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歲的她和33歲帥哥藝術家結伴上路,逛遍法國鄉村美景,拍成奧斯卡提名豆瓣9.2分佳作……
拍立得小卡車上路了
嚴葭淇
一輛貼著巨大拍立得照片的小卡車,載著一位88歲的老奶奶和一位33歲的藝術家帥哥,遍游法國30多個村莊,然後隨性地停下來,將遇見的當地人的黑白照片列印成巨幅海報刷在建築物上。這便是今年90高齡的「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爾達(Agnès Varda)和街頭藝術家JR聯合執導的紀錄片《臉龐,村莊》講述的故事。
這是一次長達15個月的旅行,一路上有美景,有歡笑,有藝術,有愛,有淚,有感懷,有追憶。《臉龐?村莊》在2017年戛納電影節上映後,便一路拿獎到手軟:2018年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長片提名、2017年第70屆戛納紀錄片金眼獎提名,並包攬了法國盧米埃爾、洛杉磯影評人、第83屆紐約影評人協會的最佳紀錄片大獎,2019年又斬獲倫敦影評人協會最佳紀錄片獎。
2017年,奧斯卡更將終身成就獎,頒給了這位可愛的老奶奶,有史以來,阿涅斯?瓦爾達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女導演。但在奧斯卡午宴上,瓦爾達沒有現身,卻放了一個她的人型紙板,大家爭相與紙板奶奶合影。愛搞怪的瓦爾達時時不忘尋開心。
《臉龐,村莊》俘獲了萬千觀眾的心,目前豆瓣評分高達9.2分。
1。走過村莊,遇見臉龐。
瓦爾達和JR這對相差55歲的藝術家CP,究竟經歷了怎樣的奇妙之旅?在《臉龐,村莊》中有完整呈現。
這是一趟看上去非常隨性的藝術之旅,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去了法國犄角旮旯的30多個小村子,遇到了很多人,有工人、郵遞員、農民、流浪漢……和他們聊天、交朋友,然後請他們走進車裡拍張照片,再把照片像海報一樣列印出來,再將一張張人臉粘貼到農場、穀倉、工廠、集裝箱、水塔和岩石上……
他們的第一站,停在了一排即將廢棄的礦工之家。這裡還有最後一位堅守的女居民尼娜,當看見自己的巨照貼在自家牆上,她哭了;在另一個村子,瓦爾達遇見了早年熟識的一位郵差,他曾送給還是小故娘的她一張自己畫的油畫,如今它被放大貼在了牆上。還有這位溫暖的「郵差」,也頂天立地地站在了有三層樓高的牆上。郵差看著自己的大照片,紅了臉,「哎,我的樣子好醜呀。」其實很美。
溫暖的」郵差「,頂天立地地站在了三層樓高的牆上。
「有時候,重要的是給記憶一個位置」,瓦爾達說。
他們來到碼頭,用數百個集裝箱拼貼了3位妻子的照片。然後讓身穿白衣的她們,各自坐在自己心臟位置的集裝箱中,振臂欲飛;3位丈夫站在自己妻子的畫像下,滿臉的寵溺驕傲。
拜訪養山羊的農場是令人訝異的。第一個農場的所有山羊都是沒有角的,因為有角的山羊會打架,影響產奶,所以在它們很小的時候角就被燒掉了,溫順地接受了流水線上的機器擠奶。而第二個農場的山羊都是有角的,它們的看管員是一匹馬。女農場主堅持尊重動物天性,用手工擠奶。她說:「有角的山羊會打架,是的,可人類也會打架呀」。他們拍攝了帶角的山羊,並將它貼在了農場的牆上。
他們拍攝了帶角的山羊,並將它貼在了農場的牆上。
在海邊一塊二戰留下來的岩石上 ,他們貼上了瓦爾達早年拍攝的20世紀最有名的時尚攝影大師蓋?伯丁(Guy Bourdin)少年時的一張照片。但這個「少年」只存在了一天。第二天,發現夜晚的潮水帶走了一切。
