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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誰將打破美國最後一塊玻璃天花板?

這是選·美的第1106篇文章

本文作者刁大明,本文原載於《 澎湃新聞》 。

開欄語

「聯邦明察局」是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刁大明的專欄,對「聯邦」(United States,即美國)之事洞明察鑒之。本文為專欄第一篇,美國中期選舉落幕不久後開啟意料之中到來的新一輪大選周期的卻是有些意料之外的女性政治人物:民主黨在參眾兩院的5位議員。她們之中誰能完成希拉里·柯林頓在2016年未竟的事業,打破美國政治對於女性的最後一塊玻璃天花板?且聽道來。

「我要先找位女士」,現任新澤西州國會參議員科里·布克最近接受微軟全國廣播公司(MSNBC)採訪時這樣說道。顯然,這位剛剛宣布角逐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單身漢並不是在討論解決未來第一夫人可能空缺的尷尬,而是要當真地邀請一位女性副總統人選。與其說,布克是早早擺出一副運籌帷幄的勝者姿態,還不如說是承認了女性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必然的不可或缺。

雖然當今美國的多數選民都親歷過歷史上前兩次失敗的嘗試,但眼看著「粉色浪潮」在兩個多月前席捲2018年中期選舉的勢不可擋,民主黨在2020年11月3日提供給全美選民的那個組合當中女性缺席的可能性正在急速下降。

事實上,在2018年中期選舉落幕不久,開啟意料之中到來的新一輪大選周期的卻是有些意料之外的女性政治人物:馬薩諸塞州國會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隨後,布克在國會參議院的其他女同事們也悉數登場。截止到2019年2月,五位女性參選人已在十位主流參選人中佔據一半。或者說,將近五分之一的現任女性國會參議員已決定放手一搏,而布克只能攜手桑德斯成為男性參議員中的七十五分之二。

打破最後一塊玻璃天花板

1872年,在尤利西斯·格蘭特總統正在考慮如何應對來自黨內的連任挑戰之時,美國女性已發起了對總統寶座的首次挑戰。雖然對選情結果無關痛癢,但性別平權先驅維多利亞·伍德哈爾(Victoria Claflin Woodhull )以平等權利黨總統候選人身份的這一次衝擊,在聯邦憲法第十九修正案給予女性平等選舉權之前將近半個世紀時就明確了打破最後那塊玻璃天花板的堅定意願(美國憲法第十九修正案指出公民的選舉權不因性別而受限,即確立女性的選舉權,於1920年8月生效——編者注)。

其後的一百多年中,代表各色政黨的女性參選人不時會在總統大選季中客串角色。而這種零起點的象徵性努力當然無法真正在實際選舉政治劇本中找到合適的台詞。一切務實的前提一定還是女性在兩黨體系中謀求制度化位置的穩紮穩打。

1948年,即美國首位女性國會議員珍妮特·蘭金當選之後的32年,緬因州的瑪格麗特·蔡斯·史密斯當選國會參議員,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先後當選國會兩院議員的女性。又過了16年,史密斯歷史性地參與了提名戈德華特的那次共和黨總統初選,宣示了女性在主流政黨總統初選中的存在感。共和黨迎來史密斯,民主黨也不甘落後。1972年,痛定思痛的民主黨最終接受了今天各州初選競爭的方式,而開放式的競爭收穫了雙倍的效果:美國主流政黨的總統候選人遴選中,首次出現了一位以上的女性參與。彙集了首位非洲裔女性國會議員雪利·奇澤姆和首位亞裔女性國會議員竹本松(Patsy Mink)的這次總統選舉,也是當時二十多歲的柯林頓和希拉里首次共同參與助選的白宮衝刺大戲,不知道彼時的希拉里心中是否就已燃起了女總統的夢想。

2004年以來的每次美國總統大選的兩黨初選中,都不缺乏女性的參與。而希拉里在2008年的惜敗更像是一次與歷史作別的質變節點。約翰·克裡面對的女性競爭者卡羅爾·莫斯利·布朗仍背負著首位非洲裔女性國會參議員的超大歷史光環,而從希拉里之後的兩黨女性參選人雖說也不難找到這樣或那樣的「第一」,但卻基本上不再需要憑藉如史密斯、齊澤姆或者布朗這樣歷史量級的刷新感。這些細微的變化背後無疑是女性在美國政治體系當中特別是頂端存在的正常化。

