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快銷品牌ZARA出了一個口紅彩妝系列。但是，它家的女模特，馬上被人噴慘了。

華人女模特，一張慵懶的臉，很多雀斑，眼神淡然，像是素顏，只在唇部塗上不同的口紅顏色。

評論區已經炸了：

「意思亞洲女性就是雙眼無神和滿臉的斑嗎？」

「對不起，我們亞洲女性沒有雀斑。即使有，也是極少數，像這樣年輕就滿臉的，也許就只有她吧……你們找的模特真的是大海里挑針，辛苦了（不針對模特，完全就是針對zara這次失敗的彩妝廣告）」

「這張臉不符合亞洲審美是事實，放到地鐵里就是路人臉，硬要把時尚圈的藝術感強加到自己的審美上我覺得挺跟風的。」

……

看來，從杜嘉納班（Dolce & Gabbana）被罵辱華，而且在華損失慘痛之後，有些人發現，咦，這個標籤真是有碾壓式的攻擊力呢！用起來真順手呀！

ZARA廣告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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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普及簡單常識：ZARA是世界上最大的時裝快消品牌之一，源自西班牙，主打年輕與時髦，潮流更新得非常快；其母公司Inditex創始人Amancio Ortega前幾年一度打敗比爾蓋茨當上了全球首富。現在在中國，ZARA各大城市的中心區MALL里，基本上都開設了分店。

而這位女模特李靜雯，是世界超模榜前50名，算是年輕一代當中非常好的成績了。圈內人認為，李靜雯將是續劉雯後，亞洲超模的新一姐。目前，她的模特履歷也相當的華麗了：Dior、Prada、Chloé、Ferragamo、Etro、COACH……大牌名單還在增加當中。

前幾天，李靜雯還登上了法國時裝雜誌「Antidote」新刊封面

所以，一個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時尚服裝公司，在中國區任用一位中國成績最好的新一代超模之一，當彩妝代言人，為了就是「羞辱中國」？為的就是「大海里挑針」找一位最丑的中國女性來代表中國，好方便中國女性買她家的產品？

嗷，評論者到底是怎麼樣神奇的腦迴路啊！

在新生代模特影響力榜里，李靜雯高居第一

不過，這一輪對ZARA女模特拍的硬照的討伐，還得從兩個方面來分析：

一.廣告是不是「辱華」？

二.這位超模真的很醜嗎？

動不動就說「辱華」；或者換一個不那麼直接的說法，說「刻板印象」，其實都一樣。他們的意思是：故意找一個醜女來當模特，你是想證明中國人都這麼丑嗎？

ZARA微博下的評論

這種說法，在二三十年前，張藝謀、張凱歌等人拍電影的時候，已經玩過一輪了：中國有這麼多優點你不去表現，專門挑陰暗面來拍，你是不是專門來黑祖國的？

繼而，陳凱歌和陳藝謀等導演的作品在西方電影節上獲獎，大獲好評，也被各種質疑：你們是不是專門挖掘中國醜陋的一面，迎合西方人對中國的批判。

多年過去了，電影批評已經很少用這套話術了。因為終於意識到這樣的評判蠢得不值一提了。而且，那幾部得獎的片子，不論是《霸王別姬》還是《紅高粱》《活著》等等，確實都是世界級的好電影。見多識廣之後，不得不暗暗地承認：人家褒獎這幾位導演，不是因為他們醜化中國讓外國人高興了，而是世界對好電影的客觀認同。中國人自豪還來不及呢。

1988年，《紅高粱》獲得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成為首部獲得此獎的亞洲電影。

雖然這些導演後來再沒有拍出那麼好的片子了。

有時我懷疑，這種批判的方法論是冷戰思維，把意識形態擺在一切之上，連生活都要分出斬釘截鐵的對與錯，敵與友。但世界並不是按這套邏輯運行的。

另一方面，時尚工業在中國興起還沒幾年，中國人有錢買奢侈品、有餘力跟上時尚潮流，也沒過多久。普通中國人對審美和時尚基本不通，對美的分辨也胡里糊塗；這不奇怪，這有一個過程，歐美國家裡很多人也是這樣。不懂就不懂，你可以完全不關心審美而關心別的問題。

