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編我猜的「投接球」
作者：izumi
封面：約定的夢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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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原作白井カイウ、作畫出水ぽすか談《約定的夢幻島》創作幕後。
《約定的夢幻島》的連載始於2016年8月。因作品與《Jump》雜誌一貫的風格有所偏離，剛開載便引發了話題。
本文涉及劇透
之所以選取有別於日本本土風景的偏歐化環境設定，說白了，就是怕太過離奇的情節放置在日常近景，容易演穿幫。並且，架空現實的純虛構作品，可避免過多分心，突顯矛盾焦點，加深作品整體的陰鬱氛圍。
《夢幻島》的構成與渲染手法，頗具海外影視劇的運作風格。在創作方面，白井的確吸收了相當多的別家養分。單就漫畫而言，隨便可例舉出《ONE PIECE》《MONSTER》《幽游白書》《魔人偵探食腦奈羅》等一堆名作，另外，手塚治虫老師的全部漫畫作品皆是白井的摯愛，他對手冢老師的崇敬非同一般。由此可見，白井骨子裡深深打下了「王道」少年漫畫的烙印。
分鏡繪製上，白井愛在敘事場合使用多格細小分鏡，再配合關鍵鏡頭大分鏡的套路，這招是受到了著名漫畫家浦澤直樹老師的影響。而「180度角原則」（假想線）、視線誘導的合理性等技法，則是參考了小畑健老師的技術。又因白井本人極其喜愛《魔人偵探食腦奈羅》，因而，深受松井優征老師的影響。並且，他還從荒木飛呂彥老師的《JOJO》，以及其他老師那裡一點點揣摩出了懸念設置的技巧。
摘自《約定的夢幻島》第1話
除去漫畫，時常觀看電影的白井，也從影像作品中汲取靈感，真要報片名，又能說上一堆。其中，他尤為中意，當年由伊萊賈·伍德和麥考利·卡爾金兩大童星合演的驚悚片《危險小天使》，老師對驚悚片的鐘愛可見一斑。
《危險小天使》中，在眾人面前如天使般乖巧懂事的「麥考利·卡爾金」，實則心狠腹黑，只有「伊萊賈·伍德」認清了他的真面目……《約定的夢幻島》中亦有相似的設定，擁有雙重面孔的「媽媽」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白井非常鍾愛這類由人物兩面性帶給受眾的驚心動魄的觀感。
此外，從修女克洛涅這一符號感鮮明的「顏藝包」身上，也能窺見海外影視劇的淵源。且篇中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真相撲朔迷離，究竟誰是叛徒，分分鐘發生著逆轉，像極了素有間諜反恐劇金字塔之稱的《反恐24小時》系列中的敵友切換。而這些，都是白井與責編杉田在初期階段商議妥當，刻意強化的部分。白井承認，此舉純屬被逼無奈，要想在愈打愈烈的《Jump》雜誌上，為自家作品爭得一席立足之地，唯有揚長避短，不斷升級心理戰的層次。
歸結起來，《約定的夢幻島》的創作靈感大致有三。
一、白井兒時做過的噩夢，二、從真實的新聞報道中獲得的啟發，三、成年後偶然重溫兒時所看某部動畫片中的某一場景，深感作者的慈悲用心，說是倘若換做老師自己來拍，會選擇「飼養」這一手段。將上述信息拼湊重組後，便有了之後《約定的夢幻島》的分鏡雛形。
主人公設定方面，首當其衝的要數艾瑪。聰慧、好動、樂於助人、開朗活潑等均符合標準的主人公設定，橘色頭髮，自然卷，正常狀態下極富親和力，但偶爾也會展露令人望而生畏的兇狠神情，這自然是受到白井的指示，且為突顯反差，出水作畫時會留意加大表情間的前後對比。
本作之所以選擇《Jump》雜誌上少見的女性作為主人公，白井的考量是，由於孩子們最初、最大的敵人是「媽媽」，因而，母子構圖更加便於勾畫「成人與孩子」間較量，「養殖農場」中的互動場面有利於將讀者迅速帶入情境。
