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賣進大戶人家照顧病少爺,當晚得知個消息:我是藥引子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北奚
1
一夜之間,京城的布告欄就被貼滿了。
日上三竿時,陸天晟帶了幾個侍衛上街,遠遠便瞧見那布告欄前圍滿了人,熙熙攘攘,議論紛紛。
他搖了搖扇子走上去,還未走近便聽得有人在高聲喊話。
「韓家有令!若有見過此畫中女子者,速速報來!若有抓回送到韓家府門前者,賞白銀三百兩!」
陸天晟聞言,「嘖嘖」兩聲。
侍衛在他身邊低聲道:「聽聞這個女人,原本是韓家的奴僕,昨夜逃了出來,現在韓家便四處搜捕了。」
先帝駕崩時,膝下長子北平王十九,可嫡子卻不過十三,懦弱無能。
那時朝堂動蕩,韓丞相便仗著權勢將年幼的嫡子扶上帝位,韓家在京城可謂是名望盛極,一手遮天,如今為了一個奴僕,還是個女人,如此大動干戈,倒令人有些詫異。
「這女人偷了韓家什麼東西么?」他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目光瞥過去,望見了那幅被貼在布告欄中的畫卷。
姑娘有一雙清澈的眼眸,雖算不上絕色,也是眉目清秀若遠黛。她在畫中就那樣抿著唇笑,不像是個奴僕,更像是個大家閨秀。
「不曉得。」侍衛回答道,「只是聽說,是韓家少爺非要尋到,說若是尋不到……」頓了頓,微微寒顫,「便要將韓家的所有下人通通殺光。」
陸天晟笑了笑,走開去了。
不遠處的閣樓上,立著一個年輕男子,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稜角分明卻俊美無比。深幽的黑眸緊緊盯著布告欄,沒有移動半分。
陸天晟在京城中繞了半圈,又回到了自家府邸。侍女恭敬地喚著「將軍」,迎上前來,接過他的佩劍,又恭敬退下。
他屏退了所有的侍衛,獨自一人去了府邸後院。
太陽有些耀眼,湖面波光粼粼,彷彿泛著金。初秋時節,庭院里一棵新栽的木蘭開了花,在隱天蔽日的花朵下,坐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他走到她面前,而她仍舊發怔,獃獃地望著湖面,不知在想什麼。陸天晟隨手摘下一朵木蘭,簪在她發間,她才驀然回過神來,抬眸望著他。
阿泱有一張比畫中更美的面龐,更清澈透底的眼眸。只是如此,她青絲凌亂,那眸中滿是驚懼與倉皇。
「為什麼從韓家逃出來?」他微微一笑問道。
她沒有言語,彷彿聽不懂他的話。
陸天晟用摺扇挑起她的下頷,那本是風流薄情的鳳眸含了笑意,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你和韓家少爺是什麼關係?你若說出來,我或許還能保你。」
可阿泱呆怔搖了搖頭,好像說不出話來似的。
「那我便把你送回去。」陸天晟意興闌珊地收回摺扇,唇角彎起一抹笑意。
「雖然本將軍倒不太在意那幾百兩銀子,不過關於韓家少爺的事情……倒是有幾分興趣。」說著,他轉身便走,卻被忽然扯住了衣角。
「別……」她艱難吐出一個字來,聲音有些乾澀,「求求你,別……」
「那你便說出來。」他頓住腳步,回身望著她。
暮春的暖風吹來,木蘭紛紛揚揚飄下似雪的花瓣。在那樣的寂靜中,阿泱閉上眼,在那樣輕柔的風中忽然落下淚來。
「他是個瘋子。」
2
陸天晟確實曾聽聞,韓家少爺自年幼時便患有失心瘋,不想竟是真的。
阿泱垂下眸,靜靜地道了一句:「我不想再做傷人害己的事情了,所以我逃出來。可是他不放過我,若是被他找到,我一定會死。」
他沒有言語。她的眉眼清澈瀲灧,不似做奴僕的人,可如今的倉皇與悲涼卻溢滿了眼眸,到底還是黯然失色。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多問幾句,就聽得府外忽然傳來吵鬧之聲,緊接著便是侍衛跑來通報:「將軍,韓家派人來搜,屬下攔不住……」
話音未落,庭院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一群人簇擁著年輕男人不緊不慢走近,紫綉金絲的鞋履,華貴的深藍錦袍,袖口上細細綉了幾片金葉。
