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跑路的晚清一品大員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只是,這對盛宣懷來說,怎麼都算不得是個好的開始。他做不了清朝臣民,業已成明日黃花的他,連民國新民都當不成。他只有跑路。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跑路了。
第一次跑路
盛宣懷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父親盛康和祖父盛隆是道光年間的進士和嘉慶庚午年的舉人。但盛宣懷屢屢應試,卻總是無法突破,他便為家族打理起錢莊的生意。直到1870年李鴻章率軍前往陝西征剿回民起義軍時,他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李鴻章幕府當起了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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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是命運對他的一次有意歷練,之前打理錢莊的經歷培養出他務實、精幹的作風,加上對「經世致用」的追求,在李鴻章的手下,他備受重用。其時,由曾國藩、李鴻章等漢族大員領銜的洋務運動,正在中國轟轟烈烈地展開。這次運動符合李鴻章的洋務強國宏圖,更是大清朝在被動挨打後的一次自我救贖。所以,與其說是李鴻章看中了盛宣懷,不如說是這個時代的變革選擇了他。
在李鴻章的支持下,他創辦輪船招商局,辦電報局,開銀行,開礦,以及在上海督辦紡織業,開辦華盛紡織總廠。很明顯,他成為了一個典型的官僚企業家,亦官亦商。
在他為洋務運動四處奔波時,清政府的回報也很「熱烈」—1896年,他被清政府授予太常寺少卿官職和專摺奏事權;後者意味著他可以直接上書皇帝議論國是。這不僅僅是一個榮譽,而且是實實在在的政治影響力。這不能不讓人百感交集:他曾一心想學而優則仕,卻沒想到居然靠著商業這個「四民之末」而「仕」上了。這一年,他已52歲。
而就在一年前,他遭遇了一次人生的大危機。這次大危機與李鴻章有關。甲午中日海戰打掉了李鴻章苦心經營的北洋水師,讓洋務運動徹底破產,而《馬關條約》的簽訂更讓李鴻章成為萬夫所指。這讓盛宣懷意識到自己所依靠的那棵大樹似乎有漸傾的趨勢。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但他卻趁機將自己過去在李鴻章保護下掌控的所有工商業企業,逐步轉移到了張之洞的保護傘下。
盛宣懷成立的天津北洋大學堂
此時的張之洞正任湖廣總督,操辦漢陽鋼鐵廠,急需能源。盛把自己在湖北省大冶縣的煤鐵礦賣給了張之洞,解了張之洞的燃眉之急,並換來盧漢鐵路的督辦權。這種做法無疑在1895年洋務運動宣告失敗時保護了他。只是,他的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商業上的結盟,但卻很難由此推斷他有政治上的派系。他甚至和李鴻章的另外一個幕僚—袁世凱都沒能成為同一個戰壕的「鐵杆戰友」。而當袁世凱走到前台時,盛宣懷的壞日子就來了。尤其是他手中掌握的那些巨大利益,如鐵路、電報、輪船,更讓他成為了袁世凱的眼中釘。因為袁世凱練新軍、辦洋務、擴張個人勢力都需要錢,而鐵路、電報、輪船,這些都是肥缺。
在袁世凱的蠶食下,到1908年,盛宣懷掌控的實業只剩下了漢冶萍公司。這還得益於該公司是在張之洞的地盤上,從而受到了保護。他只好到日本「一面考察廠礦,一面就醫」。
這次還不算是大逃亡。但離他下次逃亡,只有三年。
第二次跑路
不可否認,盛宣懷做了不少符合民望的實事。
首先是辦學。這也與他在創業的過程中深感人才缺乏有關。1895年,他通過直隸總督王文韶,稟奏光緒皇帝設立新式學堂,經過光緒帝御筆欽准,成立天津北洋西學學堂,後更名為北洋大學。此為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所官辦大學,也是天津大學的前身。次年,他又在上海創辦了南洋公學,即上海交通大學和西南交通大學的前身。到了1897年,南洋公學首開師範班,該公學成為中國第一所正規高等師範學堂。創辦南洋公學和北洋大學給他加分不少。
盛宣懷成立的天津北洋大學堂
其次,他創辦了中國通商銀行。這是中國第一家由中國人自己創辦的銀行。其時,外資銀行正隨著洋商的進入而紛紛進入中國,洋商通過它們操縱中國的金融,從而把控了中國的經濟命脈。就在他獲得專摺奏事權之後,他給皇帝上的第一道奏摺就是《條陳自強大計折》。這個「自強大計折」,除了提出練兵、理財和育人是中國的三條自強之路外,還給出了一些可以具體實施的方案,比如說創辦銀行。他認為,「非急設中國銀行,無以通華商之氣脈,杜洋商之挾持」。