關於艾瑪的定位，旨在將其塑造成能夠激起男性讀者共鳴、並為之聲援的少女，但無需讓艾瑪成為戀愛的假想對象。因而，從這層意義上講，艾瑪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女主，而是消除了性別之差的純粹主人公。
另一位主人公諾曼，是同時具備了優秀分析力，及冷靜判斷力，「GF之家」首屈一指的天才兒童。諾曼的外形被設計成較為常見的白人少年模樣。且似乎對艾瑪心存愛慕。再次強調，諾曼是馬，品種優良的好馬。也就是說，諾曼是「艾瑪王子」的白馬，即，艾瑪與「愛馬」。屬於那種為騎士主角提供各項必要協助的夥伴。相當於《藍寶石王子》（著：手塚治虫，又譯《緞帶騎士》）里，「藍寶石王子」與愛馬「歐泊」的關係。
出水補充，比起艾瑪，諾曼的人設相對簡潔，簡而言之，天才無需贅飾，適宜乾淨清爽的極簡風格。只不過，畫彩頁時，諾曼的頭髮與瞳色用色較為複雜。比方，諾曼的眸子為純凈的藍色，但有時卻有意加進了部分紅色。還有，諾曼遠看呈銀色的頭髮里，其實也包含複雜的配色。
順便八卦幾句，對兩位主人公CP設置的態度，白井並不強求配對成功，但他同時表示，萬一要是成了也算不壞（採用極度置身事外的措辭）。但貌似出水對諾曼的「暗戀」並不看好，不僅不看好，還並不怎麼期待。白井一貫旁觀者的口吻，以及上文提及的設定來源，讓出水覺出對方內心深處兩重、三重的陰暗與迷霧，總令她心生寒意，據稱，白井的「恐怖之處」絕對不止一面。
反觀出水，則從小學起就一直鍾愛《龍漫CORO-CORO》等面向兒童的雜誌，且一直到高中都沒法「畢業」。硬要舉《Jump》作品的例子的話，比較偏愛《通靈王》，再有就要數《金肉人》了。出水很晚才看了《金肉人》，頗有一見鍾情、相見恨晚之感。她順便自曝，在書中最控的超人是Buffaloman。
再來說說另一位主人公雷。這是在智力層面唯一能與諾曼平分秋色的犀利角色，且身為雙面間諜。按白井的指示，要讓人物有一定的分量感（是指不輕薄、有存在感的意思），且敏銳，但無需陰暗感。雷對艾瑪心存愛護之情。鑒於雷的性格特質多且雜，因此當初出水預備了好幾個人設備選案，沒想到白井選擇了她感覺比較「偏」的那種。出水覺得如今人設可能落選的理由是，孤兒院內估計不允許留長發。（在單行本里，就附上了「媽媽」給孩子們理髮的四格漫畫）
關於開篇處「鬼」的設定，總體給人纖瘦細長的印象。按白井的交代，反正《夢幻島》里的這個反派，後期基本不咋露面，開頭的時候放張有點感覺的就行。出水想著，既然出鏡機會不多，就畫個頭上不長角、稍微標新立異點的唄。至於「鬼」族頭頭那個複雜造字的讀音（白井提示，那字念hetena），各位硬核粉其實不必太糾結，因為就連作畫者也沒弄清該咋讀。
接下來，聚焦「媽媽」。作為農場「飼養員」，「媽媽」表情冷峻，且總給策划出逃的主角們施加難以擺脫的壓迫感。毋寧說，「媽媽」才是「越獄篇」的真正主角。
白井對「媽媽」的作畫指示是，儀態端莊，站立時就像芭蕾舞者、或軍人那樣脊背挺直，並透出凜然之氣。「媽媽」表面和藹可親，背地裡面目陰森，是地地道道的兩面派。且人物形象應當有別於女僕或教師，要畫出母親般的感覺。於是，出水筆下的「媽媽」也就分外楚楚動人。且為了突顯「媽媽」內心對局勢掌控的從容感，出水在展現人物陰暗面時，描繪目光的犀利之餘，還特意畫了上揚嘴角。
雖說《夢幻島》在開篇伊始鎖定了「人鬼之爭」的大框架，但隨即筆鋒一轉，將矛頭指向了孤兒院中人與人之間平靜表象下的暗流洶湧，讓人不禁對比「鬼」更加難捉摸的人心心存畏懼。為了不讓日常演繹得「平淡無味」，從這層意義上講，出水的畫力掌控，成為了左右全局的關鍵。同理，白井在繪製分鏡時，為贏得讀者共鳴，也在時刻考慮畫面搭配的平衡、發動出擊的時機把握，以及和顏悅色的臉龐突露猙獰時的前後張弛變化。
