遍一遍地走

雨落進湖裡

就像落進我心裡

有些事物沉下去,有些事物泛上來

泛上來的,是突如其來的情愫。

詩意是歲月流轉中的一種留存方式

張德明

文學博士,嶺南師範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副院長、教授,南方詩歌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新世紀詩歌研究》《百年新詩經典導讀》《呂進詩學研究》等學術著作10餘部,出版詩集《行雲流水為哪般》等。曾獲2013年度「詩探索獎」理論獎、《星星》詩刊2014年度批評家獎等獎項。

施施然

本名袁詩萍,詩人,畫家,主編《中國女詩人詩選》,中國作協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河北省女畫家學會副秘書長,曾獲河北省委「文藝振興獎」、三月三詩歌獎、中國作協重點作品扶持等,出版有詩畫集《走在民國的街道上》(台灣)、詩集《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青衣記》、《杮子樹》等4部。美術專業畢業,2012年進修於廣州美術學院國畫系高研班,國畫作品多次入選國際、國內畫展並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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