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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蕭紅國際化文學基因的生成之地

蕭紅的居住地是商市街25號,地處道里商圈,蕭紅經常逛中央大街,街上行人各國的都有。飲食、服飾、歌唱等許多日常生活習慣,都已脫離了小城鎮呼蘭的圈囿。朋友們常憶起蕭紅拿手的牛肉湯,其實就是哈爾濱最流行的家常菜「蘇泊湯」。

哈爾濱是蕭紅的文學福地,初登文壇的蕭紅在哈爾濱發表了《王阿嫂的死》,與蕭軍合集出版了《跋涉》。因為是一位「在現實中熬煉過」的具有強烈批判意識的作家,蕭紅被當時奉天(瀋陽)的評論界稱作「東北的丁玲」,有著耀眼的發展前途。但由於《跋涉》的出版涉嫌反滿抗日,此罪輕者監禁,重者殺頭,她和蕭軍不得已從哈爾濱出逃。臨別時,蕭紅嘆息道:「哈爾濱就要與我們別離了……看不見松花江了。」然又決絕地說,「只要『滿洲國』存在一天,我們是不能來到這塊土地的。」背井離鄉的蕭紅在上海成名。

從蕭紅文學創作的發展歷程來看,作為一個視文學如生命的文藝青年,她最終沒有躲在象牙塔里,走向「為藝術而藝術」的道路,而是把作品深深植根於人民,與苦難深重的戰亂中的平民百姓一道歌哭,其中,哈爾濱「牽牛坊」的奠基作用不應被忽視。蕭紅在文壇享有盛名的《生死場》發表在1935年,由魯迅寫序,並在上海出版。然而,《生死場》的前兩章《麥場》、《菜圃》早在1934年4—5月,就發表在哈爾濱《國際協報》副刊「國際公園」上。在蕭紅文學創作的第一時間段,哈爾濱「牽牛坊」就在她面前打開了文學國際化的窗口。

研究蕭紅的學者都十分清楚,她的小說、散文、詩歌、戲劇常有出人意料之筆。單純就某種理論和評價體系,是無法歸納蕭紅的。蕭紅永遠變換的文學創新,是其對現代文學史的特殊價值。研究蕭紅創作的開放體系,有一個關鍵環節尚未引起學界的重視,即蕭紅早期與國際接軌的文化自覺形成於在哈爾濱生活的那段日子。

但早在蕭紅誕生前,她腳下的土地就被日俄爭來奪去,殖民化了。1904年,為報沙俄等國「干涉還遼」的一箭之仇,日本在東北的土地上與沙俄展開了「日俄戰爭」,以日本獲勝為結局。跨越三省的中東鐵路,以長春為界劃為南滿和北滿,北滿仍歸沙俄掌控,南滿則由日本宰制。清政府為制衡沙俄和日本,在東北全境展開「新政」,對外開放商埠地。北滿重地哈爾濱迅速崛起為國際化大都市和商貿中心,不同膚色和操持不同語言的僑民和移民,紛紛湧入哈爾濱謀生。人口構成「五方雜處」,生活方式千變萬化,這就是蕭紅在哈爾濱生活時的社會背景。

蕭紅的文學基因一部分是傳統文化,來自其祖父,另一部分來自於國際化大都市哈爾濱。到哈爾濱讀中學、結交朋友、參與社會政治活動、塑造社會化人格,使蕭紅呈現出不同於以往的思維方式。在文壇闖蕩後,加入「維納斯畫會」、「牽牛坊」、「星星劇團」,每天都與誦詩、畫畫、寫小說、編演戲劇的城市文化人打交道,這些很快就熏陶出她文化人的生活習慣。

在日常生活中,蕭紅逐漸形成了三種文化選擇。

一是修習俄語,為文學的世界化做準備。哈爾濱的俄國移民眾多,私家學校和家庭教師的普及,使滿足交際或求職需要的各國語言傳播成為可能。蕭紅初登文壇,在《大同報》、《哈爾濱公報》、《國際協報》等報紙副刊上寫稿維生。在蕭軍的朋友黃之明的幫請下,「兩蕭」有了俄語家庭教師佛民娜。在《索非亞的愁苦》中,佛民娜成為索非亞。她對蕭紅的影響首先是語言的純凈和歐化,剔除了舊文人的文言文寫作痕迹。「兩蕭」學俄語,還希望閱讀原版文學名著。「牽牛坊」的參與者大都有很好的俄文底子,圈中俄語頗為風行。把俄語當做直接閱讀外國名著和交際工具一直是「兩蕭」都很認同的觀點。蕭紅在《我之讀世界語》里也有表述,「當我第一次走進上海世界語協會的時候,我的希望很高。我打算在一年之內,我要翻譯關於文學的書籍,在半年之內我能夠讀報紙」。蕭紅終其短暫的一生,都保持著學習外語的興趣。

二是日常審美情趣深受異域風情的影響,使蕭紅終身都避免了種族間歧視的狹隘的民族觀。蕭紅的居住地是商市街25號,地處道里商圈,蕭紅經常逛中央大街,街上行人各國的都有。飲食、服飾、歌唱等許多日常生活習慣,都已脫離了小城鎮呼蘭的圈囿。朋友們常憶起蕭紅拿手的牛肉湯,其實就是哈爾濱最流行的家常菜「蘇泊湯」。蕭紅率性而為,喜歡與朋友敘談,唱歌跳舞,在流浪中具有樂天單純的品性。蕭軍「哥薩克式」的格子襯衫,也是蕭紅為兩人去見魯迅而縫製的。

但蕭紅的日常審美並非總是得到朋友讚賞。聶紺弩一生想為蕭紅做「女英雄傳」,他為蕭紅寫下了「天下文章幾兒女,一身爭戰貫初終」、「英雄樹挺有君風」等讚美的詩句。但有一次,蕭紅燙頭髮的女性化舉動卻讓他備感失望。對於寫了《生死場》、再寫《馬伯樂》的蕭紅,朋友也有微詞。20世紀40年代,柳無垢(柳亞子次女)在香港發表懷念文章,認為蕭紅的《馬伯樂》,「失去她舊有的新鮮和反抗的朝氣。有時,朋友們談到她,會帶著親切的責備說,呵,她只關在自己的小圈子裡」。然而,蕭紅並不是丁玲,她不會去學騎馬、跨槍打仗,她在哈爾濱獲得的「五方雜處」的文化滋養,註定讓她走上自由開放、無所禁忌的藝術之路。

三是關於蕭紅文學國際化的自覺。「五四」後出現的大量白話翻譯文學,催生了一批以文字謀生的寫作者。哈爾濱與沙俄以及其後的蘇聯互為交通的地緣優勢,對文壇的直接影響是翻譯盛行,文學因此打開了國際化的大門。羅烽在《大同報》上發表作品,喊出了「起來全世界的奴隸,起來全世界的罪人」的口號,這獨特的國際化視野和開放包容特質,是中國其他地域文化所不具備和隔膜的。蕭紅在《一粒土泥》中寫道:「將來全世界的土地開滿了花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全要記起,亡友劍嘯,就是這開花的一粒土泥。」其中,「全世界」的用法不是生搬硬套,而是蕭紅國際胸懷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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