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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慈欣遇到卡梅隆,《三體》電影還會遠嗎

撰文/周黎明,文化評論人

在參與、策劃或主持過的中外影人對話中,我經常見到這樣一種不平衡:中方影人熟悉外方同行的作品,但外方對中方可能聞所未聞。記得有一回,一位資深中國導演跟一位兩年前剛爆紅的美國導演在一個電影節進行對話,中國導演向主辦方點名要我主持,因為他深知對方沒有看過他的影片,談話就不可避免會集中到那部美國片,他希望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為他扳回一點主場優勢。

2月18日下午詹姆斯·卡梅隆和劉慈欣首次見面之前,我也有類似擔心。劉慈欣肯定熟知《阿凡達》等作品,但卡神能聽說過幾部大劉的小說呢?他這兩周肯定聽說了《流浪地球》,好萊塢行業刊物都在報道該片的票房奇蹟,事實上,影片首映當日他就在社交網路發了對該片的祝福。但那有可能是出於禮貌,是客套。

下午3點整卡梅隆走進休息室,見到劉慈欣便迎上前去,「非常榮幸認識您」。他用的是「honor」而不是「pleasure」(高興、愉快),一下把大劉放到了他敬仰的位置。卡梅隆說,他花了一個星期,看了《三體》三部曲,「1800頁哪」。他最喜歡第二部《黑暗森林》。他說《三體》帶給他的震撼,是他很久都沒有體會過了的。「你若看到《三體》美國銷量突然出現猛增,那就是因為我在搖旗吶喊。」

卡梅隆與劉慈欣

在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的對話中,他們談到了《三體》,談到了《阿麗塔》,談到了科幻的未來。

中國科幻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他倆貢獻了很多精彩的觀點。

大劉問卡神,希望看到怎樣的中國科幻電影;卡神說:「三部曲啊。」我當時腦子閃過,他是指乘勝追擊,把《流浪地球》拍成三部曲,還是拍攝《三體》三部曲?他的原話是:「Somebody should make a trilogy.」不定冠詞「a trilogy」,似乎可以理解成現成作品做三部。大劉說:「從我的角度,我倒希望拍一些比較容易的,至少在視覺上、故事上比較容易一些的電影。拍《三體》,以我們目前的經驗、能力來說,確實有一定困難。」

這是不是在暗示游族影業2015年開拍的那個項目已胎死腹中呢?

如果沒有合同限制,任何人都可以重新申請《三體》的拍攝權,那麼,卡梅隆會願意接拍嗎?

我估計那一剎那,台下很多人都在期盼大劉或者我當面問卡神:「那你願意拍攝嗎?」

這個問題沒有出現,但卡神其實給出了婉轉的答案。這是我的個人理解,未必準確,僅供大家參考、拍磚。

我所理解的卡神意思:《三體》非常高級,尤其是《黑暗森林》,我很欣賞它對人性幽暗的深入挖掘,但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電影要顧及大眾的接受度,好萊塢大片一般都是幸福結局。從個性和行業兩方面考量,我或許不是拍《三體》的最佳人選。但若有人拍,我會積極鼓勵。

原話如此:

科幻有很多子類型,從十足的逃避主義,到非常黑暗的反烏托邦。您的《三體》里有上百個故事,有的講社會如何進化,技術怎麼樣突破,對宇宙的理解,等等。書中還有一種黑暗,是關於人性的本質,人類為了生存是如何對待同類的。我想看到的故事是同時關於兩方面的,既有樂觀的一面,比如人類的宏偉計劃,又觸及到內心的惡魔。我個人是樂觀主義者,未必想要看到幸福大結局,但希望看到裡面有角色是不完全黑暗的。我希望看到兩者的結合。

如今科幻電影在中國已經登堂入室,我們就應該看到更多的作品,看電影人如何探索這些不同的理念,不要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而是讓他們做自己感興趣的故事,追尋自己的夢。誰知道各自喜歡拍怎樣的故事呢?也許有人會拍人工智慧佔領世界,或者拯救世界,又或者是人工智慧拯救世界以免受到人類危害。在座的可能有人想拍。

這段話的容量比較大,表面是卡神對中國科幻電影的期許,但同時也表明了藝術家秉性及世界觀如何影響作品題材的選擇。類似觀點2016年在跟斯皮爾伯格的對話中也出現過。簡言之,聚焦黑暗確實很高級,但我更願意呈現光明。

劉慈欣表示要專註科幻小說的創作,盡量不去考慮能否影視化的問題。卡梅隆接著說:

如果要充分探索人類意識和人類未來,那就不要遵從商業理念,讓思緒任意發展,走到哪兒是哪兒。我不是小說家,我寫的科幻故事跟您的有所不同。

影視作品在過去二三十年里,做了一件向大眾普及的工作,即把三四十年代就已經存在的、在科幻文學裡非常成熟的理念,介紹更廣大的受眾。如今整個社會終於跟上了科幻小說的步伐,科幻文學中的理念開始進入電影。

科幻電影一直滯後於科幻文學,電影觀眾有選擇性的,比如他們不喜歡反烏托邦的設置,事實上,科幻電影在美國有一段時間幾乎絕種了,直到《星球大戰》出現。上世紀六十年代有很多講世界末日的影片,核戰爭、《人猿星球》、人口過剩等等,接踵而至,然後就消亡了。電影公司不再願意拍科幻片,就像西部片和拳擊題材那樣,五十年代很流行,七十年代被拋棄了。喬治·盧卡斯帶著《星球大戰》橫空出世,科幻又爆紅了。

