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道德經》第一段:我從哪裡來?
大家聊國學,繼續談老子。上次我們聊的是序,說道德經是華夏文明的底色。我們今天正式進入正題。今天我們聊道德經的第一個章節。我給這次分享起的題目叫:我從哪裡來?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我從哪裡來?這還用問嗎?我從媽媽那裡來,媽媽從姥姥那裡里來。即便拉上達爾文的進化論,我們從猴子變來,那麼猴子從哪裡來?如果拉出女媧,女媧造人,那女媧從哪裡來?女媧是條蛇,那蛇從哪裡來?
所以最跳躍的回答應該是:我從地球來。地球屬於太陽系,太陽系屬於銀河系,如此套路,亦無答案。
這是人有了智慧之後的煩惱,也不可能有答案。 因此莊子才會說:「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翻譯成今天的話就是:「如果有開始,那一定有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也一定有連沒有開始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這個有點繞,再翻譯得通俗一些那就是「如果有雞,那就一定有還在孵化這隻雞的蛋,並且一定有連這隻蛋都還沒有的時候」。
說這些不是為了故弄玄虛,而是只有先把大家的思維拉到這裡,我們才能對道德經的第一段達成共識。
第一段上來就說:「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大家可能覺得和通行本不太一樣。我這裡解釋一下,道德經有很多版本,我們不是依據通行本講解。是以馬王堆出土的帛書甲乙本為基礎講解。甲本有的按甲本講,甲本殘缺的按乙本講,甲乙本都沒有的,按通行本講。
在沒有學習過道德經之前,道可道非常道,我是這樣理解的:可以講出來的道理,都是平常的道理。
這個理解裡面有兩個錯誤,第一個錯誤是將「常」理解為「平常」,正確的理解應該是「恆常」,馬王堆出土的文物證明了這一點,那是在漢文帝劉恆之前的年代,直接就是非恆道,不是非常道。劉恆當皇帝後,避劉恆的諱,才改為常。第二個錯誤是將第二個「道」解成「說」,正確的理解——第二個道應該理解為「可實施」。「道」怎麼可能理解成「可實施」呢?
「名可名也,非恆名也」意思是:可以命名的名都不是永恆的名。第一個名是名詞,第二個名是動詞,是第一個名詞的動用。那「道可道」也是如此。可以實施的道也不是永恆的道。
到這裡大家會馬上覺得很離譜,那這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道理呢?
這世界上當然有道理!問題不出在道理上,問題出在永恆上。你要你的愛人永遠愛你,你仔細想想,到底可能不可能呢?問題不出在愛上,問題出在永遠上。連我們自己都不是永恆的,我們的情感當然也不可能是永恆的。因此,只有相對的永遠,沒有絕對的永遠。永遠沒有永遠,永遠不變的是——變。
我拿著手機錄音頻,您拿著手機聽音頻。手機叫手機,那手機永遠叫手機嗎?手機當然永遠叫手機,不叫手機它叫啥呢?那一百年前呢?一萬年前?一百年後?一萬年後呢?把時間的維度拉開,一段時間之前我們手裡的這個東西還是各種物質,一段時間之後我們手裡的這個東西又會變成各種物質,復歸於塵土。手機如此,我們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佛祖會說:「凡所有相,皆為虛妄」,所有我們可視可見的名相都是水中花,鏡中月。所以老子說:「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所有可道之道,可名之名,也只是一時的名相,並非永恆。
所以我們的禪宗認為最高智慧「不可說,不必說,不能說。」
並且佛家強調破執,為什麼要破執,因為道可道也,非恆道也。為什麼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因為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原來兩千五百多年前,幾乎同時代的兩個人,一個在中國,一個在印度,居然在差不多同樣的時間悟出了幾乎相同的道理。這已經接近於人類的終極思考。
那如此說來,這世界就沒有一定之規要。既然做好人也是幾十年,做壞人也是幾十年,最後不過復歸於塵土,那何必辛苦自己做個好人呢?是不是真如王安石所說:「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呢?
王安石
為了避免大家進入徹底的虛無主義。老子馬上說了下面這句話——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
始,一個女一個台,台這邊加「月」字邊就是「胎」,胎兒的胎。老子拿母親孕育我們來比喻道孕育這個世界。用來解釋「有生於無」,也就是無中生有,無怎麼可以生有?其實我們每個人自己都屬於無中生有。最開始的我們是沒有四肢沒有大腦的,只是一個卵子,卵子變成受精卵,也仍然是沒有大腦,沒有四肢。後來大腦有了,四肢有了,頭髮有了,到如今,鬍子也有了。所以在老子的哲學裡宇宙有起源,這個起源不是上帝,不是安拉。老子稱之為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為什麼不是道生萬物?為什麼不是道生一,一生萬物?為什麼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萬物?為什麼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四生萬物?
抬杠是吧?不是抬杠,這其實和聖經上說的人類的來源一模一樣。上帝創造了亞當,這叫道生一;上帝覺得亞當寂寞,又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這叫一生二;亞當和夏娃偷吃禁果,並且還懷孕了,這就叫二生三。如果亞當和夏娃其中一個患有不孕不育症,這個三生不出來,那人類還是沒有辦法繁衍。至於三之後是近親結婚還是咋地,那個聖經和老子都不再繼續討論,我們只能自己去領悟。
所以這個世界有一種力量孕育,就好比我們自己有人孕育一樣。
老子還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有人滋養,就像我們也有人滋養一樣。「有名,萬物之母也」母字原來就是一個母親的形象,重點突出那兩點,那是母親的乳房。這個字經過幾千年的演化,今非昔比,但這兩個點還在那裡。
所以這個世界有人設計,有人管理。就好比一個電子遊戲。如果我們只是電子遊戲中的一個角色,我們憑什麼自我感覺自己就可以為自己做主,自己就是全部,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呢?