陸天晟望向男人,只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這是他此生見過最蒼白的臉龐,瘦削而稜角分明,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卻偏偏在死氣沉沉中帶了一絲俊美。
阿泱瞬間失了神色,撲通一聲跪下,深深將額貼在泥土裡,顫聲道了一句。
「少爺……」
韓瀟根本沒有看她,只是望著陸天晟,開口時聲音冷若寒霜,「陸將軍私藏韓家奴僕,可否給個說法?」
陸天晟淡淡笑了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看著她可憐,便收留下了,並不知曉是貴府奴僕。」
「既然如此,還請陸將軍借位。」
「且慢。」陸天晟伸出手,一把摺扇攔住他的去路,「不過一個奴僕罷了,韓家何必如此不安?」微微一頓,「未經許可,擅闖將軍府,若是本將軍通報上去,韓少爺可是要領罪的。」
韓瀟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仍舊看不出任何感情,「你想幹什麼?」
「如今本將軍府上正好缺個近身使喚的婢女。」陸天晟溫和一笑,「本將軍願花三百兩銀子將白姑娘買下。」
那一瞬,韓瀟額前的青筋跳了跳,冷漠道:「陸將軍若是缺婢女,韓家明日便送上十位婢女,以表今日擅闖之歉意。」頓了頓,眸中陰冷,「唯獨她不行。」
陸天晟自知無法,退後一步。
韓瀟從他身旁經過,錦袍衣裾揚起木蘭的花瓣,他的腳步停在阿泱面前。
她跪在地上,渾身不住地顫抖。可仍是被他抬起下頷,冷冷打量著。
「阿泱。」韓瀟開口喚了她的名字,「我應該同你說過,別想逃走。」說著,他硬生生將她從地上拽起,拖著她便往回走。
她試圖掙扎了一下,卻不想忽然一個力道狠狠推了她一把,腳下踉蹌幾步,便跌進了一旁的池塘中。
韓瀟在池塘邊冷淡瞧著,等到她自己狼狽上了岸,才轉身吩咐手下,「把她帶回去。」
幾名侍衛架著阿泱就強行拖走,陸天晟上前一步,卻沒能開口說什麼,只是望著渾身濕透的她被帶走,看到她眼底的淚盈盈如星,最後一次哀求他。
「陸將軍……」
話音未落,侍衛一個手刀劈下去,阿泱便昏了過去。
木蘭花紛紛揚揚落下,風中帶了甜暖的香氣。韓瀟將她打橫抱起,臉色愈發蒼白了幾分,卻沒有言語。侍衛都不敢作聲,紛紛退開去。
陸天晟在遠處瞧著,不知為何,側臉看去,韓瀟垂眸望著懷中姑娘的模樣,竟深情如水。
3
阿泱醒來時,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白晝黑夜。
窗外是陰沉的天。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散了一地的枯木落葉,透過紗窗,冷風吹來,帶著嗚咽的寒意。
可當屋子的門被推開,看見韓瀟走進來時,她便頓時驚醒過來,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地方可躲。
韓瀟換了常服,墨發散落肩頭,襯得他俊美的臉龐愈發蒼白如紙。他靜靜望著她,良久,才開了口:「讓我花費這麼多時間精力去尋你一個人,你開心嗎?」
阿泱拚命搖頭,淚水卻先順著臉頰滑落。
「哭什麼?」他捏起她的下巴,「本公子虧待過你嗎?你在韓家做奴這麼多年,不是本公子護著你,你還能活到今天?」
她顫了顫,斷斷續續道:「少爺……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他俯下身,吐息拂過她的耳畔,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生是韓家的人,死是韓家的鬼。簽下賣身契,你以為你還能逃嗎?」微微一頓,「更何況,本公子喜歡你。」
阿泱怔了怔,那一瞬他的唇已覆了上來,冰涼得令人寒顫。
他的舌滑入口中,瘋狂吮咬著,彷彿要將她的呼吸都奪去。
甜腥的味道漸漸在舌尖蔓延開來,她掙扎了一下,卻不想被他扣住手腕,直接推倒在榻上。
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便被再次封住了唇。漸漸灼熱起來的雙手毫不留情地撕開她的衣衫,白皙的脖頸上露出了點點青紫的痕迹。
