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捐出畢生積蓄,93歲冒險上高原,這舊上海名媛97歲依舊傳奇
秦怡
只要有理想就會有追求,只要有追求,你就會永遠年輕。
——秦怡
在30年代觀眾眼中,她是大眾情人,優雅高貴又純真如雪;
在50年代觀眾眼中,她是當代女神,風華絕代又溫柔可親;
在80年代觀眾眼中,她是堅韌的母親,飽經風霜卻傲雪凌霜。
美國影星施瓦辛格封她為心目中最偉大的母親,周總理稱讚她為「中國最美麗的女性」,著名導演張藝謀在舞台上向她90度鞠躬。
她還是第18屆金雞百花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她就是秦怡。
1922年,秦怡出生在舊上海的一戶富足人家裡。
但家中長輩卻極為封建,無法接受進步的思想潮流。幸虧秦怡大姐力排眾議,將年僅12歲的她送進洋學堂讀書。
小時候的秦怡愛看電影,當時少年宣講團是小秦怡最愛去的一個地方,在那裡,她看到許多演齣劇。
人生如戲亦如夢。
讀商科之時,秦怡就表現出極高的表演天分,還參加過《放下你的鞭子》等話劇演出。
1938年,秦怡16歲,上海淪陷。
深受愛國話劇的影響,秦怡決定投身抗戰前線。
因擔心家人阻攔,秦怡偷偷買好了船票,與好友相約,共同前往當時的戰時首都武漢。
當時武漢保衛戰已經打響,秦怡和同伴約好第二天在碼頭碰面,可誰知臨到上船朋友卻被家裡人給抓了回去。
就這樣,秦怡隻身一人,懷揣著幾十塊錢離開上海,奔向硝煙瀰漫前途未卜的遠方。
此後秦怡幾經輾轉來到重慶,孤身在外,一有機會更是愛看話劇。
一天,看完話劇以後,秦怡站在門口等朋友一起回家,場內走出兩個風度翩翩的男子。
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秦怡一眼,且走過去沒幾步,又轉過身來,朝秦怡走過去。
史東山
這兩個人便是史東山和應雲衛,他倆都是重慶戰時著名大導演。
看到容貌清新、氣質非凡的秦怡,應雲衛覺得她是一塊兒做演員的好材料,直接對秦怡說:「你到我們廠里來吧,我們是導演話劇的。」
在兩位導演邀請之下,1938年的冬天秦怡參加了重慶的中萬劇團,這便是秦怡初登藝術殿堂的開端。
同年,她進入電影製片廠當實習演員,從此走上演藝之路。
1939年,16歲的秦怡出演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部話劇《中國萬歲》。
她在其中出演了一個只有一句台詞的小角色:
「我也要去」。
就這麼四字台詞,秦怡卻每天練,每夜練,日日夜夜練,她在後台對著牆壁練習了足足有上百遍。
秦怡的執著打動了導演,隨後又得到更多演出機會,出演了《大地回春》《欽差大臣》等20多餘話劇。
秦怡由於表現出色,進入電影製片廠沒多久便得到女二的角色。
與她搭戲的,是當時很多女孩子心中仰慕的男神陳天國。
陳天國對天真爛漫的秦怡一見鍾情。他向秦怡謊稱和大家一起相約去爬山,可到了山腳下,秦怡才發現根本沒有別人!