可笑的是，在中國，因為特別「自信」，會衍生出特別的邏輯：

你的模特沒有我想像中漂亮，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們中國人都長這麼丑，是不是看不起我們中國人，是不是這麼丑才能滿足了你們西方人對中國人的想像……

我想問，你有沒有照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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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稍有點討論問題的常識的話，翻閱一下ZARA往期拍攝的品牌硬照就知道了。在中國官網上，他們的品牌廣告大片里，白色、黃色、黑色膚色人種都有，一概是沒有美顏和修片的（至少是在追求這種攝影的表達效果）。

而且，白人女模特也好，黃種人和黑人女模特也好，常年表現出來的就是冷漠臉，略顯獃滯、不愛搭理人的風格。她們的臉上有雀斑、有黑眼圈，身體有皺褶，有的表情還不好看。這就是時裝廣告的一種風格。

莫非，因為他們的白人模特有長相上的瑕疵，所以它們是對白人的刻板印象？莫非你要質疑說，「難道白人女孩都像這種磕了葯一樣的瘦削、黑眼圈、沒精打彩嗎？你是不是在醜化白人？」

——我模仿的是這些人的批評範式。我不認為它丑，但這張臉顯然並不符合批評者審美觀的金髮芭比娃娃的長相。

ZARA廣告中的白人女模特

講真，這種愚蠢的思維方式，如果推廣開去，會把各種品牌都嚇倒。誰知道在你們眼裡看來，最好的中國年輕超模，在你們眼裡也是丑得如路人，不僅不配代表中國人，而且她還羞辱了中國人的長相？誰還敢用中國的模特？

而且，批評者的話語里，「亞洲女人不長雀斑」和「挑出亞洲女人長雀斑的女人來代表中國，是西方的刻板印象」，是自相矛盾的？那到底亞洲女人有沒有雀斑？

並不重要的一個外貌特徵，硬生生變成了一個泛政治的問題。

這與之前的「杜嘉納班（Dolce&Gabbana）事件」不一樣。杜嘉納班被指責「辱華」，並不是因為它的單一事件，包括了它們拍攝的視頻與其總監在線與網友對話時對華人的辱罵等。有可比性的是前不久的Buberry 官方公布的宣傳大片。這組照片，有趙薇及周冬雨等人代言，因其廣告拍得陰暗詭譎，也收穫一片批評。如果站在民族情緒的高度，分分鐘也可以噴他們醜化中國家庭、醜化中國民族精神。

但顯然不是這樣的，它只是一個很努力，但審美不過關、不招人喜歡的商業攝影，並不肩負著其他使命。

Burberry廣告照

ZARA有點像Buberry的處境。但我覺得，純粹從審美上來說，ZARA這一組廣告的水平並不差。有人拿出了李靖雯在類似品牌H&M中的表現，想說明不是模特不佳，而是因為ZARA的攝影不好，攝影師應該背鍋。但H&M與ZARA的表現力，很難說得上誰更勝一籌。

況且，不管哪位攝影師，如果想有表達一個真實的、有感染力、有個性特點的李靖雯，同樣會是雀斑、黃皮膚、塌鼻樑；批評者根本不是從藝術細節來考慮，而是壓根看不上黃種人的長相：他們想要一個他們想像中的芭比娃娃。

用華人模特辱華，評論大肆羞辱華人女性就不辱華了？他們才是發自內心的自卑。

同樣是由李靜雯出鏡的H&M廣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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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審美的層次來看呢？

我只能說，各花入各眼。你不喜歡，我不可能摁著你的頭讓你喜歡，你沒好感、不購買，完全沒有問題：你也是在用你的行動表達你的選擇權。OK。

不過，每個人可以有自己的審美，不等於審美沒有高下。不然，豈不是根本不必要存在藝術？豈不是不必要「提高審美水平」？學會什麼是好的審美、什麼是壞的審美，就是有價值的。一個人可以堅持壞品位，但旁人也可以判斷什麼是壞品位，為什麼是壞品位。