韓瀟忽然頓住了動作,指尖輕輕摩挲過那些陳舊的吻痕,都是他咬破的傷。可若不吮她的血,他的病便會發作。
他自少年時便被人下了蠱,名曰噬心蠱,一旦發作便噬心生不如死。這麼多年來,韓老丞相和夫人尋醫問葯,卻都無果而終,唯獨依靠她的血,才得以稍微抑制。
他凝視著她的脖頸,低下頭,落下一個纏綿深長的吻。
「少爺……」她到底是絕望地哭出聲來,「您若是這樣做了……老爺和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別怕。」他低低道:「他們都知曉你是我的解藥,早已對你我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那又怎樣?她終究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僕罷了。
韓瀟的指尖撫過她的側腰,微微一個力道便讓她嚶嚀出聲。
他順勢低下頭,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頸上、肩上,溫柔而壓抑。
阿泱說不出話來,腦海中紛紛亂亂的,卻是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入韓家府,少年坐在輪椅上,手中折了一枝花,卻被他一瓣一瓣扯碎。
她怔怔站在那兒望著,少年忽然回過頭來,蒼白的臉色俊美無雙,陽光落在他狹長眼眸上,竟有一絲落寞的意味。
韓丞相的公子,喜怒無常,他的孤僻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指明了要她來服侍他。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病,咬住她的手死死不鬆開,她疼得哭出聲來,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直到他累得睡著,昏沉中仍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喚著:「阿泱、阿泱……」
一夜燈燭落淚,不知何處的風吹來,搖曳了火光。如碎玉般的雨聲泠泠,敲響了窗欞。
阿泱醒來時,身旁早已沒了他的身影,可錦被卻嚴嚴實實地蓋在她身上。窗外天邊破曉,熹微的日光扯碎了暗沉的夜空。
她掙扎著爬起,倒了一杯冷茶,胡亂喝了下去。
苦茶過喉的那一瞬,她捂住嘴哽咽出聲,無聲地喚了一句「哥哥」。
4
那之後,韓瀟一連兩個多月沒有來找過阿泱。
哪怕噬心蠱發作,也不過是讓其他奴僕來取她的血。
那些奴僕不長眼,刀子劃開,深深淺淺的傷口留在她的手臂上。有時候,阿泱望著傷痕發怔,卻更希望他不要再來找她。
卑微的念想,只是為了從今往後不要再傷害誰。事到如今,她很想放棄,可她不能,也不被允許。
深秋月明之夜,韓家府中靜悄悄的。秋風帶了夜的涼意,窗邊點了一盞燈,阿泱昏昏欲睡。
忽然有什麼東西打在紗窗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她猛然驚醒,推開窗戶,只見一個人影立在她的窗檐下,一身黑衣蒙面,看不清容貌。
阿泱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得那人先開了口:「別說話,東西給我。」
從桌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薄冊,將要遞過去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響,清脆又清晰。
黑衣人伸出的手僵硬一瞬,低聲道了一句:「你且先留著,日後我再來取。」說完,便縱身躍上牆頭,消失了身影。
阿泱關了窗戶,慢慢回到榻邊,蜷縮起身體,閉上了眼。
迷糊中,似乎有人來到她的身旁,替她蓋好錦被。那人的指尖是冰涼的,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顫,呢喃了一句什麼。
可就在那一瞬,脖頸忽然被人死死掐住,幾乎無法呼吸。