就在二人到達山頂時,陳天國忽然抓住秦怡的手深情告白,並向她跪地求婚。只有17歲的秦怡被嚇得不知所措。
陳天國說要是不答應,便從懸崖跳下去!秦怡在陳天國的軟硬兼施下,被迫答應了。
回來後秦怡大病一場,本想找機會和陳天國說清此事,沒想到陳天國在她生病期間,將他們的婚訊公之於眾,並廣發喜帖。
1939年9月,秦怡與陳天國完婚。
婚後的陳天國不僅酗酒成性,而且在酒後對秦怡大打出手。
秦怡無法忍受拳腳相向的生活,在她終於下定決心準備離婚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1944年,秦怡生下一女,產後一病不起。
因為買不起奶粉,陳天國竟打算將孩子送人,悲憤交加的秦怡終於和陳天國結束了婚姻關係。
1944年,秦怡從重慶來到成都,在中華劇藝社演戲。
集美貌與演技於一身的秦怡只用了短短的幾年,便成了中華劇藝社的台柱子。
每晚散戲後,總有一大批觀眾聚集在電影院門口,只為一睹伊人風采。
她當年勇挑大樑的《清宮外史》轟動山城,連演一百場,場場爆滿。
蔣經國、蔣緯國都慕名前往捧場。
秦怡憑藉不懈努力,將不同風格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演員之一,被稱為「四大名旦」。
1946年,24歲的秦怡主演了她的第一部電影《忠義之家》。
隨後,秦怡回到上海,那時的上海被稱為「東方好萊塢」。
1947年的大年初一,到處都是鞭炮的熱鬧聲,那是秦怡離家整整八年來和家人過的第一個春節。
就在新年鐘聲即將敲響之時,秦怡家突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門一打開,原來是秦怡的一位老朋友帶來了一個人。
秦怡看了一眼差點叫出聲來,這個人不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影帝金焰嗎?
1932年,金焰在上海舉辦的「中國十大電影明星」票選中票數最高,贏得「電影皇帝」美譽。
阮玲玉、陳燕燕等主演的《三個摩登女性》,講了三個女青年傾慕同一個電影大明星的故事,編劇田漢說,他就是從金焰收到無數女影迷的情書中獲得的靈感。
秦怡在念書時就是金焰的影迷,由他主演的《大路》不知道看過多少遍。
後來秦怡發現金焰還多才多藝,會烹飪、編織、縫紉等,仰慕之心很快使兩人墮入愛河。
1947年,秦怡去香港拍攝《海茫茫》,正巧無事的金焰便陪同前去。
訥於言的他不好意思向她求婚,直到劇作家吳祖光開口「你們為什麼不結婚呢?」。
秦怡和金焰彷彿恍然大悟般,於當年12月在香港舉行婚禮。
茅盾夫婦、夏衍、吳祖光、郭沫若等一眾好友紛紛到場祝賀。
在婚禮上秦怡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愛,那麼就是他了。」
秦怡和金焰
1949年之後,秦怡又陸續在《女籃五號》《鐵道游擊隊》《雷雨》《青春之歌》等影片中扮演重要角色。
《鐵道游擊隊》成為一代中國人心目中永恆的經典: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秦怡以深厚的表演功力,完美詮釋了人物內心複雜的感情,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電影明星。
也因此作為優秀演員受到了周總理的接見。
但平靜而溫馨的生活並沒能維持多久,打擊就接踵而至。
金焰由於性格偏執,得罪了很多人,拍電影的機會越來越少,後來只能賦閑在家。
全家只得靠秦怡一人拼力維持。
更可怕的是:事業受挫的金焰,日漸消沉,常常借酒消愁。
1958年,金焰大量飲酒造成胃出血。四年以後,金焰不得不進行胃切除手術。
金焰
1962年,金焰做完手術後,留下嚴重的後遺症。曾高大英俊的男人不得不離開熒幕,在病榻上度過他的餘生。
秦怡一邊拚命拍戲,一邊照顧病中丈夫。
然災難才剛剛開始。
1965年,秦怡正在外地拍戲,突然接到電話,說兒子金捷病了。
秦怡頓時感到不妙,連忙從外地趕回上海。
當她在家中見到兒子時,他只是睜著無神的大眼睛,任人怎麼叫都沒有反應,孩子已經不認識媽媽了。
醫生給了一個結論:精神分裂症。