孤兒院中，尤以克洛涅的顏藝反差顯著，對於這位腦筋好使，面黑心更黑的修女，白井個人寵愛有加。出水也畫得頗為賣力。不過，論投入程度，出水還是更喜歡畫「伊莎貝拉媽媽」。任何狀況下，「媽媽」都能鎮定自若、沉得住氣。出水認定，所有登場角色中，只有「媽媽」擁有無可置疑的美貌與優雅氣質，因而，她在動筆描繪「媽媽」時，神經總會綳得緊緊的，並擔心自己是否準確傳達了白井的意圖。白井評價出水的演出處理精準、高妙，讓自己一百個放心，因而他心中剩下的只有感激的言語。出水也不忘稱讚白井分鏡製作的周到用心，完全沒讓自己誤讀、跑偏。
還有，冬、吉爾達、安娜、奈特、等各個配角的表現均可圈可點，根據白井的授意，逃亡行動中，每個人都起到相應的作用，一個也不能少。據出水講，白井的各項指示細密詳實，還總愛用「要是能畫成……的感覺就好了」的句式。
按責編杉田老師的說法，分別由不同老師擔任原作、作畫的作品，人物的表情變化均涉及作畫者對台詞、及原作意圖的咀嚼、解讀。對兩者的微妙偏差不斷做出矯正，正是編輯溝通工作中最耗費心思的環節。
這些偏差單獨抽取出來或許不算顯眼，卻廣泛分布於作畫者根據原作對白蘊含的信息的理解，推斷而出的角色的一顰一笑之中。眾多看似微小的「分歧」，若不及時做出調整，其累積效應會逐步聚沙成塔，變得難以收拾。因此，為檢驗白井與出水對事物見解的「偏差值」，杉田才安排他們先期嘗試了單回完結的作品。
通常，經過責編的長期協調，以及原作、作畫者的長年合作，多數組合都能逐步磨合到靈犀互通的境界。而白井與出水頭一回搭檔，便自然而然地達成了高度和諧統一，按概率學統計，堪稱奇蹟。當然，對於編輯杉田而言，再沒比這更令他省心的了。
按照白井的評價，出水總能悉心讀取他所畫分鏡中的要旨，隨後發揮想像加以描畫，實際作畫效果，符合，甚至超越了他本人的預想，一來二去，每周等待出水原稿出爐，便成了白井的最大樂趣，而揭曉一刻正中下懷的驚喜感受，令其上癮。比如，第9話最後，諾曼臉上那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第9話中諾曼的表情
需要說明的是，原作提示中，白井並未點明諾曼在笑。並且，出水在草稿階段的作畫同樣看不出角色在笑。但是騰清原稿後，角色臉上分明透出難以言喻的笑意。白井忍不住猜測，出水的此種處理，是否基於伏線的考量，並越看越覺表情貼切到位。類似的不謀而合，正是合作作品特有的妙趣。在此，白井再次向出水帶給自己的諸多意外驚喜，表達了感激之情。
與之相對，站在出水的立場，則是對每一次接收白井的原作分鏡滿懷期待。這中間，既包含單純作為一介粉絲搶先看後續進展的興奮，當然還不止於此。出水在大概瀏覽分鏡後，第一要務是挑出本回中的亮點，這也是每次作業中，令出水最樂在其中的部分。而且，白井經常「藏著掖著」，要求出水憑直覺繪製某一場面。這類「摸黑解謎」的功課，讓白井挑戰得不亦樂乎。
例如，原作第37話，是「伊莎貝拉媽媽」最為亮眼的一話，通篇追憶了「媽媽」的身世過往。在《夢幻島》里，「媽媽」的身上包含最初的關卡、心中的故鄉、原點等諸多寓意。對此，出水自然也是卯足了勁。在前期成功完成對「媽媽」駭人一麵塑造的基礎上，突然急速調頭，極盡所能地描摹人物的慈祥與美好。以至於，作畫者本人在檢查稿件時都被感動到落淚。
白井之所以每周只向出水提交最近一話的分鏡內容，這也是出於讓出水能夠心無旁騖地集中精力畫出最好的「當下」。所謂騙術的至高境界，就得先瞞過自己人，而主創團隊中，出水就是總被蒙在鼓裡的那位。對此，白井的解釋是，如果事先告知對方詳情，畫師很容易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泄露底細。導致讀者一眼便知，「這一刻人物是假意裝出一副和善的嘴臉，到頭來還是會背叛」，所以才故意不說，並且，常常能收穫不可預知的結果。
有時，白井甚至會根據出水的「表現」，臨時調整部分設定，如，原本在36話的節點，「媽媽」也可能單純作為敵人而迎來終結。
有時，作品中途還存在與初期設定大相徑庭的改動。比如，雷存活這件事。看過原作的各位應該有印象，眼見艾瑪臉上露出的絕望，很多人會感到雷的生還極其渺茫，而這種「入戲過深」也是因為出水被「騙過」的緣故。按照白井事後的講法，他是在20話左右開始變卦的。