她驀地睜開眼,韓瀟蒼白卻俊美的臉龐在近在咫尺,卻彷彿惡鬼般,眸中寒冷如霜。
「少……爺……」她掙扎出聲,他的手指漸漸鎖緊,恨不得將她掐死。
可韓瀟到底還是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跌坐在榻邊。蒼白如紙的臉色愈發駭人,他閉上眼,彷彿倦怠極了。
她拚命咳嗽著,聽得他低低開了口:「你方才見的人是誰?」
「您會告訴老爺嗎?」阿泱緩過氣來,聲音仍有些乾澀。
他慢慢抬起眸,看了她良久,「你若是告訴我,我便不告訴父親。」
屋中寂靜,她到底是扯開唇角笑了笑,輕聲道:「他是阿泱喜歡的人。」
「……」
微弱的燭火搖曳,說什麼終究是無力。韓瀟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過了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卻突然捂住心口,冷汗涔涔而下。
「少爺!」她驚起。
他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過來。踉蹌幾步走到門前,沒能拉開門,只是沿著門滑坐下來,噬心的疼痛在血脈中流淌,一點點啃噬著神經。
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有柔軟輕輕覆上了他的唇。
鮮血如甘泉般緩緩渡入,韓瀟睜開眼,朦朧的燈影下映出她的眉眼,溫柔而遙不可及。她的唇角有血滲出,原來是咬破了唇再將血渡給他。
心臟驟然縮緊漸漸弱了,直到再也感覺不到疼痛。阿泱想要離開,卻不想腰間驀地一緊,竟被他擁入懷中。
她微微一顫,忘了掙扎。他的懷抱有些冷,卻能感覺到那一次次的心跳,真實而有力。
韓瀟低下頭,吮上她的耳垂,沙啞著聲音一遍一遍重複。
「阿泱,我喜歡你。」
5
冬至那日,下了第一場雪。
清晨瀲灧的晨光柔軟划過天邊,留下一道艷麗的朝陽。白雪覆蓋後的韓家府,不似平日那般威嚴肅穆,倒多了幾分純凈。
京城裡頗有名望的幾家仕宦公子相約出門踏雪尋梅。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韓瀟在車中煩躁無比,蒼白著臉色將一把摺扇捏得咔咔作響。
「瀟兒,你與他們走得近些,將來父親也好為你挑選夫人。如今你這般孤僻,就算旁人想來同韓家交好,也都不敢了。」
他閉上眼,到底是狠狠將摺扇丟開。馬車漸漸行地遠離了京城,最後停在東山腳下,掀開帷幔望去,銀裝素裹一片雪白。
公子們都下了馬車,卻沒人敢邀請他,只留下兩個侍衛陪在一旁。
雪漸漸下得大了,彷彿聽得見簌簌落雪的聲音。他在馬車中漸漸有些睏倦,將要睡著之際,忽然聽得冷箭飛過的呼嘯聲,緊接著便是一聲悶響。
韓瀟驀地睜開眼,拉開帷幔,只見一個侍衛已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支箭,鮮血汩汩往外流,染紅了白雪。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他往遠處望去,彷彿有個黑影在對面山間一閃而過,轉瞬便不見了。
「回府。」他冷了臉色,對剩下的那個侍衛道。
回府的一路上,萬幸沒有被人襲擊。
韓瀟快步走進府中,白雪在鞋履之下被蹂躪成泥。府中竟一個奴僕都不見了蹤影,他的心沉了下來。
後院中,跪了一地的奴僕。侍衛長一看見他,便迎了上來,低聲對他道:「少爺,老爺說丟了一件相當重要的物事,定然是府中人偷的,讓屬下在此處審問。」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跪著的奴僕中卻沒有她的身影,眸中閃過透骨寒意,「阿泱呢?」
「回少爺,」侍衛長遲疑一瞬,還是道:「阿泱姑娘在雜房,老爺親自審問。」
鵝毛大雪中,一個纖瘦的身影被綁在木柱上,皮鞭一下下抽打在她身上,單薄的衣衫上滲出了血。
韓丞相坐在不遠處,披著華貴的白狐裘,婢女戰戰兢兢奉茶之後又敬上果品,皮鞭撕裂空氣的聲音在寂靜中聽起來愈發動魄驚心。
雪依舊在下著,阿泱的嘴唇已經凍得青紫,彷彿陷入了昏迷,連鞭子抽在身上都失去了知覺。
「父親。」他皺眉走上去,韓丞相卻搖了搖手,冷哼一聲:「有人看到,這賤奴半夜不知與何人相見,那東西定然是她偷走了。」