對於女模特的詬病，我猜想，是因為很多人快忘了沒有美圖秀秀的日子了。照片里，十層濾鏡濾掉了皮膚的質感，歐式平行雙眼皮和尖下巴、碩大無比的眼睛成了中國美的標配；玻尿酸也麻醉了國人的審美觀。所以，對於這位在國際排名靠前的「秀霸」國模，還有評論說：

「路邊隨便拉了個心情不好的人當模特？」

「這本來就很不好看且無神啊。」

王思聰鍾愛的網紅臉

莫非這些人的審美是充氣娃娃？正如網友說的：

「濾鏡縮小了人們的審美範圍，只要不在白、尖臉、紅唇等等的這幾種濾鏡範式里，就會被認為是不夠美的、需要提升的，這最主要的影響是會帶給普通人們以更沉重的身體形象壓力。但是這還能民族主義？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嗎？」

（@談性說愛LoveMatters）

確實，我自己也喜歡化妝，也會用濾鏡，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的長相和氣場比人家模特差遠了；自知之明很重要。但很多評論者，就敢大言不慚了。

大眾審美一差，就會有網路暴力。

其實，前幾年開始，不少品牌已經開始推出「不修圖」的理念了。比如說，倍耐力的掛曆一直是代表著女性魅力的嶄新概念，往往是由世界級頂尖時裝設計者和攝影師，比如老佛爺卡爾·拉格斐爾這樣的人親自操刀。不管哪位大牌明星們，能夠登上倍耐力年曆，都可以算是職業生涯的里程碑。

早在1963年的第一本倍耐力年曆中，就有華裔女性做過月曆女郎

近年來，倍耐力年曆拍攝的明星都以素顏、不修圖示人中。你可以看到，中國明星章子怡、姚晨等人的照片質感非常真實，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上的顆粒、雀斑與瑕疵，但是，非常動人。

這是與人們的「真實感」的需求日益增加有關的。

舉個例子，維多利亞的秘密在內衣屆非常有名。他們宣揚的理念就是「Perfect Body」。但這個口號日益引發民眾不滿，維密作出了讓步，將「the Perfect Body」改為「A Body for Every Body」，但其尺碼仍然有限，更適合標準身材的人。如今，著名的「維密秀」年復一年地創下了收視歷史新低，維密也屢屢裁人，昔日風光不再。

這種維密廣告的標準身材讓普通人可望不可及。

同樣，另一個著名服裝品牌A&F的「漂亮人推銷」的理念，也因為過於強調身材外貌，引起過很多詬病。2016年，已經是其連續 16 個季度銷售下滑了，現在下滑趨勢仍在繼續。

而與此同時，年輕人服裝品牌American Eagle的市場表現卻出奇得好，尤其是少女線的內衣品牌Aerie，銷量一直在大幅增長。Aerie追求自然效果，它找來不同體型、膚色和年齡的素人模特拍攝內衣廣告，並宣布放棄在廣告片中使用 Photoshop。參差不一樣的體型，獲得了很多認同。

Aerie每次都讓各種不同身材的女孩做模特，哪怕是肉肉的女孩子看著也很健康美麗

另外，紐西蘭品牌 Lonely Lingerie也找來 9 位真實女性本色出演廣告，膚色、體型各不同的，完全沒有經過修片。

最神奇的現象出現了：當外國消費者抗議超模過於完美，不能代表普通人，會引起大家的審美過於單一，給普通人造成壓力的時候；

中國消費者抗議超模過於「丑」，不能代表普通中國人，這證明了外國人歧視中國人。

中國人真有那麼美絕人寰嗎？

我只是覺得，當中國的修圖軟體和美顏相機的技術越來越先進的時候，大家也需要停下來，接受一下真實的自己。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學會，不把美當作丑，不把畸型當作常態；再進一步，不要動不動就覺得別人丑到侮辱了亞洲人或中國人，動不動就覺得別有用心在羞辱你。

人家只是試圖傳播一種真實而自然的美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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