科幻電影是有起伏的,後來就是外星的、星際的、西部神話式的故事,但不再基於硬科學問題。如今是全面開花,既有漫威、DC這些科幻世界,又有《機械姬》《降臨》這樣嚴肅認真的作品。

這是卡神給出的電影史的理由。當然他是指美國,但影史上美國科幻基本上等同於世界科幻。在百花齊放的格局裡,《三體》絕對屬於「嚴肅認真」那一派,而非超級英雄神仙打架的這個宇宙、那個宇宙。《流浪地球》或許會改變這種格局。

對話現場,左起:周黎明、卡梅隆、劉慈欣

對於工業的理由,劉慈欣給了一個非常科幻、非常大膽的反駁。眼下的共識是:科幻小說出自一個人的大腦,但科幻電影要動用幾千人。大劉說:也許在未來,一個人就能拍出一部科幻片,就跟寫作一樣。

我猜他是不是指前兩年網上流出的那部口碑爆棚的《三體》概念短片。

其他方面,兩位大神的意見高度一致,那就是,多樣性,種類越豐富越好。

劉慈欣說:

中國觀眾對中國人自己拍的科幻大片有什麼反應,我也不是太清楚。這對我們來說幾乎是一個千古之迷,我們對此都很好奇。但是在今年春節,至少我們部分地找到了一個答案,觀眾的反應讓人高興。

至於中國未來科幻電影的發展方向,我認為正確的方向是多種風格的,各種各樣的科幻電影都得到充分的發展。有很傳統的硬科幻,也會有很文學的,或者是大眾化的科幻,這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我不希望看到中國的科幻電影被某種作品形成的框架給框住了,這會是一個很不樂觀的現象。當然了,現在說這些還有點早,一切才剛剛開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卡梅隆說,他的影片通常被定義成「軟科幻」,裡面有很多人性的東西,但其實他是一個技術控。

稍後,被稱為「中國的威廉·吉布森」的科幻作家陳楸帆問卡神,科幻片應該有多少科學性?

卡神回答道:「首先,我覺得我有責任去尊重宇宙的規律,包括重力、物理原理等。整個電影業對於科學原理是相當隨便的,這個我不敢苟同。我希望我影片里的科學盡量做到準確。」

他拿「漂浮的山」做例子,怎麼能漂在半空,他能說出嚴密的科學邏輯。這應該指《阿凡達》,而《阿麗塔》都有類似場景,是一座漂浮的城市,科學性似乎更強一些。卡神在另外一處說,他對之前看到過的中國電影尤其是奇幻片的印象,則是想飛就飛,不怎麼藉助科學原理。

他接著說:「當今世界,『真實』(truth)的定義在發生變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真相」,網路和社交媒體總會出現一些跟我們有同樣妄想症的人,會強化我們的信念。但科學教你不要相信任何東西,而只能接受經過科學方法檢驗的東西。當大家對真實、虛假、觀點、謊言各有不同理解時,我們應該依靠科學,因為只有一種方法、一種思維方式,能到達真相,那就是科學方法,此外都只能算是個人觀點。科學方法需要查看數據、做出分析、得出推測,然後加以證偽。我們不能百分百證實一個推測,我們只能證實哪些是不對的。凡是不能證偽的,比如進化論、重力等,我們就加以接受。」

劉慈欣的回答:「我的回答和卡梅隆先生的方向不太一樣,我提供一個很實用的回答:作為一個科幻作家,我把科學當作故事的礦藏,從裡面提取故事資源。我認為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必須尊重科學,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它好看,有一個好的故事,當然,要是違反科學能有一個好的故事,我會違反,但那樣出不來好故事。在座的各位可以試一下,試著用你最瘋狂的想像,拿去跟前沿科學比,你還真瘋狂不過它。我所知道最瘋狂、最不可思議的想像,就是前沿科學產生的。所以說,我們必須從科學中尋找故事資源,因為別的地方這種資源找不到。」

今年即將上映的多部國產科幻片之一《拓星者》的導演張小北問道,為什麼中國科幻電影的起步比其他類型晚了那麼多。卡神和大劉的回答則驚人一致:時代精神。卡神用了「zeitgeist」這個詞。

以前我們總覺得我們拍不出科幻片,因為我們沒有錢,後來有錢了,但沒有技術。他們兩位的視角確實高屋建瓴,他們覺得,以前沒有科幻片,是市場還沒有到這一步,時代還沒有到這一步。其實是消費者在決定該不該有科幻片。卡神用了一個生動的比喻:科幻影人只能踏浪,不能掀起浪潮。

不知坐在第一排的郭帆導演是否略有不悅。他帶來了一幅親手繪製的《阿麗塔》插圖,向卡神表示謝意,感謝他首映日對《流浪地球》的支持。

手繪《阿麗塔》,左起:周黎明、劉慈欣、卡梅隆、郭帆

最後,卡神認為,《三體》應該拍六部曲。這跟游族影業早年公布的計劃相同(詳見百度百科)。至於去年傳出的亞馬遜要投資十億美元拍《三體》劇集的消息,從大劉的反應來看,應該是毫無可信度。

(本文中卡梅隆的原話,由周黎明根據視頻重新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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