雖然每次為了「解題」，得費出水不少的腦細胞，但這種介於閱讀者與創作者間的折中的立場，也為她帶去了摸索樂趣與獨特成就感。負責「出題」的白井，每每被解題者的一絲不苟的誠意打動，尤其提到，出水給每位路人角色都起了名字，做了設定。
出水不僅不嫌路人角色麻煩，還畫得很開心，她將孤兒院中的每個孩子都視作艾瑪和諾曼的兄弟手足。邊畫邊想著人物間可能存在的種種軼事，便有一發不可收的感覺。出水無法確定自己的「多管閑事」，別人是否領情，姑且當成白送，看對方作何反應。結果沒想到白井竟然照單全收了。
白井坦言，原本他只為次要角色設想了全體人員人數，以及多大年齡的孩子有幾人，但出水全都熱心地一一填充了細節。出水總能不厭其煩地準備若干備選方案供白井挑選，比如，「GF之家」的空間布局，就做了好幾種不同的樣式，並針對房間的配置與日後情節展開做了相關探討。多虧出水能夠隨時在紙上落實白井想法，許多設想才最終得以實現。
值得一提的是，主要角色的設定，出水採取了與做動畫人設如出一轍的方法，精心繪製了全套人物喜怒哀樂的表情譜。出水對角色的珍惜愛護，令白井頗為感動，所以，通常情況下，當正劇步入正軌後會被清理的表情譜，至今他一張也沒捨得扔。
別人覺得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出水往往越做越有興緻，之前那例對孤兒身世的聯想，想著想著，就把其餘人等的也都給想了個遍。如果將白井思索的邏輯嚴密的劇情看作整體剪裁，那麼，出水對細部不遺餘力地擴充，則無異於錦上添花。白井雖樂見出水的助力相幫，但也不禁苦笑，出水的頂真勁頭，逼得自己不敢打半點偷工減料的主意。
當然，任何事情得願打願挨，才能形成良性循環。白井本就屬於勤于思考的類型，但凡出水提供的候補方案，他都會逐一細查，並附上感想後返還。因而，兩人還是很享受這種實力相當的默契「投接球」遊戲。
當然，白井還是向出水大體交代了今後故事的階段性發展點，但銜接點與點的具體路徑，總會拖到最後一刻看「心情」隨時「反轉」。目前，儘管白井心中已有若干預案，但結局尚存變數。
談及本作標題，剛開始總讓人看著有些怪怪的，有人猜測可能並非最初的原題。對此，白井解釋，由「樂園」的本意引申開去，他最終選了德語中暗含諷刺意味的「Neverland」。當初標題就只定為《夢幻島》，但後來還是決定再加一些東西進去，於是就改成《約定的夢幻島》，且自從定題之後，內容展開也有意圍繞「約定」這一中心詞，總之，這一「約定」與艾瑪他們成功越獄後存在必然的關聯。白井已規劃好艾瑪一行人越獄後的世界設定，只是在那個去處尚未明晰前，故意避開「約定」隱含的深意。
順便透露，最早的標題，其實在連載篇幅中被一再提及，而且，不少被否決了的提案，之後又被責編作為腰封、宣傳標語等再利用，照此說法，讀者們應該在各種場合不止一次看到過作品的初始標題。
其實，謎團重重的《夢幻島》想要傳達的主旨非常簡單，就是《Jump》倡導的「友情?努力?勝利」。作品看似能羅列出「女主人公」「動腦不動粗」等一堆「反《Jump》」要素，但條條大路通羅馬，換了種路徑，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友情?努力?勝利」的主題之上。
【參考資料】
ジャンプらしくないと大反響！ 『約束のネバーランド』著者が「「約束」という言葉の意味がわかるまで打ち切りにならないように（笑）」（https://wpb.shueisha.co.jp/news/entertainment/2017/02/05/79456/）
《漫道コバヤシ #42 漫道コバヤシ漫畫大賞2017》 （2018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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