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有了法度之美，便顯神韻之美

文字在其形成之後，藉以衍生為造型藝術，繼而發展到現代藝術。我這裡的「現代藝術」作狹義，可理解為包括技藝，意蘊於一體，進而體現歷代先民之大家特點，不失傳統，而又集書寫於表蘊和達境的藝術。

既如我國歷代先民之於文字的革新一般，書法的藝術在此變革中便也推陳出新，尤其字體的演進日益豐富和呈現出一種更具視覺和審美的現代追求。進而反映出書寫技法，用筆，結構的複雜與變幻來，甚至再深遠一點說，其意蘊和達境的追求也體現的更為文明或者深遠的行徑。

首先，我來談談法度。我們知道歷代書法大家中凡以名作留於後世者，洞其創作，無一不以法度而作探尋或表達其藝術魅力的。有了法度之美，便顯神韻之美。最為嚴謹的要數唐朝書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逐良，顏真卿，柳公權所寫的楷書碑刻。視其為經典且供後人臨之。

有了法度之美，書法才具章法，這是一個獨立於美術的藝術門類，可謂美術追求的最高藝術，體現了我國歷代大家之於文字的獨特追求和情感的先覺植入。我們知道，主席在1990年在正定縣委辦公室任書記時，他的辦公室就有這樣一幅字掛在椅子後面，是由配合他工作的資料組成員張銀耀同志寫的，共八個字，即:周而不比，和而不同。而在他辦公室的前面還有一個地方，掛著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有一幅聯也是托張銀耀同志所寫，既為: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

周而不比，和而不同，在《論語》中有過描述，原話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一語道破了君子非同小人及為人處事的兩個追求，君子以公正之心對待天下眾人，不尋私護短，沒有預定的成見和私心，小人則結黨營私。出自《論語·為證第二》。南懷瑾在《論語別裁》中對其解釋為，這裡的「周」是包羅萬象，就是一個圓滿的圓圈，各處都到的，他說一個君子的做人處事，對每一個人都是一樣，不是說對張三好，對李四則不好，這就不對了，這就叫比而不周了。你拿張三跟自己比較，合適一點，就對他好，不大同意李四這個人，就對他不好，就是「比」，一個大政治家和宗教家一樣，愛人是不能分彼此的，我們對於人，好的固然好，愛他，但對不好的，更需要愛他，因為他不好，所以必須去愛他，對他好。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大政治家，也就是宗教家，也就是政治家的態度，這就是「周而不比」，要周全，不能比附方。

「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這本是鄭板橋的書齋聯，講出了他的藝術追求，既求簡以潔，不生枝蔓，這樣方可止境，主席借鑒到工作方法上，便是把複雜的東西摒棄，而把簡單的事情做細，做出重點，若秋風過處，落葉紛飛，不糾其甚繁，只作甚微，「領異標新」，在這裡的意思是要有創新，只有創新了才如二月花開，欣欣以向榮，朝氣而蓬勃，意在貫徹新發展新概念，用我的說法，便可一語道破。即為:周和以刪繁，比同以領異(引圖1)。

引圖1

所以你看文字是多麼魅力，它反映出我國歷代先民在會意及傳情方面的日趨文明，又進化了其在聖人，哲人，政治家身上的思想層面。所以，我們把這種藝術或者可概括的表達為將法度，意境及創新引領於一體，在其視覺之上趨向現代，超於傳統，反映現代，表達情境及視覺的書寫，可概稱為「現代藝術」，或作更為狹隘的理解，既為現代書法藝術。

我給大家舉一個例子，這也是我身邊真實發生的事實。我有一個老師，他是中國國家書畫院副院士，我榮幸拜其為師，他就是胡駿藩先生。他就曾送給我這樣一幅字，很簡單，就兩字:逢春。這是我這一生怕是遇見過的最好的文字了。而在百度漢語，對於「逢春」的基本解釋，便是:春天來了。下面我們通過兩幅字來剖析一下「逢春」的藝術所在。