現如今,2020年總統大選民主黨初選中上演了四位女性國會參議員沃倫、吉利布蘭德、哈里斯、克洛布查以及一位女性國會眾議員塔爾希同場競技的盛況,這種常態化則像是直指玻璃天花板的最後一擊。

身份政治、女性和吸票策略

如此之多的女性群像式地湧入2020年民主黨初選,不免還是令人心生些許突然。其中最為簡單而直接的解釋當然就是上次大選遺留下的悵惘與漣漪。套用希拉里自己曾用過的比喻,她代表民主黨在那次選舉中得到的6585萬張選民票就像把玻璃天花板敲打出了6585條裂痕。過去四年中,這塊因為選舉人團制度扭曲才勉強支撐的玻璃天花板時常發出窸窸窣窣的開裂之聲,不斷召喚著更多女性政治人物的前赴後繼與契而不舍。

在群體飲恨之外,特朗普在性別議題上的刻板印象以及其執政當中在諸多議題上的保守傾向,也刺激著民主黨女性的挺身而出。依照不同的民調顯示,特朗普當選以來,58%的美國女性更願意參與到政治當中;而美國公眾中52%會「非常樂見」一位女性領導人的事實甚至超過了默克爾執政了14年的德國;甚至美國女性選民對特朗普的不滿意度為明顯高於男性選民(54%)的67%,這些數字背後隱藏著醞釀重大變動能量的少見趨勢。當然,作為社會輿論層面的準備,2017年年底從好萊塢掀起的性別權益保護浪潮的確發揮了重要的助力作用,但這場社會運動席捲美國的諸多原因中也離不開2016年選舉等政治動因。

對於已明顯顯露出要擁抱「身份政治」的民主黨而言,女性政治人物能深度參與到2020年大選之中無疑是個特大的利好消息。正如多個經驗研究所揭示的那樣,女性政治人物的參選一定會有助於吸引女性選民的支持——這種吸引是跨黨派的,不但波及中間選民中的女性,也對另一黨的女性選民存在一定吸附力。即便是在2016年,雖然在非洲裔、拉美裔等群體中的得票率都明顯弱於奧巴馬,但希拉里還是可以在白人女性選民中至少超過了2012年奧巴馬謀求連任時所達到的支持度。這個變化其實也是希拉里的女性身份與特朗普在女性選民中的低迷支持度等兩個因素疊加強化的結果。

如今,如果民主黨更多依賴於構築在性別與族裔的「身份政治」來嘗試奪回白宮的話,就要強化乃至激化特朗普的負面因素、充分吸引原本支持共和黨的白人女性選民。也有數據顯示,2012年總統大選時,白人女性中的56%支持了羅姆尼,比奧巴馬多出14%的選票,這個水平基本上延續到了2016年大選(55%的白人女性支持共和黨,領先民主黨12%),但在2018年中期選舉時卻各有49%的白人女性分別支持了兩民主黨和共和黨。如果可以放大這個趨勢,將經濟階層分野轉化為性別分界驅動的動員乃至吸票策略,沒準是可能制勝的關鍵一招。

稱職之外還得「討喜」

按照此前很長一段時間的預估,目前可能參與民主黨初選的女性政治人物已全部投入戰場。這不僅僅被預計將會為民主黨吸引大量女性選票,而且考慮到2020年的對手是特朗普這一固化因素,女性的超量存在應該還會改善民主黨的選情結構。一方面,很多民調顯示,「誠實」或「道德」被認為是女性候選人獨有的關鍵品質之一,這些特質恰恰與特朗普形成比較,正所謂以「讓美國總統再偉大」應對「讓美國再偉大」。另一方面,在特朗普政府執政的牽動下,移民、醫療、教育等女性政治人物頗為擅長的政策議題逐漸因極大分歧而被聚焦,這也為民主黨女性政治人物針鋒相對地發聲提供了絕佳機會。

不過,這些性別「特權」對於女性參選人之間的競爭卻顯得毫無意義在民主黨總統初選正式打響前一年,任何預判無疑都只是猜測,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次民主黨選民中的「巾幗不讓鬚眉」必然改寫外界對女性參政的某些傳統看法。

