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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裔導演拍攝被父親家暴的自己 提名奧斯卡

《滑板少年》劇照。

羅克福德,美國伊利諾伊州一個小鎮,犯罪率高居全美第二,也是失業的重災區。整個城市破敗、蕭條。這樣的地方應該沒有人想留下吧?包括紀錄片《滑板少年》中的三個少年。

華裔導演劉冰,將鏡頭對準他的兩位滑板夥伴,Zach和Kiere,以及他自己。風馳少年,漂亮的長鏡頭開場,音樂隨風而來。然而,突然間滑板就斷了,生活如風般美好的幻像戛然而止。

滑板是少年世界的入口,我們以為這是一場冒險或是追夢,結果卻看到成長的列車急速帶著他們前行橫衝直撞。

《滑板少年》劇照。

94分鐘的電影,跨越了三個美國少年成長過程中最不可預測的幾年。

三種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種族背景,卻像鏡子一樣各自照出了彼此成長的裂痕。

Zach來自一個白人家庭,家庭的破碎和管教的嚴苛讓他選擇了16歲離家獨自生活。他原本是個陽光燦爛的少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後卻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輟學、酗酒、抽大麻、和女友妮娜未婚生子,又陷入暴力的循環,以及,逃避。

Kiere來自底層一個支離破碎的黑人家庭,父親在世時是個木匠,也希望他成為個木匠。童年的Kiere是在父親的暴力陰影中度過的,同時籠罩他的,還有常常被歧視的黑人身份。輟學後,Kiere在餐廳洗碗打工以維持生計。雖然成長的滋味並不好受,但Kiere始終沒有放任自己進入底層的惡性循環,他選擇積極面對,與過去「和解」。

劉冰,本片的導演,五歲隨母親從中國來到美國,他八歲的時候,母親改嫁給一個美國人。這位繼父成了他童年噩夢的開始。單獨跟繼父在一起的時候,劉冰會遭遇毒打。只有在外面玩滑板和去滑板商店呆著,他才能感覺一點自在。因此,劉冰認識了Zach和Kiere。喜歡攝像機的他,從那時開始零碎地拍攝。

《滑板少年》劇照,Zach和Kiere。

滑板在影片中只是作為一種情感的媒介與意向的表達而存在。跟夥伴們在一起的滑板生活等同於觸手可及的自由,更是一種逃避,讓他們暫時跳脫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Kiere在影片中說:「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它是一種解藥,當我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只要玩滑板,我就會沒事。」

他們玩滑板時,就像有超能力一樣,可以飛檐走壁,逾越障礙,時間和空間彷彿都沒有了限制,他們可以做自己。

然而,在影片的中間部分,幾位主人公在深陷記憶泥沼或被生活壓迫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他們的滑板時光似乎一去不回。這時,幾串空鏡頭掃過曾經熟悉的,如今空蕩蕩的街道,原來滑板擦過的裂痕,隨處可見。

私人影像與自我成長: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這部片子變成私人影像也是從導演加入自己開始的。劉冰坦言,在一開始,他並沒有打算加入自己,除了Zach和Kiere,他甚至考慮過繼續跟拍其他人。已經開始粗剪時,劉冰到紐約參加了一次放映與剪輯研討會,經前輩啟迪,他決心找回「自己」的素材,並與母親、弟弟以及滑板店老闆開啟對話,揭開自己的傷疤。

私人影像對導演個人的成長投射,真正有跡可循。劉冰自己的篇幅雖然不多,但三次面對為什麼拍這部電影的提問,成為最好的療愈與迴響。

在少時的舊影像中,玩滑板的夥伴們好奇他拿著DV在幹什麼,劉冰回答說他在拍電影。那時的他可能預料不到在多年以後,他和Kiere的某次對話,回答了拍電影對他的意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這樣的坦白讓Kiere吃驚不已,也樂開了花。

還有一次是劉冰跟母親的對話,母親說如果你拍這個電影可以讓你好過一點,那麼可以。燈光的照映、攝影機的記錄,徹底地暴露傷疤後,他冷靜地回答,「我們需要向前,而不是活在過去」。

《滑板少年》劇照。

《紐約客》雜誌在評論中點出了片子的「個人政治性」,這也印證了導演一開始並沒有僅僅想做一支私人影像的解釋。雖然這是發生在小鎮三個滑板少年身上的成長故事,卻是影片中加大分貝引出的社會事實的縮影,「在美國平均每九秒就發生一場家庭暴力」,「人口少於20萬的羅克福德,四分之一的犯罪來自家庭暴力」。