「丟了什麼東西?」韓瀟淡漠地瞥了一眼過去,「讓父親這樣大費周章。」
韓丞相出人意料地沒有言語,沉默良久,卻也只是道:「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別問就是了。」頓了頓,起身,「罷了,停下吧,如今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來。」
「瀟兒,」韓丞相轉過身來,將手搭在他肩上,「從今往後,不要與這個賤奴有瓜葛了。你若是噬心蠱發作,父親便讓人來取走她的血,你不要再見她。」
入夜後的雪下得更大,風聲嗚咽,滿世間飛舞作亂的雪瓣模糊了視線。
雜房中點了一盞燈,火光微弱,忽明忽暗,伴隨著屋外的風雪彷彿隨時都會被吹滅。
韓瀟垂眸望著榻上的人,輕輕地將沾了葯的指尖塗抹在她的傷處,而她仍閉著眼,沉沉睡著。
雜房的門被推開,侍衛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低聲靠在他耳畔道:「少爺,查出來了,老爺說丟失的那個重要東西,是一份奏章。」
「奏章?」他的動作微微一頓。
「正是。屬下去查,似乎是陸天晟將軍上奏給陛下的,上面列舉了老爺的叛國通敵的罪狀。
「可如今這奏章被老爺壓下了,藏在府中。」頓了頓,「可這份奏章不久前卻消失了。」
更深寒意重。
他坐在暗影里,桌案上攤開著密信與畫卷,將一個人勾勒得清清楚楚。
畫卷上的姑娘不過十四五歲,清澈的眉眼笑靨如花。寒燈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可他不過伸出手來,指尖拂過那姑娘的臉龐。
許多年前,官盛一時的兵部尚書白家,因不願與韓丞相同謀,被污衊十五條罪狀,一朝一夕間便誅殺了全家。
卻有傳聞道,白家有一大少爺與小女兒,在那場變亂中失去了蹤跡。
指尖摩挲著畫卷,良久,韓瀟低低一嘆,終究不過蒼白地笑了笑。
「阿泱,你到底還是不願放過我。」
6
見到白越,是在二月的冬末。
那天下了一場大雪,京城外的消息傳來。
西北戎族犯境,聖上命韓丞相率兵討伐,得勝而歸後,韓丞相卻在返京途中造反,一連攻下十多個郡縣,揚言要廢帝,擁立年長的北平王為皇。
可朝廷似乎早有準備,立刻命大司馬將軍陸天晟出兵,半個月後便攻破了韓丞相所在郡縣,將所有叛黨一同擒獲。
皇帝下詔圍封了韓家府,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進出,只待韓丞相被押解回京,一同發落定罪。
與此同時,一份奏章被呈了上去。
奏章上清清楚楚列出一條條韓丞相的罪狀,叛國通敵不說,更是與宦官勾結弄權,聖上龍顏震怒,還未待韓丞相返京,便令人將韓家府中眾人統統下獄審問。
奴僕紛紛都逃了,韓家府中冷冷清清,空蕩蕩竟連一個下人也見不著,禁衛軍將韓家府密密匝匝圍了個結實。白越提劍而入,身後跟著數十名貼身侍衛。
最後他是在暖閣中找到韓瀟的。
外頭下著大雪,暖閣中熏了爐火,他坐在榻旁,靜靜望著榻上沉睡的女子,縱然臉色蒼白,卻也擋不住眉間深情。
阿泱似是病了,夢中低低呢喃著什麼,白狐裘裹在她身上,而她仍舊凍得發抖。
「韓公子。」白越將劍抵在韓瀟的脖頸上,「好久不見了。」
他沒有言語,目光落在阿泱的臉龐上,許久,才緩緩開了口:「當年聖上下令誅殺白家全族,你帶著阿泱一同逃了出來?」
「正是。」白越冷冷一笑,「後來我在陸將軍手下做了個副官,畢竟我本也是武家出身,自然能得到他的青睞。」頓了頓,「而阿泱,我便讓她入了韓家府,做韓家的奴僕。」
「為何要如此?」冰涼的劍刃緊貼著脖頸,可他面不改色,淡淡問道。
「若不是如此,她怎麼可能在你的飯食中下蠱?又怎能讓你生不如死?」白越微微勾起唇角。
「韓丞相污衊罪狀,滅了白家,奪走了兵權,卻也害得我與阿泱走投無路。」
稍微停頓一瞬,將冷劍又逼近了幾分,「你可知曉那種恨?我恨著韓家,阿泱也是那樣恨著你。」
鋒利的劍刃將他的脖頸擦出了血痕,可他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我如今在陸將軍手下,任他的直屬侍衛長。阿泱早已將那份韓丞相壓下的奏章偷了出來,那夜與我相見,卻不想被你瞧見,因此沒能送出來。