正是這個結論徹底改變了秦怡的下半生。
為了給兒子治病,秦怡走遍上海大大小小醫院,金捷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
兒子的病情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秦怡家還沒來得及回直接住進醫院。
秦怡和金焰一家四口
「醫生沒說我得了腸癌,他說你的潰瘍很嚴重,一定要很快開刀,你就不要回家了。」
秦怡一邊配合治療,一邊更拚命地演戲。
誰曾想腫瘤切除剛出院,十年浩劫又宛如疾風驟雨般席捲了一切。
從此秦怡厄運不斷,抄家、陪斗、隔離、審查、下「五七」幹校。
時代動蕩牽動著每個人的命運,也風卷了每一個人的人生。
千瘡百孔,杯盤狼藉。
浩劫前後的若干年裡,秦怡獨自一人,同時照顧姐姐、先生、兒子三個病人,還要賺錢養活全家老小11口人。
「文革」對秦怡和老金的摧殘,加劇了「小弟」的病情,無數無法解答的疑團糾結在他脆弱的心靈。
1978年,金捷的病再次轉型,從憂鬱型轉向狂躁症。
醫生認為金捷的病已經無法挽回了,秦怡卻從未放棄。
金捷病重,秦怡不得不狠心採取電休克療法。
每次治療看見金捷痛苦地咬著毛巾掙扎,秦怡心如刀絞,疼之尤甚。
秦怡想起曾經的金捷喜歡畫畫,聰明乖巧,是所有人的開心果。可如今,她禁不住淚濕眼眶。
秦怡拍《海外赤子》時,從酷熱的片場拖著一身疲憊的身體剛回家,打開門,迎面而來的是金捷的拳頭。
那一年,是上海多年一遇的酷熱。
她想逃,身心俱疲的她實在逃不掉,就只好把頭抱起來。
秦怡只是擔心如果把臉打壞了,明天拍戲要拍不成了,就影響攝製組的工作進程了。
即便如此, 秦怡也不忍心把兒子送到醫院。
此後漫長的40多年裡,即使外出拍戲,秦怡也會將兒子帶在身邊,洗澡、理髮、刮臉,親自照料。
金捷每天要吃好幾種葯,不能亂也不能漏,幾十年來秦怡從沒讓兒子漏吃一次葯。
幾十年來,秦怡不知忍受了兒子多少次拳腳相向,但她從未抱怨。
1983年,在《雷雨》的攝影棚里,她演的魯媽和孫道臨演的周朴園狹路相逢,愛與恨、情與仇一併在戲中爆發,她的表演得到滿堂喝彩。
「我拍《雷雨》時最苦了。」
兒子住院,秦怡在拍戲間隙帶著裝滿兒子換洗衣服和愛吃食品的背包,擠公共汽車到醫院探望:
喂兒子服藥、吃飯,瞅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模樣。
倒兩路公交汽車去醫院,身上汗把衣服淌透了,聽見有人在背後說,「你看你看,那不是秦怡嗎?」
另一個說,「不可能,秦怡怎麼可能坐公交車!」
有人曾請教秦怡青春常駐的秘訣,秦怡說:「努力工作。在家裡上上下下、粗粗細細的活兒都干。」
聽的人目瞪口呆,熟悉秦怡的人卻知道,這就是她的真實生活。
於此同時,丈夫金焰的病危通知書也送到了秦怡手中,尚未卸妝的她直奔醫院。
彌留之際的金焰已瘦成了一把骨頭,眼裡滿是遺憾。
最終,金焰消磨了全部的生命力,走到生命盡頭。備受打擊的秦怡更感受到生命之重。
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我有勇氣活下去嗎?」
母愛的力量使她決心與命運抗爭。
秦怡曾說:「因為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我必須給他加倍的愛。」
秦怡不但照顧兒子生活,她更要讓兒子從新拿起畫筆。
她請了一位畫家教兒子畫畫,自己一有空總是陪著兒子到公園去寫生,沒想到金捷自從開始畫畫之後,病情就得到了好轉。
他不但不再打媽媽了,許多事還能自己動手,精神狀態得到很大程度的恢復,繪畫水平也大有長進。
只要秦怡在家,他總是跟在後邊,嘴裡不停地叫著「媽媽,媽媽。」
一次,朋友問金捷:「媽媽是什麼樣子的?」
他說:「做啊做啊做啊。」
寥寥幾字,一生盡書。
2002年5月,上海波特曼大酒店舉辦的一場慈善拍賣活動中,其中一幅名為《衡山公園》的畫以2.5萬美元被拍賣走了。
這幅畫的作者是金捷,而拍走畫的人是國際巨星施瓦辛格。
施瓦辛格由衷地讚歎道:「秦怡是我崇拜的中國影星,她的表演真善美,同時她又是一位偉大的母親,為了弱智的兒子,她做了太多太多。」