兩人就此坐在狂風大作的海邊,流沙飛舞,海潮洶湧。瓦爾達說,「海總有它的道理,風也是,沙也是。」「照片會消失,我們的生命也會消失……都是曇花一現。」
「少年」只存在了一天。第二天,潮水帶走了一切。
他們將一個化工廠的工人分成向左伸手和向右伸手的兩組,然後將他們的合影貼在了一組環形牆上,許多平時素不相識的工人由此結識;一名咖啡店上崗不久的女服務生撐傘的照片上牆後,驚艷了整個村子,人們紛紛與之合影,孩子們還調皮地撓「她」的光腳丫。
女服務生的照片驚艷了整個村子
化工廠工人的合照
一路上,他們拍攝了很多人臉,這些巨幅的臉龐迸發出了一種強大的震撼和視覺衝擊,也帶來不一樣的溫暖心動。
影片中,梳著雙色蘑菇頭髮型的瓦爾達,是一枚睿智風趣的「老少女」,而永遠戴著黑超的JR,則時而酷帥時而暖男,他們的互動充滿創意和靈感。
JR從不把瓦爾達當老人對待,還老拿她尋開心。瓦爾達爬樓梯慢,他會快步跑上去台階,然後嘲笑她太慢了。在菜市場,JR指揮眼神不濟的瓦爾達給各種魚拍照,然後將它們貼在一座高高的水塔上;JR還拍下瓦爾達的眼睛和雙腳,將它們印在巨大的油罐車上,油罐車慢慢駛向遠方,它們將代瓦爾達去看更多的風景。
JR拍下瓦爾達的眼睛和雙腳,將它們印在巨大的油罐車上。
最歡快又戳中觀眾淚點的是,JR 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瓦爾達,像戈達爾電影《法外之徒》中那樣,在盧浮宮裡飛奔。瓦爾達一邊飛快地掠看名畫,一邊呼喊著畫家們的名字,開心得爆棚……
像《法外之徒》中那樣,在盧浮宮裡飛奔。
他們超越了年齡的界限,彷彿兩個交往已久的摯友一樣友善、互損也自黑。在美麗的法國鄉村,完成著當初的約定,「去往單純美好的風景,去往村莊」。
2。被戈達爾放鴿子。
他們一路上風調雨順,行程的最後,卻在戈達爾那兒吃了癟。然而,影片的這個結尾也是意味深長的。
瓦爾達鄭重地表示要送JR一個禮物,拜訪她的「多年好友」、新浪潮大師戈達爾,因為年輕時的戈達爾和JR神似,也是一枚黑超男。在去往瑞士的火車上,兩人愉快地談論著戈達爾。
「他也是你的一個老朋友吧?」
「不要說老朋友,應該說多年好友,這樣說對老年人顯得更友善些。」
「因為他是個很孤獨的人,一位孤獨的哲學家。他創造了一種電影。他以獨特的方式改變了電影。他是一個創新者,一個探索者,電影需要這樣的人。」
年輕時的黑超男戈達爾
年輕時的瓦爾達
瓦爾達和丈夫雅克·德米
當他們如約抵達戈達爾的家,卻被這位怪咖放了一個大鴿子。他閉門不見,只在門上留下了瓦爾達能懂的寥寥幾個單詞,或者說是暗語:「在杜阿爾納納鎮/走近藍色海岸 」,它們指向戈達爾和瓦爾達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光,那也是法國新浪潮電影的黃金年代。
而在那場波瀾壯闊的電影運動中,阿涅斯?瓦爾達是唯一的女導演。她後來嫁給了雅克?德米(Jacques Demy),兩人因此成為法國影史上最知名的導演夫妻。1990年10月27日雅克?德米在巴黎去世。此後10年,瓦爾達拍了好幾部電影紀念他,充滿了溫柔愛意與幽默。
如今,斯人已逝,而她與戈達爾也有5年未曾謀面。
瓦爾達立時傷心淚下,「我很愛你,但你還是個大混蛋」。她一面罵著戈達爾,一面把帶給他的奶油小圓麵包掛在了門把手上。
此時,JR展露了他溫柔的一面,他安慰著沮喪的瓦爾達:「你沒等到他,可能是因為他想打亂你的敘事結構,也許有一天你們的作品還會交匯,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兩人去到湖邊,坐在一張長椅上。然後,一路被瓦爾達懟也不肯去除墨鏡的JR,竟然主動摘下了墨鏡,「只為你一個人」。可惜,在瓦爾達模糊的視線中,JR的眼睛看上去還是兩個黑圓,和戴著黑超沒大分別。而觀眾看見的也是瓦爾達眼中的JR。哈哈,電影此時又開了個玩笑。但瓦爾達在那一刻似乎被治癒了。「謝謝,你真好。其實我看不太清楚,但我看見你了。我們看湖吧。」