「冬至之日你出遊踏雪,放冷箭的人也是我,只可惜沒能一箭射中你的馬車,不然你如今便早已不在此處了。」
「原來那夜……她相見的人,是你。」韓瀟扯開唇角,笑了笑,聲音涼如秋雨。
「給我下蠱的人是阿泱,這我早已知曉,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一天不死,她也不能殺了我。」
「她是不忍心殺了你。」白越的目光寒冷下去,「可是我不會。」頓了頓,「來人,把韓公子帶走,下獄問罪!」
幾個侍衛上前便要架著他走,可誰知榻上的人卻忽然轉醒,掙扎著喚了一聲:「哥哥……」
「阿泱!」白越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道:「別怕,都結束了,爹娘的仇都報了,從今往後,你便不用再做韓家的奴僕了,跟哥哥回去吧。」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又望向不遠處的韓瀟,終於是明白了什麼,臉色漸漸蒼白下去,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話來。
「一定……要殺了他嗎?」良久,她輕輕開口問道。
「是。」白越回答得斬釘截鐵,「韓家的人都得死。」
「那這孩子生來,便要沒有爹了。」阿泱靜靜垂下眸,彷彿只是說著風輕雲淡的一件事情,眼睫上的淚微微一顫,便滑落了臉龐。
霎時的寂靜,屋中落針可聞。
「阿泱……」白越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她沒有言語,抬起眸來,韓瀟蒼白卻俊美的臉龐映入眼帘,那早已刻在心底的模樣,彷彿一顆硃砂,微微動一動,便疼得萬劫不復。
得不到,也觸不到。
「哥哥,」半晌,她終於開了口,聲音輕輕的,「你幫我救救他,好不好?」
7
那一日,白越離開了韓家府,上奏道不如待韓丞相返京後一同發落,聖上同意了,便派重兵把守韓家府。
院子里的茶花凋零了。一整朵白色的花從枝頭跌落,彷彿身首異處,盛放時絕美,死時也凌冽。
阿泱站在樹下,拾起一朵茶花,到底有些心疼,用袖口擦去了泥土,再小心翼翼地放進袖中。
有腳步聲傳來,還未回身,便被人從身後抱住。纏綿的吻落在她的脖頸上,還帶了一絲無望的愛意。
「阿泱。」韓瀟低低開口喚她的名字,聲音卻沙啞,「不要站在這裡,著了風寒。」
「無妨。」她輕輕道,「我想透透氣。」微微一頓,「韓丞相約莫很快便會返京了,到時候要抓,也是我們一起被抓。」
「你不該留下。」他的聲音更低,「你懷了我的孩子,便會被當做韓家的人,一起殺掉。」
「我不怕。」她抬起眸來看了他一眼,蝶翅似的眼睫扇動一下,竟是輕輕笑了,「要死一起死。」
「你這樣恨我,為何還要同我一起死。」他閉上眼,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你給我下了蠱,又用自己的血來救我,這麼多年,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我都分不清了。」
「從前怎樣,都過去了。」她環住他的腰,「至少如今我什麼也不用怕了,哥哥也不用再利用我來為白家報仇了。」
他沒有言語,低低嘆了一口氣。
「你說,會是個小公子還是小女兒?」她忽然這樣問他。
韓瀟怔了怔,她卻垂眸一笑,似萬千星辰。他就那樣望著她,沒有言語,臉色一分分蒼白下去,良久,才沙啞道:「不知曉,或許是個公子吧。」
是啊,如果一切都能這樣下去,也該會幸福的。
他曾經還是韓家府少爺時,其實可以逃,帶著她一起逃,浪跡天涯,去哪裡都好,只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如今不行了,他是罪人,是生是死全然不知,又怎能再說一句愛她之言?
彷彿煙消雲散,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她不是白家的小女兒,更不是為了報仇而來,只是一個孤身被賣到韓家的奴僕,他喜歡她,然後就要和她在一起。
她沒有忍心殺了他,因為她也喜歡他。這樣就夠了,他的這一生,還求什麼呢?