你所看到的這個故事,不是個例,也不是特例,它的確是獨特的私人的,卻在這種不可替代的話語權中找到了其影片的普世價值和廣泛屬性。

成長已經夠苦了,卻還要學會如何成熟。


私人影像並非私人製作

《滑板少年》的成功並非劉冰一己之力,這部影片中也可以看到美國紀錄片行業最活躍的元素。影片在流媒體Hulu上線。幾位製片人,如Gordon Quinn(戈登·奎因),和來自Kartemquin Films的Steve James(史蒂夫·詹姆斯),均帶著奧斯卡及聖丹斯的光環。主要製片方Kartemquin Films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紀錄片製作機構之一,已有52年的歷史。

ITVS和POV兩家聯合製片,讓影片在製作階段一路有所加持,還獲得了聖丹斯、翠貝卡、加勒特·斯科特紀錄片發展獎金,以及獨立紀錄片實驗室等機構的資助。

又是一年聖丹斯的結束和奧斯卡的開始,回顧這一年重要的電影節,聖丹斯、謝菲爾德、國際紀錄片協會,這些場合幾乎都少不了《滑板少年》的身影,更是頒獎現場的大贏家。

在影片的最後,我們看到了Kiere與過去所經歷的痛苦的和解,他決定搬到丹佛,重新開始生活。Zach認識新的女友,以每月寄生活費的方式彌補孩子,也是一種告別過去、重新開始的方式。等到尾聲,唯獨不見導演劉冰正面敘述自己的人生方向。

《滑板少年》劇照,Zach和他的兒子。

在進行下面的對談,我給導演撥過去電話時,發現他的號碼顯示地區仍然是羅克福德。我忽然明白了,選擇帶著傷痕繼續走下去,就是他那條故事線的回答。呈現這部影片,讓自己的第一部長篇擁有了治癒人心的能力,也許就是他最滿意的答案。


對差距的注意和尋找,構成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

穀雨:現在是洛杉磯時間早上10點,你最近的行程是不是因為電影節而忙瘋了?在無數的採訪中,大家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什麼?

劉冰:我過去一年半的時間,都在因為電影節而去各地出差,昨天剛從倫敦回來。參加各種電影節,我們會見其他影片的製作人、放映影片、參加不同的聚會、舉辦獲得獎項或者提名的慶功會……我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是」開始製作這部電影的原因「。

穀雨:所以是如何開始製作這部影片的呢?

劉冰:真正開始拍攝是在我二十三四歲時,我當時去全國各地採訪很多玩滑板的人,試圖做一些主題,比如成長、創傷、情緒、男性主義。

男性主義的意思是當男生在成長過程中,原生家庭並沒有提供一個範本的時候,我們要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這樣的調研持續大約一年後,我加入了芝加哥一個叫Kartemquin Films的組織,我開始看他們的一些電影,我意識到紀錄片也可以像電影一樣,有很強的故事性。就在那時,我開始把這部電影拍成後來的樣子。

穀雨:對小時候在中國的成長還有記憶嗎?到美國後的成長記憶是怎樣的?

劉冰:還有一些記憶,主要是小時候在北京、成都,還有一些湖北小村莊的記憶。我出生在北京,我媽媽的家庭來自成都,五歲的時候,跟媽媽來到美國,剛來是到阿拉巴馬,後來從八歲開始搬到羅克福德,到成年之後我搬離羅克福德,在芝加哥住了10年。因為製作這部影片,我又重新回到羅克福德。

穀雨:十幾年前當你拿起相機開始拍攝玩滑板的過程以及夥伴的時候,有想到今天會製作成這樣一部影片嗎?

劉冰:其實真正地開始拍攝,是直到大約五六年前。我在這部電影之前製作了很多短片以及電視劇集,並參加了幾個電影節,感覺就像是一個逐漸的積累過程。過去的一年很瘋狂,我沒有任何期望,我覺得我一直「在片場」。我只是在努力地拍電影。如果得到認可,會很好;如果沒有,我還會繼續拍。

《滑板少年》花絮。

穀雨:影片Minding the Gap標題的意義是什麼?