是的。各大宗教應該都認可這一說法,只不過他們各自猜測出不同的遊戲方式。比如遊戲裡面一個戰將到底是有一條命還是有三條命?這就是遊戲規則。佛教說有六道輪迴。基督教說有天堂地獄。還有後來的道教說可以長生不老。這三個說法就是三種遊戲規則。反正有規則,但規則到底是怎麼樣的?遊戲其中的角色又怎麼能猜的清楚呢?
偉大的先賢哲人不是通過望遠鏡,而是通過自己深邃的思想,試圖窺得一二天機。
我們為什麼窺不得天機呢?也許蘇東坡的一首詩更能說明我們為什麼窺不得——
橫看成嶺側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因為我們一直在山中啊。不要說窺得天機,連人世間的事我們也是「只緣身在此山中」。
小區里兩個孩子打架,您一笑而過。
小區里兩個孩子打架,您一看其中一個是您兒子,您立馬衝過去,心疼得流出眼淚,幽怨地對對方孩子家長說:「你怎麼教育孩子的,下手沒輕沒重的。」對方家長剛好也是這麼認為的。於是,如果您能控制住,今天氣一場。如果您是龍哥那樣的暴脾氣,今天因為小孩打架發展成大人打架。出人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開飯了,大家抱怨不好吃,您一笑而過。
開飯了,大家抱怨不好吃,您立馬生氣了。因為飯是您做的。所以,如何保證一桌十個人吃飯十個人都覺得這頓飯好吃呢?不是去請一個國際名廚,而是讓這十個人一人炒一個菜。
哪怕是第一次下廚,那個人都會覺得自己炒這個,還行。人性的這個特點導致我們看東西總是模糊不清。
就像張雨綺選老公那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看人有問題。可惜她沒有機會向曾國藩請教一下如何識人。曾老師看人很厲害,他認為:「成大事者,以識為主,以才為輔。」識是見識的識,意思見識比才幹重要,有才幹沒見識,也是廢物。
那為什麼我們會沒有見識呢?其實佛祖提醒過我們,佛祖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假設我的心是一面鏡子,鏡子透亮,心裡透亮,照到什麼都清清楚楚,那應該算有見識,最起碼應該算拎得清。為什麼會有時候拎不清呢?因為這個鏡子有記憶功能,過去的影像都在裡面。這個鏡子還有預測功能,未來的影像也都在裡面。
其實我們的心就是這樣一面鏡子,過去的累積都在裡面,忘不掉,有陰影;關於未來的擔憂也會時不時跳出來。
快說解決方案吧。老子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故恆無欲也,以觀其妙,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對這句的斷句有不同理解,之前大多數情況下斷句是「故常無,以觀其妙,常有,以觀其所徼」繼而論證有與無的關係。後來出土的文物里,之前的版本有也字,故恆無欲也,這樣斷句就沒有爭議了。徼大部分讀三聲,但徼是多音多義字,讀四聲時做名詞:邊界的意思。
恆無欲是什麼狀態,我理解大概就是佛祖說的那種,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都沒有的狀態。
有一天,劉邦突然把周勃叫到御前,問,勃勃,我們一年全國有多少案件啊?周勃答不出來,汗如雨下。劉邦再問,我們一年全國有多少稅收啊?周勃仍答不出來,汗流浹背。劉邦又叫陳平過來,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陳平,陳平均理直氣壯地回答——不知道!
當了皇帝的劉邦還是亭長做派,問:「那要你幹什麼?!」
陳平回答說:「宰相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他說宰相就是輔佐天子順應天時地利,對外安撫諸侯,對內愛護百姓,使各級官僚各司其職。
這叫拎得清。
陳平
曹參更拎得清。蕭何死後,曹參當宰相。每當下屬請示他此事應該如何辦理時,曹參都說:「蕭丞相時如何辦的,如今就如何辦。」因此還誕生了一個成語——蕭規曹隨。
在大的方向上拎得清。不是只會低頭拉車,還會抬頭看路,甚至還看天氣預報。
這是一種人生智慧。這種智慧還可以運用的工作之中去。比如您花費幾千萬讓自己的研發人員開發出一個超級牛叉的系統。測試的時候你不要讓研發部的人去測試。你可以找一些小白去測試,小白就是一片空白,他對此事一無所知。他們測試會發現很多問題。這和白居易寫的詩要拿給老太太看是一個道理,老太太就是白居易的小白。
總結一下:老子道德經的第一段上來告訴我們所有名相都不是永恆,但這一切都有道在孕育生髮滋養。我們身處其中要學會兩種狀態,做事要鑽得進去,還要跳得出來。為人更要懂得跳出自己固有意識,換位思考。最後老子自己又總結道: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就是說不論是有名的這種狀態,星空草木,還是無名無形的那種虛空狀態其實都是從道那裡生髮出來,是二元統一,而非二元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