這就是文字的魅力，能寫出神韻者乃為大家。通過這兩幅就可以看出其書法藝術的魅力所在。

引圖２

引圖３

第一幅中(引圖2)這個逢字，就像是一個人坐在車上，他雙手合握，體現出一種禮儀，而第二幅(引圖3)這個逢字，就像是一人站在車上仰頭望月。這裡用「車」形容不當，應該是在一葉扁舟上。而且，我覺得第二幅這個「逢」字有種像美人舞之，蹈之，坐車旁就像是絲帶一樣，有種柔性的美。而在第一幅中這個坐車旁就體會到一種沉穩，全然無第二幅中的柔性美。所以說一個書法家的字是完全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內心境界的，第一幅中的「逢春」整個字的字架結構體現出一種「敬和尊」的虔誠，而第二副中就體現出一種「釋然」的大氣來，同樣兩幅字我們可以看出胡老師的神韻區別在哪裡了，也看出一個人的內心境界和外在修為了。所以大家看張藝謀拍的《英雄》那部電影，同樣的一個「龍」字，秦帝悟出了十步一殺。這就是文字的絕妙之處，它是可以傳神的，更是顯韻的。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一筆一畫乃是一個人的境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而且第二幅中這個逢春就沒有一種「尚技」的感覺，和王羲之的狂草那種純粹的炫技就大所不同，胡老師的字更體現出一種人文的情懷，字在藝術上倒是追求了一種完美和理性的真實來，這斷然和王羲之的狂草體現出一種癲狂的非理性是不同的。所以說胡老師的字已經有了一種大家風範，尤其是第二幅這幅，你仔細看會發現在筆法上有了很大改進，第一幅中這個豎的寫法就沒有剛和正的感覺，而是中躬的感覺，橫在第一幅中有種清揚的感覺，可是在第二幅中，這個豎就是一種正和直的感覺，體現出一個人「剛」和「立」的境界，而豎就把第一幅中那種「輕」和「浮」的感覺消融，而有種「收」和「斂」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的成長，由牙牙學語開始恭恭敬敬的尊師學道，到現在可為人師，滿腹經綸而淡泊處世，不失為一種境界的升華。這就是儒學的境界，就如孔夫子坐在木車上面對萬千子弟而傳道授業解惑，這個「春」就是子弟，這個「逢」就是孔夫子也，而且胡老師的書法藝術體現出一個人高潔的人格所向，第一幅中的寫法整體的法度並不是連在一起，暗含著一種謙虛的追求，而第二副中整個字的法度就是一筆揮就，彰顯出一種完美的心向來，你看這種境界是不是一個人的心境所向？這就是大家的境界，就是一種於實處求虛，而於虛處求真的境界，由「尚技」到「求真」藝術的造詣，也體現了一個人在藝術的道路上從尊師到重道的過程，所以，這個「春」字讓人領悟到一種「求真」的境界，也在告誡人們做人，做事，追求藝術的本質所在。而逢春的含義也正是春天到了，暗含出一個老師對自己的愛徒的企盼之情來。而第一幅中這個逢字我們可以體會到一種恭敬來，那是因為在藝術上要追求一種求實的境界，為了求義，就要在二王，柳，顏等諸位大家中學習精髓。而到了第二幅，這個逢就沒有第一幅中那種境界了，而是給人一種訓誡，義在告誡愛徒要剛正，要柔情，更要心存善念，在藝術上要求「真」。你看這是不是就把德高為師，身正為范的意蘊體現了出來，倘若你再細看這二字，是不是就像師徒倆在那裡賞花呢？又像於春江花月夜共賞天之一輪，一葉扁舟泊於江上，風來而衣襟漸開，豈不快哉？如果你把逢看做女子，而男子則為春，這就又是另一番寄寓。所謂花好月圓，豈不逢春之時也？這就是大家的境界，它體現了一種歷代先民趨向文明的進化，更是一種文字現代藝術的表現進程。

引圖４

下面我們再看一幅(引圖4)，這是蔣介石給他的兒子寫的幾句話。這幅字追求了一種「立」和「真」境界，你看每個字是不是都像具備一種精神，沒有王羲之狂草中的那種炫技，而且每個字都是穩穩噹噹的，有一種實感，你看「雲」和「之」的法度，「於」和「己」的法度，以及特別重要意蘊的那個「人」字的寫法，本本實實地寫出它的筆畫，純粹而不失質樸，但又有種「正」和「直」的境界。所以書法家在寫字的時候，都是結合文字的意蘊來安排文字的法度的，透過文字解讀出其中的意蘊，那麼這幅字就可以觸摸到書法家的內心境界了。而且為了彰顯文字的意蘊，有時候他們會在法度上作以調整，力圖求出其中的意蘊的表現，就像鋼琴師一樣，通過聽一個音就能夠悟出問題所在，書法家的一個筆畫就能夠表達出一個意境來。所以說書法是美的藝術，也是最高的藝術。它是美術的最高和最具備意蘊的表現。

引圖５

最後看一幅字(引圖5)，這幅字整體的意蘊非常美。這幅字的意蘊的體現，以極其優美的線條走向傳達出每個字的精神和神韻，大家仔細看，會發現每個字有一個筆畫是比較濃墨的，這就是我們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要打開內心世界，我們可以透過眼睛去洞察情感，同樣，一個藝術家的內心境界同外界意象表達的時候，也是靠每個字的點眼之處來傳達，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書法家的字在筆畫上不同於常人，是因為筆畫就是美的追求和象徵，我們藉助這種象徵來表達自我個性和意識的走向，這是追求的第一標準，所以，書法是最講究法度的，有了法度之美，才會凸顯文字之美，有了文字之美，意蘊才可以輔助其義得以表達。在這個基礎上每個字之間便形成互應關係，從而傳達其精神所向，使韻味走向一個極端之美來接近，這樣，書法家的內境就得以呈現。我們都說水走向低處，這是卑微所極，可是山有逶迤之極，但是為什麼山離不開水，萬物離不開水呢？這是因為在水中你能洞察到明凈，渾濁，激烈，平靜，博大和銳力，洞察並體悟到生命的意蘊。萬物緣水而生，它是善良抵達心靈的行徑，有了這種行徑，溝壑才得以體現，有了溝壑，山才具備存在的要義，所以你看，一幅作品中柔的體現是多麼重要，有了柔，剛才得以呈現，如此，才可以顯山露水，如此，天空才可以襯托，人才可以神往，神往便是境的表達和追求，具備了這些要義，書法家的普世價值才會從「特殊」走向「普通」，走向更為深遠意義的惠世，就像細流擁抱了大海，人穿越了時空，泯滅於蒼穹，在宇宙間存在和毀滅。這就是美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也是生命的意蘊在人性深處的自由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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