劉冰:在我看來,童年和成年,男人和女人之間,以及你現在的自我與過去和未來的自我之間都存在差距,這是我們應該注意的事情。對差距的注意和尋找,構成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我們之所以生而為人,(就是思考)如何有更健全的思考,和更豐富的人生體驗。

電影製作依靠的是一個團隊的努力

穀雨:在你職業的開始,你擔任了很多電影團隊的製作助理以及攝影師的工作,到後來擔任紀錄片導演,這樣的轉變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劉冰:電影製作依靠的是一個團隊的努力,所以每個人在這個團隊里都有自己的工作。像我這樣的獨立紀錄片拍攝,我是唯一一個在現場拍攝的人,這是有所不同的。但在一天的拍攝結束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你在畫面中捕捉到了什麼,以及故事是如何講述的。

之前的工作,我能夠學習電影製作的方方面面——通過做製作助理,擔當操控員;在攝影部門幹活,見證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做出貢獻。從那時起,我開始學會欣賞每一個角色,任何一個參與項目的人都值得被稱讚。

穀雨:《紐約客》雜誌說,這部影片是私人影像的最高境界,你接受這個誇讚嗎?你是如何看待這一類紀錄影片的,有學習的對象嗎?誰對你的影響比較大?

劉冰:我喜歡這個說法,《紐約客》是我最喜歡也很常看的新聞雜誌。其實,當我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我並沒有把它當成私人紀錄片去拍攝,但我還是很接受私人影像這個說法以及他們的誇讚。

戈登·奎因對我影響很大,在這部片子里,他作為執行製片人,我們合作很密切,他讓這部影片有了大幅度的削減。我

擔當攝影指導的一個紀錄片系列同年也去了聖丹斯,我也從這個系列的導演史蒂夫·詹姆斯身上學到了很多,後來我也請他來作為我的執行製片人。

這絕對不是一個孤立的項目,我也從很多其他電影製作人身上得到很多建議。我一直得到很多組織,如獨立電影公司ITVS、Kartemquin Films,以及杜克大學全幀紀錄片電影節的支持。

穀雨:我了解到,你是在紐約的一次放映研討會中,得到錢孝貞剪輯師的建議,才決定把自己放進影片的?那次是一個怎樣的轉換過程?

劉冰:剪輯師錢孝貞是一個傳奇人物,所以無論她說什麼,我都絕對會多留意。

2016年時,當時我已經開始粗剪。她在來參加這次放映會之前,從未看過我的影片的任何一個版本。那時候我在電影里已經拍攝採訪了我弟弟、我媽媽以及滑板店老闆的。有一點點我自己了,但非常少,當時我正猶豫是否該添加更多的自己。

我告訴剪輯師錢孝貞,我在考慮加入自己,她說,」你絕對應該這麼做,這部分真的很重要「。她是那個竭盡全力讓我出現在我自己的電影中的「指路人」。


完成影片就是我成長的結果

穀雨:在做這部片子之前和之後,有沒有在認識自我方面的改變?

劉冰:是的,當然,製作影片,我每天都在感受到自我成長和改變。這是非常持續的一個過程。我會拍這部電影,也是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時常自我反省的人,完成影片就是我成長的結果。

穀雨:這部片子之後,是否還是對私人影像感興趣,是否開始關注其他題材?第一部長篇就達到了這樣的高度,你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劉冰:我是到了比較後期才決定將我自己加入進來作為主人公的,所以並沒有一開始就想要製作個人紀錄片,之後的創作也不會限制在私人影像這個創作範圍中。

目前我正在做的幾個影片都沒有加入我自己,其中一個是關於一群生活在芝加哥槍支泛濫社區的年輕人的紀錄片項目,還有幾部正在計劃中的故事片。

穀雨:你現在正在做的故事片,創作過程跟紀錄片有什麼不同?

劉冰:有一個比喻我覺得可以很好地解釋我感到的不同點,有人說,拍紀錄片就像捕捉瓶子里的光,或者說」雷光入瓮「,而故事片則是在瓶子里創造閃電,有著不一樣的挑戰。

穀雨:在處理私人影片大量的、碎片化分散的素材時,如何開始整理工作,然後開始剪輯?

劉冰:我在商業製作的電視節目和電影的攝像部門工作了很長時間,這些都給了我不少經驗。我會用文件夾和電子表格來做素材管理工作,我有一個完整的日誌記錄那些文件夾里有什麼,這是我一直以來保持的素材管理習慣。

穀雨:有沒有你犯過的錯誤是想分享給電影新手的?以及你在做影片時最大的困難?