根據多個涉及女性參政的研究表明,與男性政治人物更易被以「稱職」與否加以判斷相比,選民對女性政治人物的判斷標準除了「稱職」之外還有頗有性別傾向的「是否『討人喜歡』」。想當年,蘭金從蒙大拿闖入國會山之時,那裡的男性同事們對她的期待可以歸結為「智慧、溫柔的說服力以及對和平主義與非暴力主義的貢獻」。言外之意其實是,女性政治人物並不是來取代男性的,而是來做「討人喜歡」的補充的甚至支持女性參政的芭芭拉·李家庭基金會(Barbara Lee Family Foundation)對2010年中期選舉的研究報告也表明,在絕大多數女性對決女性的選舉中,最終勝出者基本都是在民調上更受歡迎的女性人選。從這個意義上講,在今年下半年展開民主黨黨內辯論期間,民意好感度可能就是判斷幾位女性參選人前路如何的最關鍵指標。

從「討喜」的標準出發,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去年年底安吉麗娜·朱莉在媒體面前關於2020年大選的閃爍言辭旋即成為「新聞」。不過,「朱莉們」的亂入可能還不是女性政治人物最大的困境。要在保持「討喜」的同時,怎樣構築起足夠的「稱職」其實需要極度高級的平衡術。如果太「女性」,選民可能偏執地擔心專業能力;如果表達出極為傑出的政治能力,選民反而又會抱怨不討喜甚至咄咄逼人。換言之,女性政治人物在選民面前要呈現出的是足夠「強大」,而禁忌任何的「強硬」或「強勢」。

從心理學角度講,按照美國西北大學心理系教授愛麗絲·伊格利(Alice Eagly)的說法,在選舉政治中,男性候選人往往被選民認為要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或者選拔性,即要具有競爭力和自信度,而選民會希望在女性候選人身上看到更多體現一些大眾化的優良品質,比如和藹、溫和、友好,等等。言外之意,一個強勢且冷漠的女性候選人一定是拱手讓人的陪跑狀態。不知道希拉里在2016年是不是看過類似的研究,要麼就是她的那些強硬、女強人、不接地氣的精英等硬傷式的形象實在是無法隱藏罷了。

誰更有競爭力?

回落到眼前的2020,沃倫如何弱化大學教授背景製造出的精英氣兒,又怎樣準確解釋自己每次都要呼喊的「戰鬥」;同時,沃倫和吉利布蘭德也要一起考慮如何運用好自己在國會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任職的能力優勢與鷹派劣勢;而哈里斯得考慮怎樣避免讓選民對自己在應對犯罪上的「聰明」司法經驗望而卻步;克洛布查也必須應對關於其對下屬過於嚴厲的控訴,或者塔爾希要好好講講自身反恐老兵的故事才行。總之,女性政治人物的示強,要比男性對手更加小心。

強大而不強勢的要求,會衍生出一個比較特別的競選要求,即對女性參選人而言,要盡量避免製造攻擊對手的負面競選,反而要著重凸顯拿出務實政策方案的問題解決者定位。從這個角度看去,希拉里當年的競選雖然並不缺乏各路政策規劃,但她從一開始就似乎沒有從問題出發、給選民一個自己當仁不讓的切實理由,而是讓人覺得這位前第一夫人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來完成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歷史任務。而今,女性參選人能否在完成吸引女性選民的基本任務之外,再拿出一套足以替代特朗普及其共和黨當前政策的方案,應該才是最為重要的看點。

考慮到藍領中下層群體仍舊作為兩黨爭奪關鍵盤的事實,來自中西部邊緣地帶明尼蘇達州的克洛布查或許具有不小潛力。值得一提的是,她在2015年出版的自傳書名叫做《鄰家參議員》(The Senator Next Door),似乎比其他幾位女性對手同類型政見書名字上的「鬥爭」、「真相」或者「不再袖手傍觀」等聽上去更有親和力、更加接地氣吧。

至少現在可以說,要徹底擊碎希拉里留下的那塊已有裂痕玻璃天花板,民主黨就需要一位完全不同於希拉里的女性政治人物,而且最好也不要把天花板的事兒天天掛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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