「戈達爾曾經在我面前短暫地摘下眼鏡,那時候我33歲。」
「現在我也33歲,而你已經走過88個年頭。」
JR為瓦爾達摘掉了墨鏡
兩人靜靜地坐著看湖,湖光微瀾。電影悠然而止。戈達爾以這樣一種「混蛋」的方式參與了該片。
3。藝術讓人感覺神奇。
走過村莊,遇見臉龐。藝術讓人感覺神奇。
《臉龐,村莊》是一部美好而有趣的電影,隨意而獨特,浪漫而恣意,飄逸靈動,溫暖愜意,一如瓦爾達作品曾經的氣質。
而且,我們越是思考影片看似質樸和天馬行空的手法,越能發現其中蘊含的深意和美妙。人們更驚訝地發現,法國新浪潮電影雖已過去半個多世紀,但新浪潮碩果僅存的阿涅斯?瓦爾達,帶給人們的新鮮與鋒芒卻依舊如舊。
影片有對普通人的敬意,有對新浪潮的感懷,也有瓦爾達的惆悵和思念,對生命將盡的感傷,有友情,有回望,有告別,彷彿信手拈來 ,卻營造出一種溫柔的力量感。
最敏銳的洞察與捕捉,一如瓦爾達之前的紀錄作品。而她的電影觀念,也在不經意間又一次走在了時代的最前列。在波普藝術一再異化之後,影片呈現了一個全方位立體地「回歸」波普藝術的樣本。
在這趟人人都想走過的鄉村之旅中,瓦爾達和JR把一個個普通人變成了藝術。
片中的人們,看著自己或別人的巨幅臉龐,流露出各各不同的反應,有些人感動,有些人興奮,也有些人抗拒。而這些都被紀錄下來,成為了藝術的一部分。
這些藝術參與者生活中都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也許不太「懂」藝術,但他們都覺得這樣的藝術很不錯。一位參與創作的工人對著鏡頭說:「藝術也是為了讓人感到神奇,不是嗎?」
而最可貴的是,電影傳遞出一種輕鬆而平等藝術觀,藝術只是尋找和表達自我的一種方式,它不需要附加任何意義,也沒有既定的模式。
「我喜歡普通人,他們比名人有意思多了」。瓦爾達說,「《臉龐,村莊》的這趟旅行,與其說我們在做一個項目,不如說是表達了我和JR對待普通人的態度。一種對普通人的尊重和愛意。」
而電影更給觀眾一種巨大的帶入感。看完會讓人有帶上一部相機,去什麼地方走走,順手拍點什麼的衝動。
它也讓我們思考:生活其實可以有另一種可能性。正如瓦爾達一直說的,「我們只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我喜歡『偶然』。我以前就說過,我最得力的助手就是『偶然』」。80歲那年,瓦達爾拍了一部自傳片《阿涅斯的海灘》,作為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她當時以為這是她導演生涯的最後一部電影。但8年後,她認識了藝術家JR,決定再次出發。
《阿涅斯的海灘》劇照
電影的開頭紀錄了他們的相遇:「我們沒有相識在鄉間小道上,我們沒有相識在車站上,我們沒有相識在麵包店,我們沒有相識在舞池中……那麼久以來我們未曾相遇……」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電影還兼具唯美而令人震撼的畫面,優美動聽的配樂,整部影片如行雲流水般的節奏。而兩位藝術家俏皮而具感染力的對白,也令人相當愉悅。他倆聲線都好聽,尤其是兼旁白的瓦爾達,語調從容優雅,聽起來很舒服。(編輯嚴葭淇 主編王義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