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行書《經伏波神祠詩卷》全文,老練蒼勁
《經伏波神祠詩卷》,為黃庭堅於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書,時年五十七。紙本,共四十六行,全卷長820.6公分,寬33.6公分。曾經宋龔敦頤(字養正)、明沈周、項元汴、清成親王、劉墉、近代葉恭綽、譚敬等人遞藏,後歸張大千收藏。《清河書畫舫》、《珊瑚網》、《平生壯觀》等著錄,《聽雨樓帖》、《詒晉齋法帖》等收錄,現藏日本東京永青文庫。此詩卷老練蒼勁,為黃氏晚年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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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伏波神祠。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壺頭。漢壘麏鼯斗,蠻溪霧雨愁。懷人敬遺像,閱世指東流。自負霸王略,安知恩澤侯。鄉園辭石柱,筋力盡炎洲。一以功名累,翻思馬少游。
師洙濟道與予兒婦有瓜葛,又嘗分舟濟家弟嗣直,因來乞書,會予新病癰瘍不可多作勞,得墨瀋漫書數紙,臂指皆乏,都不成字,若持到淮南,見予故舊,可示之:何如元祐中黃魯直書也?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乙亥,荊州沙尾水漲一丈;堤上泥深一尺,山谷老人病起,鬚髮盡白。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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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析
《伏波帖》為宋代粉箋所書,紙凡七接。
按,本帖名中的「伏波」為漢代名將馬援的封號。馬援(公元14~49),少有大志,初為郡督郵。光武帝時,拜隴西太守,率軍破先零羌,勸民耕牧,安定西邊。後以伏波將軍南征,以「馬革裹屍」為誓,所到之處,戰績輝煌,對穩定南方百越、交趾貢獻很大。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在征伐五溪叛亂時,遇暑熱傳染病發,死於今湖北崇陽縣境內雋水岸邊的軍營中,後人於其舊營地立伏波神祠以紀念。唐元和年間,劉禹錫貶官為朗州(治所今常德市)司馬,經其地,作《經伏波神祠》詩,借馬援之故事,抒發人生功名為累,世事滄桑,風雲不再,故難得逍遙自足的感嘆。詩中人物馬少游為馬援從弟。據《後漢書·馬援傳》記載,馬援征交趾後,犒勞軍士,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史,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時語,何不得也?」
按,山谷自跋,此書係為一位姓師名洙(字濟道)的人所寫。此人與山谷兒媳(石信道之女)家有親戚關係(瓜葛),又曾經借用船隻幫助過山谷之弟嗣直(叔向)解決某種生計困難,所以來向山谷求書。時間則在建中靖國元年(1101)五月乙亥(即15日)。當時,山谷剛自四川貶所出峽,暫留湖北荊州沙尾(今沙市)不久,而且正患一種癰瘍之病。長江漲了一次洪水,剛開始退潮,江上水漲還有一丈,退潮後的江堤上積了尺余深的泥沙。此跋文不見於山谷各種文集舊刊本。2002年四川大學版《黃庭堅全集》補集卷九據《石渠寶笈三編》輯錄《跋行書》一篇云:
王略澤辭乞書,會予新病癰瘍,不可多作。漫書數紙,臂指皆乏,都不成字。若持到淮南,見予故舊,可示之「如何元祐中黃魯直書也」?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乙亥,荊州沙尾水漲一丈,堤上泥深一尺,山谷老人病起書也。鬚髮盡白。
按,此篇文字與今墨跡本山谷自跋後半部分除略有文字差異外,內容基本相同,但前半部分所記求書人姓名截然不同,故筆者認為可能是同一時間、地點所作兩件作品後跋。今本墨本後跋當屬佚文。師洙(字濟道),生平事迹不詳。
《伏波帖》是一件流傳有序,並歷來受到行家激賞的作品。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九、汪砢玉《珊瑚網》卷五、都穆《寓意編》、朱存理《珊瑚木難》卷三、顧復《平生壯觀》卷二、請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十一、吳其貞《書畫記》卷四、張廷濟《清儀閣金石題識》卷三及近人葉恭綽《遐庵清秘錄》卷一等均有記載。
綜合各書著錄及卷中所留印鑒題跋可知,此作南宋乾道四年(1168)前後,為「南郡衛公」所有,張孝祥有觀跋。後又經范成大題跋。元代時此卷為「崑山張大參敬之物」,並有高陵楊寅(字敬伯,官致監察御史)、鍾必高、王中敬三人觀跋。明代時先為著名書畫家沈周所得,後歸真賞齋主人無錫華夏(字中甫),嘉靖十年(1531)文徵明為作跋。王世貞一度欲購此卷,後因資金不足,只好借觀十日,雙鉤複製以作紀念。