夢被打碎時總是猝不及防。那夜下了一場雨,初春的第一場雨,天氣終於開始回暖,萬物復甦。
阿泱坐在小窗邊綉著絲帕,屋門被推開,韓瀟身上染了雨水的清寒,他的衣角濕透了,身影落拓。
一碗溫熱的甜粥放在她面前,他望著她的臉龐,低聲道:「別綉了,喝完就睡吧。」
她微微一怔,笑起來時眉眼清澈瀲灧,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心無城府的白家小女兒白泱,千嬌百寵長大,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半碗甜粥過喉,溫熱卻變得灼熱,撕裂著腹部,一點點絞痛開來。
「韓瀟……」她掩著小腹,艱難地望著他,卻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到他痛苦又沙啞的聲音。
「阿泱,你必須得走,父親很快就要返京被定罪,你若不走,便會和我死在一起。」
「這個孩子不能留,他會絆住你,也會讓我死不瞑目。」
「阿泱,不要怪我。」
他捏起她的下頷,將剩下的甜粥全部灌入她口。湯是甜的,可心卻是苦澀的,一線灼燒著破碎的靈魂。
她絕望掙扎著,死死掐住他的手。
湯碗落地,碎裂開來。韓瀟終於鬆開了她,踉蹌後退幾步,臉色蒼白如紙。
可他到底想要上前將她抱在懷中,抬手替她理一理凌亂的散發。
「別碰我!」
她凄厲地尖叫著,蜷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
彷彿許多年前,那一場變亂,白家府邸被大火灼燒,火光映紅了半邊的夜空,亮如白晝。她獨自一人聽見屋外傳來可怕的喊聲、殺聲,淚水滑下臉龐。
哥哥白越闖進來,一把將她抱起,奪門而逃。哥哥受了傷,卻從沒有放棄過她,緊緊將她護在懷中。
在這個世間,唯一對她好的人,從開始,到最後,也只有哥哥一個人了。
8
一夜之間,京城的布告欄就被貼滿了。
人群熙熙攘攘,圍著布告欄議論紛紛。
布告欄上什麼字也沒有,只有一幅畫卷。畫卷上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抿著唇笑,一雙眼眸清澈瀲灧。
貼著畫卷的布告欄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歲月侵蝕了他的臉龐,曾經的墨發也染了霜,只是那曾經蒼白的臉色從未變過。
人們都不認得這個似乎來自外鄉的人,只是以為他是來京城尋親的,因此看過那幅畫卷之後,便紛紛散去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認出來了,驚異地喊道:「這畫里的人,不是十五年前那個韓家的奴僕嗎?」
一些長久留在京城的人便慢慢回憶起來了。
是啊,十五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景象,京城的布告欄一夜之間便被貼滿了,街市上到處回蕩著韓家侍衛高喊著「若抓到此人,賞白銀三百兩」的話語。
那時,韓家仍是權貴之家,韓家公子仍是孤僻冷傲的丞相之子,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如今韓家公子不知所蹤,也沒有人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
不遠處的閣樓里,一位老者開始慢慢講述起十五年前的那場動蕩,茶客們紛紛聚來傾聽。
那會兒約莫是韓丞相造反的第三個月吧。
先帝忽然駕崩,英年早逝,因無子嗣,故而朝臣一致決心擁立北平王為帝。
可是北平王登基不過半個月,竟中毒而死。朝堂混亂,西戎趁機率大軍壓境而來,輕而易舉便攻破了大姜,建立了大魏。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些從牢獄裡放出來的人里,也有韓家公子。
韓家公子之所以沒有被處斬,是因為當時有朝臣上奏,說聖上以仁慈為政,韓公子無罪,不如發配邊疆充軍,可也有不少人反對,認為韓丞相造反,理當誅九族。
聖上遲疑,便將奏章壓下,待日後再發落決定。
那個韓家的奴僕呢?是怎麼回事?有些茶客便忍不住問起了。
老者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那韓家的奴僕名喚阿泱,本是大姜兵部尚書白家的小女兒,韓府被抄家後,阿泱就跟著她的兄長一同離開了京城。
「至於那位韓家公子,他出獄後,四處向人打聽阿泱的下落,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消息,他不顧一切就離開了京城,追出去。「正好西戎的軍隊北上,已逼近京城。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韓家公子在京城外一個緊鄰東山的小鎮里找到了阿泱。
「那時是夜裡,西戎的軍隊攻了進來,四處都是殺喊之聲,苦了那些無辜的百姓,就這樣喪命於寒刀之下。
「韓家公子想要帶著阿泱逃,卻被西戎軍追上,他們逃到東山上,身後便是懸崖,眼前是手持兵刃的西戎軍。」
「那後來呢?」茶客們都揪緊了心,大氣不敢出。
「後來啊……」老者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道:「後來阿泱和韓家公子一起跌進山崖里了。」
「那不是都死了?」茶客驚道。
「山崖之下是山澗,水流湍急,掉進去沒有誰能活下來,因此西戎軍沒有去搜尋。可誰知,韓家公子沒有死,阿泱卻不見了。
「他沿著山澗一路去尋,也沒有尋到阿泱,只尋到一條鏈子,那是阿泱剛入韓家為奴僕的時候,他給阿泱的,因為只有戴上那個東西,她才是他的人。
「韓家公子四處流浪,就拿著那張畫卷,問可否有人見過這個姑娘?當然是沒有了,阿泱早就不在這個世間了。
「可是他不信,他不信阿泱死了。從那以後,但凡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瘋子,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瘋了。」
「你看。」老者朝茶樓下望了一眼,「韓家公子又回到京城了,在找他的阿泱呢。」
翌日,有人發現,貼了畫卷的布告欄下躺著一個人,靜靜閉著眼,永遠睡去了。歲月滄桑,卻掩飾不住曾經俊美的容貌。
他的手心裡有一條破碎的手鏈,至死緊緊握著。
9
韓瀟彷彿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回到了許多年前,大約是自己十四歲的時候。
那時,他還沒有被下蠱,還是丞相府里意氣風發的少年。雖然性情仍舊有些孤僻,卻也是老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
他們要給他定親,討論了好幾個月,最終定下了兵部尚書白家的小女兒。
兵部尚書手握兵權,若能與他家小女兒成親,那這丞相之位便更加穩當,日後要造反起兵,擁立北平王為帝,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可父親怎麼想,他不想管,也懶得管,只是他將來的夫人,究竟是什麼個樣子,他還從未見過,便要定親了?