最後,在盛宣懷被袁世凱弄得很狼狽之時,還響應清政府商部的「號召」,創立了上海商業會議公所。1904年,上海商業會議公所改名上海商務總會,是中國第一個商會。以前分散的商人以及行幫性質的各業行會可以團結起來,形成一個統一的近代商人團體,求得一致對外。從此,商業勢力得以聚集,成為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公共力量。
他的實業雖然被袁世凱蠶食,但袁世凱也很快就被「清算」,被再次打回老家「潛伏」。就在1911年這個中國近代歷史上至為重要的年份,一月,盛宣懷又坐上了郵傳部部長這個早就該屬於他的位子。這個自視甚高又久被壓抑的人,終於握上了嚮往已久的印把子,便馬上以雷霆手段開展工作,刀鋒首先指向的便是他所熟悉的鐵路。不料,一場讓大清帝國走上顛覆之路的「保路運動」就此開始。當湖北的新軍被調入四川進行鎮壓之際,辛亥革命終於在武力相對空虛的武昌打響了第一槍。
僅僅在郵傳部部長的位置上待了幾個月,盛宣懷就再次成了落跑的一品大員。大清國資政院義正詞嚴之餘準備對他痛下殺手,而革命黨也有可能殺他祭旗。他只有匆匆逃亡。10月27日,他藏進了美國駐華使館,這次逃跑行為,一時間引發了世界輿論的極大關注,迅速成為全球熱點。不過,美國駐華使館還不保險,他需要逃得再遠一些。之後,他坐著德國貨輪,前往日本神戶。
彼時,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也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他更不知道,有一艘從日本返回中國的輪船,在遼闊的大海上和他擦肩而過。其時的孫中山,就在這艘輪船之上。盛宣懷抵達日本的當晚,從當地的華文報紙上看到了這樣一條新聞: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另外一則消息則是:民國政府宣布沒收盛宣懷的財產。相比較孫中山出任臨時大總統,這則消息可謂毫不起眼,但對盛宣懷來說,無疑是一枚轟天雷在其頭頂炸響。
第三次跑路
逃亡日本的他,卻沒有被民國政府遺忘。因財政困難,孫中山曾多次致函盛宣懷,希望「化敵為友」,向他借款,甚至通過赴日代表向他表示:「民國於盛並無惡感,若肯籌款,自是有功……」他複信說,自己已「債台高築,有欠無存」。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他當時的窘迫。當然,更大的原因還在於他對革命的排斥。相比較孫中山,袁世凱似乎更合他心意。隨著時局的變化,這種選擇好像為他換來了一個幸運的結局:在袁世凱以逼清帝退位為條件,換得南方革命黨的妥協,坐上民國大總統的位置之後,盛宣懷的家產,也在1912年由江蘇都督程德全下令發還。
盛宣懷在上海的花園洋房
他隨後回國,在上海安頓下來。盛宣懷尚可聊以自慰的是,淮海中路1517號這座大花園洋房。直到今天,也算得上是上海百年來保存最完好的大花園洋房之一。
這座房子建於1900年,是一位德國商人所建,整幢房子共三層,屬於磚木結構,並分主樓與側翼,整體建築面積達1775平方米,豪華氣派,具有典型的德國古典主義建築風格。洋房的大門朝南,門廊的左右兩面各立雙柱。進門之後就是大廳。廳內和樓上的卧室大多用柚木裝修,牆上貼花綢紙。更氣派的地方在於,洋房還帶有寬大的花園,裡面有大理石砌成的噴水池,壘有假山,築有亭台。新鮮的是,還塑有希臘神像,透出主人的些許西方品位。除此之外,洋房周圍的草坪面積達1668平方米,其東南角還辟有網球場和休息室,並於四周築起高圍牆,設雙扇鍍金雕花大門,形成了一個獨家庭院。
在這裡,盛宣懷曾得以繼續主持輪船招商局。但此時他卻是興味索然,將此地當成了養老之所。
他的孫女盛佩玉曾和一位姐妹到這座洋房裡玩耍,發現祖父在一間玻璃房子里坐著看書、曬太陽。她不禁感喟,自己的祖父到了年邁體弱之時,居然注意養生之道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日本趁德國無力東顧之機侵佔青島。1915年,日本人曾試圖拉攏盛宣懷。儘管日本曾在他落難時庇護了他,但還是遭到了他的拒絕。
算起來,盛宣懷在這座大花園洋房裡,安逸地生活了四年。也許直到那時,他才明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多麼的幸福。只是,他正逐漸老去。
1916年,他因病去世。這次「跑路」,去處只有天堂。
這座花園大洋房卻不能隨他跑路,隨後也命運多舛。
1929年,國民政府下令,說盛宣懷任官職時,有侵吞公款之行為,決定沒收其遺產,並收回這套已由他兒子居住的花園洋房。從此,該房先後成為蔣介石的幹將、安徽省政務委員會主席陳調元和「北洋之虎」段祺瑞的住宅。抗戰期間,此房還曾被日本人佔用過,並把偌大的花園砍去了一半,建造了現在的上海新村。抗戰勝利後,盛宣懷的兒子通過一系列活動收回了此房,但不久因生意失敗,又將房子賣給了榮德生家族。
(摘自《重新發現上海:1843—1949》 ,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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