劉冰:這很難說,因為我不認為錯誤是可以避免的,因為錯誤就是你學習的方式。我認為應該接受錯誤並從中吸取教訓。

最大的困難可能是我自己的故事的部分,必須要展現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不得不做那些情緒化的採訪,我必須重新審視一遍我的過去。

《滑板少年》劇照,劉冰和他家人的全家福。

穀雨:怎麼定義你們三個夥伴互相之間的影響?

劉冰:一開始是他們先看到我拍了很多滑板視頻,所以是他們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先關注到一直在拍影片的我,而不是我先聚焦的他們倆。

我們都在羅克福德長大,當我回到那裡真正想做一部電影而聚焦到他們時,我感覺到我的記錄和拍攝,能夠見證彼此的成長,還能幫助彼此審視自己的生活,並且讓我們之間的關係達到從未有過的一種狀態。我們建立了許多之前從未有過的對話。無論我怎麼觀察拍攝,我都是沉浸於他倆的生活中、他們的影響中。

穀雨:Zach、Kiere 還有你的媽媽和弟弟,他們現在都怎麼樣呢?我知道他們經常隨你一起出席展映,和你之前想像的他們的反應有什麼不一樣嗎?

劉冰:Zach有了第二個孩子,和他的未婚妻準備買房子了。Kiere現在住在亞利桑那州,玩音樂賺了不少,和他最好的一個朋友生活在一起。我的弟弟現在在羅克福德的一家餐館工作,他希望讓羅克福德的社區變得更美好。我的媽媽現在住在芝加哥郊區,嫁給了她的新丈夫,很幸福。

他們有時會跟我一起參加影展,他們觀看的反應並沒有很出乎意料,因為影片的製作都在他們的同意之下,所以沒有很強烈的反應。


將創傷轉化為更有愛的行為

穀雨:你有希望繼續跟拍他們倆嗎?看到自己的影片擁有」治癒的功能「是什麼感覺?

劉冰:有想過,但我認為現在會更困難,我不確定他們會同意。他們不是我成長過程中最親密的朋友,但通過拍這部電影,他們現在成了我最重要最親密的朋友。

電影確實可以是一個治療工具。我現在每天也都從觀眾那裡收到反饋,他們跟我說這部電影對他們幫助很大。這也是我想要通過影片傳達的信息之一——沒有人在他們的人生中是絕對孤立存在的。

孤獨是人們今天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能夠與他人和他們的生活產生共鳴,能夠從別人的身上看到自己,這讓我們對周遭的人、事都更加的開放和溫暖。

穀雨:談一談在中國放映的經歷,中國觀眾和美國觀眾的反應有何不同?

劉冰:能回到中國放映我自己的影片真是太棒了,我看到觀眾們真的有被我的影片吸引,我也很幸運,能夠在廣州紀錄片節獲獎。我也結交了一群新朋友,有了一些新的探索。

在廣州紀錄片節放映時,觀眾也都留下來進行對談,其中有一個問題我記得他們告訴我,他們很少見到紀錄片里中國人願意將自己的家庭問題、家庭矛盾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影片中,像我在影片裡面呈現的那樣。

《滑板少年》海報。

穀雨:無論是在美國放映還是中國放映,你想通過影片傳達的最普世、最廣泛的意義是什麼?

劉冰:雖然是片面地記錄下了一個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發生的故事,但每個人都在他們的童年經歷過一定程度的創傷。

我希望這部紀錄片能讓人們去擁抱那些他們所經歷的創傷,然後注意這些痕迹對成長造成的影響,從而,仍然充滿希望地,將這些轉化為更為健康的更有愛的行為,給予他們的家庭以及下一代。


關於劉冰

劉冰,居住在芝加哥的華裔導演和攝影師。畢業於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獲得文學學士學位。曾在國際電影攝影師協會(International cinematphotoers Guild)工作七年。曾為《美國於我》《超感獵殺》《應召女友》《隨性》等影片掌鏡。他的紀錄長片《滑板少年》(Minding the Gap)共獲得五十多項獎項的認可。

( 本文圖片由劉冰提供。)

撰文 |肖瀟編輯 | 韓萌

運營 | 陳佳妮 校對 | 阿犁 統籌 | 迦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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