他舉起畫作,拉著金焰的手高叫:「This is a miracle!(這是一個奇蹟)」
全場掌聲雷動。
在另一次慈善義賣活動中,金捷的水粉畫《我的媽媽》以3萬元競拍成功;
作品《法國的街道》義賣所得的2萬元全數捐給了江西一所希望小學。
2007年,秦怡照顧了一生的兒子因尿毒症並發肺炎還是走了。
86歲的秦怡在兒子的照片前哭的泣不成聲。
「小弟走了,我幾乎不能活下去。幾十年我都守在他身邊,他走了之後,我感覺兩個月都堅持不下去,每天都在流淚。」
那段日子秦怡食不下咽,無法入睡,看著電視都會默默流淚。
直到有一天秦怡在電視里看到一個骨癌的男孩: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只有22歲,卻在生命彌留的最後時刻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獻出來,還希望孤兒院的孩子都能穿新衣過年,並坦言並不恨遺棄自己的父母。
那一刻秦怡忽然釋懷了,雖然她一直都流著眼淚。
「雖然他因為生病離開了我,但至少我給了兒子全部的愛。」
2008年汶川地震之後,秦怡將本來要給兒子治病的錢和自己的積蓄全部捐了出去。
這個每個月拿著不過2000多元退休金的老人一口氣捐出了20萬。
「我想我就多捐一點吧,雖然我不是很有錢的人。」
她說,兒子已經去了,沒有牽掛了,用這些存款去幫助災區那些更需要幫助的人們。
1983年金焰走了,2007年兒子走了,2008年妹妹秦文也走了。
一個個都走了,秦怡的生命被一點點剝離。
人人都說她心態好,殊不知她是從不向命運低頭:「就像剝桔子,把這些心結一個一個、一層一層地剝開。」
作為中國電影的傳奇人物,秦怡每天都會收到來自各方的邀請。
想要找她拍廣告、做代言的很多,然而秦怡都一一婉拒了。
「我從來都不接廣告,因為我不懂,所以我就不會去替買賣的人做宣傳。」
不僅拍廣告,就連出席活動秦怡也並沒有所謂的出場費,她盡量參加公益慈善活動,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
如今明星動輒上百萬的代言,秦怡堅守的這份氣節足以讓多少人汗顏。
秦怡笑言:他們問我擦什麼,我自己其實根本就不懂,也不知道,我也從來不用名牌。」
「自己臉上擦著舒服就行,不要太去相信所謂的名牌、廣告效應,有些做廣告的人都不會用(那個)產品呢。」
導演謝晉說起秦怡十分欽佩:
拍《女籃5號》時,我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秦怡就是大明星了。但她很尊重我,更沒有一點明星架子,和大家一起睡通鋪。
2010年,秦怡是上海世博會上海館的榮譽館長、祝福大使。
幾乎所有的人,都拉著她合影、簽名,她無一拒絕。邊簽名,邊向人打招呼:「對不起,沒有戴眼鏡,字寫得不好。」
2012年,她友情出演電影《三個未婚媽媽》,這是一部反映弱勢群體的影片。
沒有父母的孩子有多麼痛苦,她非常理解,她希望社會關注他們。
2014年2月13日,友人給她打電話,聽到那邊秦怡聲音嘶啞,問道:「感冒了?」
「是啊。就是下大雪的第一天,不是開學了嘛,區里叫去一所小學,給學生們說說。以為是在室內,結果在操場上,給凍壞了。」
真是一個溫暖而熱情似火的老人家!
2015年,93歲的秦怡還在工作,她親自前往青藏高原參與新片的拍攝。
「你們是90後,我也是90後,別以為我老了,我還有很多事想做。」
2017年7月,在上海國際電影節20周年座談會上,滿頭銀髮的秦怡的話讓在場的人深受震動:
「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再多的錢也好,別人再怎麼說你漂亮也好,得再多的獎也好,總有一天,你是要走的。你走了,一切就都消失了,多好的東西你都拿不走。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最要緊的東西是什麼?還是一個價值。就是自己給予了這個世界什麼。」
這就是秦怡,跨越了世紀之美的秦怡,紅梅凌雪,一身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