又此卷似一度為修水黃氏及名賢周氏所秘藏,今卷中紙接縫處有「××黃氏」朱文印,且有被人為塗擦痕迹,又修水名賢周期雍(1479~1551)有臨寫此本墨跡猶存,其後跋謂此書「世不經見,故不復知」,並謂計劃「勒石大衍先賢之傳以行諸世」,但因「靖亂宸濠,清戎兩廣,邊飭薊遼多歷年」而未果(見作品137)。此後,《伏波帖》為大收藏家項元汴所得,今卷中及卷尾題跋間有「天籟閣」、「神品」、「項氏子京」、「子京」、「項子京珍藏」、「墨林山人」等印二十多方。
入清以後,《伏波帖》初歸棠村梁清標(1620~1691),不久入乾隆內府(今卷上有「乾隆御覽之寶」、「石渠寶笈」印),後歸成親王永瑆(有「永瑆之印」、「詒晉齋印」、「皇王子成親王詒晉齋圖書印」),成親王以之刻入《詒晉齋法帖》卷四。其時宰相劉墉有唐代古銅琴,成親王愛之,因以此卷交換,故今卷上亦有「石庵」二字朱文印。在劉墉處時,張廷濟曾借臨累月,雲南周於禮(亦園)以之刻入《聽雨樓法帖》卷三,金匱錢泳刻入《小清秘閣帖》卷七,曲阜孔繼涑刻入《谷園摹古法帖》卷十二。劉墉之後一段時間所歸不詳。但嘉慶元年(1796)分寧萬承風以之刻入《黃文節公法書》卷三,不知是否此作歸其所有。民國七年(1918)冬,廣東連平人顏世清(自號瓢叟,別署寒木堂)得此卷於陳壽卿處,喜不自勝,三度作跋。1925年以之歸番禺葉恭綽,此後則為張大千所得,並帶往海外,現為日本細川護立氏永青文庫收藏。
《伏波帖》歷來受到行家激賞,被推重為山谷行楷書第一傑作。關於此作特色,南宋范成大(1126~1193)跋云:
山谷晚年書法大成。如此帖,毫髮無遺恨矣。心手和調,筆墨又如人意,譬泰豆之御,內得於中,外合馬志,六轡沃若,兩驂如舞,錫鸞肅雍,自應武象。既不入馳驅之范,亦詭遇者之所知也。
范成大在南宋屬「中興四大家」之一,詩書皆冠冕一時。他盛讚《伏波帖》「毫髮無遺恨」以及對此書心手雙暢、筆墨如意的分析皆很有道理。書法創作是一個隨機流變的過程,故其完整性不僅受制約於作者的技法經驗,更與特定的心情、身體狀況、環境條件等密不可分,正是這個原因,孫過庭早有五乖五合之論。考山谷此書創作背景,雖然有癰瘍之病,但畢竟只在「不可多作勞」,不是很嚴重,況且山谷這年剛出峽,四月間朝中有吏部員外郎之命,他具辭不受,但求江淮一地方官,五月間正在等候朝廷改任之命,故心情可謂舒暢自如。又此書是為答謝兒媳之親戚所作,且時逢夏季雨後初晴,江潮乍退,氣候宜人,正是孫過庭所謂「神怡務閑」、「感惠徇知」、「時和氣潤」、「紙墨相發」和「偶然欲書」的「五合交臻」之時,所以創作達到神融筆暢,以至毫髮無遺恨的程度。
其實,山谷本人對此作的得意,在其跋中已溢於言表。所謂「漫書數紙,臂指皆乏,都不成字」乃是客套謙辭,其言外之意,在表明創作心態的放鬆,一個「漫」字正可玩味;「都不成字」云云,也是其晚年對自己書法超邁之境的一種遊戲式表達。如在自跋《草書秋浦歌十五首》後謂:「老來漸懶慢,無復堪事,人或以舊時意來乞作草,語之以今已不成書,輒不聽信,則為畫滿紙。雖不復入俗,亦不成書,使錢公見之,亦不知所以名之矣。」語氣和意旨,正與此跋相同。我們可注意他下文的自我設問:「若持到淮南,見余故舊,可示之:如何元祐中黃魯直書也?」這是山谷老人對眼前所作高標自許的明硧表白。山谷晚年書藝大進,每恨早年書法不精,故多自我反省和批評。元符初年他在戎州會老友王鞏(定國),見其所攜元祐間書法曾發表這樣的感慨:「往時王定國道余書不工,書工不工是不足計較事,然余未嘗心服。由今日觀之,定國之言誠不謬。蓋用筆不知擒縱,故字中無筆耳。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豈易言哉。」的確,書藝的成功與進步,誠非易事。沒有對技法、精神的透徹理解,便如在五里雲霧之中,不知方向。山谷五十歲之後才悟得此中真諦。由此書風突變,境界不斷提升。
《伏波帖》作為山谷老人大字行楷書第一銘心絕品。其重要書史地位不容忽視。
首先,它作為山谷行楷書特殊風格代表作,受到元明清各代的高度重視。翻刻、複製此帖曾經成為一種風尚。所以《伏波帖》在明清時期,尤其清乾隆以後,拓本流布極為廣泛。書家臨習既多,影響甚巨。
其次,《伏波帖》所代表的山谷書風最具典型意義。其結字的中宮緊束,筆勢的開張,伸展特徵為書法史上開一新面目。明清以降摹擬參考山谷此風的書家不計其數,尤其明代,名家如文徵明、祝允明、莫是龍、李東明、徐渭、沈周、王遲登、張民表等莫不深受此風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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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丨汪玉琪
總監丨馮錯
編輯丨祁朦 周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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