韓丞相安慰他,:「是一個小美人,你儘管放心好了。」
他發了脾氣,摔了瓷瓶,「什麼美人?美人又怎樣,我不喜歡,憑什麼要和她訂婚?把畫像拿來,若我不喜歡,便不要與她定親。」
畫卷送來了,畫像上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動人。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眸,彷彿一汪湖水,望見了,便一生也忘不掉。
他望著那幅畫卷怔了好半天,才問韓丞相:「這便是我將來的夫人?」
韓丞相笑眯眯的,回答說:「可不是。」
他沉下臉來,把畫卷收起來,轉身就走了。
這樣美的姑娘,會喜歡他嗎?他知曉自己的孤性情在京城是傳遍了的,可到了這麼一日,他卻忽然希望自己能溫柔起來,不要嚇壞了她。
她喜歡他嗎?她會不願意嗎?若是不喜歡他,那他該怎麼辦?
這樣心悸的時候沒有維持太久,朝堂動蕩,一場政變,世間便再也沒有了她的蹤跡。
有時,他覺得那樣也挺好,至少她擺脫了他,不用與他成親了。
可是世事總與願違,他沒有想到在第二年的暮春,他又見到了她。
那時節,庭院里的紫藤花開得隱天蔽日,他爬上假山時不慎摔折了一條腿,坐在輪椅上,冷著臉將花朵一瓣一瓣扯碎。
似乎有人在望著他。
他驀地回過頭去,看見了畫卷中的姑娘。她還是從前的模樣,眉眼清澈乾淨,卻含了一絲悲傷。
那一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又見到她了!他又見到她了……
哪怕,她已不再是白家的小女兒,而是韓家的奴僕,哪怕她是為了報仇而來,哪怕她給他下了蠱,哪怕……她其實根本便不認識他。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足夠了。
相見多歡喜,此生足矣。
就像那日被逼到東山山崖上,西戎軍一支冷箭飛來,她護在他身前,箭深深沒入她的肩膀。
他抱著她,聽見她氣若遊絲,「我想回家……我想回韓家府……」
「好。」他閉上眼,「我帶你回家。」
西戎軍步步緊逼,他抱著她縱身躍下懸崖,可卻不想被樹枝掛住,樹枝承受不住兩人的壓力,將要折斷。
她望見山崖下的山澗,忽然輕聲道:「韓瀟,我怕。」
「別怕。」他死死攥著她的袖子,「我不會鬆手的,便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為什麼?」她像是哭了,一顆淚順著她的鼻樑滑落,「你不恨我嗎?我給你下了蠱,又害死了你的父親……」
「阿泱,」他打斷她的話,「我愛你。」
這三個字多麼可怕,幾乎要奪走她的生命。哪怕世間灰飛煙滅,她也蕩然無存。腳下的山崖,望不見底,深得可怕,摔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樹枝發出「咔擦」一聲響,已經快要折斷一半了。
「別怕。」他只說了兩個字,可她的心卻忽然安定下來。彷彿一種將要解脫的虛浮,那樣輕鬆,又那樣不舍。
「我也愛你。」
那是她看他的最後一眼,彷彿要將這個人刻在生命中。
衣袖撕拉一聲裂開了,她墜落山崖的那一瞬,真是怕極了,眼淚簌簌落下,可還是笑了起來。
「不要忘了我。」
京城外的東山腳下,有一片芳草冢。
冢上有一塊墓碑,碑上沒有名字,沒有碑銘,只刻了寥寥兩個字。
「韓奴。」(作品名:《 婢女阿泱》,作者:北奚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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