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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亦或起舞:太空里的中國航天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衣公子的劍(ID:yigongzidejian),作者:衣公子(基金經理、財經作家)。

1992年3月,地球,中國,西昌,黃昏。攜帶澳塞特B1衛星的長征三號矗立在發射台上,威風凜凜。

全國人民守候在電視機前,滿心期待,彷彿過年。

10、9、8、7、6、5、4、3、2、1。點火!指揮員一聲令下,鏗鏘有力。一聲巨響,火焰噴涌而出,又迅速熄滅,長征三號巋然不動。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樣。1秒。2秒。3秒。

 「緊急關機!消防!啟動消防!」電視機前的群眾被央視直播中發生的突髮狀況弄得不知所措,愣在了電視機前。

第二天,《人民日報》以很小的篇幅刊登「衛星發射中止,相關原因正在勘察之中」,企圖讓事件低調度過。但是誰也不能預料,群眾情緒異常激烈,後續發展頗為戲劇。更不曾想到的是,中國航天茫茫然地走進了自己最低谷、最沉重、最慘烈的一段時光。

美國火箭學家赫伯特·基姆在其1945年出版的《火箭和噴氣發動機》一書中記載了中國明朝人萬戶悲壯的故事。14世紀末,萬戶坐在一把特製的椅子上,左右手各持一隻大風箏,椅子下安置47支火箭。僕人依次點火,隨著一聲聲巨響,滿懷期待的萬戶追隨著自己的飛天猜想,消失在了劇烈的爆炸和濃霧之中。

六個世紀後,人類將月球上一座環形山命名「萬戶」,以此來紀念這個星球上第一個嘗試利用火箭飛翔的人。

然而,誰都不可否認的是,在被航天界譽為「火箭故鄉」的中國,同樣的孤勇已經絕跡多年。1876年的費城國際博覽會,英國送展蒸汽機車,德國送展加工槍炮的精密機床,美國送展第一代發電機和莫爾斯發報機。而天朝上國送展的,除了茶葉和絲綢,就是一雙精緻玲瓏的小腳女人繡花鞋和幾支號稱巧奪天工的銀制耳勺。

此時距離德國青年馮·布勞恩橫空出世只剩下短短半個世紀。布勞恩製造的現代火箭和他星際旅行的藍圖一經問世,便獲得法西斯領袖希特勒的連聲稱讚和巨額投入。噴涌而出的火焰越來越旺,人類離天空越來越近。然而,由於不列顛之戰久攻不下,另一位納粹頭目戈培爾動了念頭,把布勞恩原本用於星際旅行的火箭,改裝成殺傷力頗大的導彈。這便是赫赫有名的V-2。

一時,海峽對岸的英倫三島箭如雨下,彈無虛發,生靈塗炭。劇情很快進展到二戰尾聲,蘇聯紅軍攻佔柏林的腳步越來越近,千鈞一髮之際,布勞恩孤注一擲,帶著火箭、設備、資料、團隊等所有身家投誠美國。

隨後的幾十年中,即便同事在背後忿忿不平地咒罵他「那個該死的納粹」,但是布勞恩依舊憑藉過人的才華,領導了美國人造衛星探險者、阿波羅登月計劃和地表最強火箭土星號等重要科學項目。

值得一提的是,美軍前往提審納粹科學家的調查團中,有一位亞洲面孔的年輕空軍上校。這位名叫錢學森的年輕人,憑藉和導師共同推算的「卡門-錢學森」公式暴得大名,二十八歲的年紀就已身居世界知名空氣動力學家。美國參戰後,他辭去加州理工學院副教授的教職,跟隨恩師馮·卡門參與美國國防部的顧問工作。歷史沒有留下兩人的談話記錄,不過在這特殊相識之後,兩人往後的人生經歷真是相映成趣。

一位,離開美國,回到自己祖國造火箭,身後自己參與創立的JPL

(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噴氣推進實驗室)

成為了NASA最核心的資產。另一位,趕赴美國,帶著自己的火箭離開祖國,掌印NASA,終成一代名將。

世紀中旬,在美蘇爭霸的你追我趕之中,兩個超級大國征服天空的腳步越走越快。第一顆人造衛星、第一次載人航天、第一次登月……美國有少年成名的布勞恩,蘇聯有大器晚成的科羅廖夫,可謂一時瑜亮。

1957年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蘇聯舉國大慶的同時,美國人幾近瘋狂。除了創業之初挨過英國人的胖揍,美國本土就從來沒有被對手進犯過。即便二戰中,日本偷襲了夏威夷的珍珠港,但是對於美國本土,最大的侵犯也不過是潛艇潛至美國西海岸,對著加州打了幾炮。如今自己頭頂竟然有一顆蘇聯衛星,間隔90分鐘就完成一次對全美國境的掃掠,每每想到,不寒而慄,感慨國將不國。

毫無疑問,太平洋對岸的中國為老大哥的成功歡舞雀躍,由衷地稱讚這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豐碑。就連多年來一直被打發在故宮一角研究古代服飾的沈從文都忍不住歡呼。

1957年初冬,毛主席受邀出席十月革命40周年慶典。紅場閱兵,剛發完人造衛星的老大哥意氣風發,在蘇維埃戰士整齊的步伐中,火箭猶如當代蓋世英雄的利劍,削鐵如泥,熠熠生輝。歸國後的毛主席立刻發出「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的號召。

兩年前的秋天,新中國以朝鮮戰爭中美國空軍戰俘為交換條件,換得錢學森順利回國。錢學森受命組建中國的火箭、導彈研究院——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並擔任首任院長。1958年國家重點項目,代號「581」,組長錢學森,副組長趙九章,人造衛星的工作全力推進。

1960年中國自行研製的第一枚導彈成功爆炸,導彈獲名「東風一號」。

就這樣,中國航天誕生於亂世之中,內有此起彼伏的政治運動,外有雲波詭譎的大國關係,在時代的旋風中,既七零八落,又頑強生長。

當時作為超級大國的蘇聯,在近、中、遠程導彈上都已有建樹。中程的P-5,射程3000公里;遠程的P-7,能飛7000公里。作為國禮,許授中國仿製的只是近程導彈P-2,覆蓋半徑幾百公里。儘管如此,這有限的慷慨也在赫魯曉夫上台後,急轉直下。1961年,赫魯曉夫下令停止所有涉及援助中國的協議,蘇聯專家一夜撤回。

就在蘇聯專家撤走後的17天,1961年9月10日,中國用蘇聯專家認為會爆炸的國產燃料,成功地發射了一枚蘇制P-2導彈。中國科學工作者的堅韌和勤奮從那時就開始彰顯。

中蘇交惡,中美破冰,大國遊戲。1972年尼克松訪華,隨行的一個黑匣子,令周恩來總理好奇不已,頻頻側目。尼克松解釋道,這是地面衛星站,可以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通過衛星現時傳輸到美國。彼時,中國已經成功發射東方紅一號人造衛星。但是東方紅一號只是試驗衛星,唯一的用途是在近地軌道播放樂音《東方紅》中的一段。而中國距離掌握真正的衛星通信技術還有14年之遙,彼時相關領域當屬一片空白。

所謂「開始就是巔峰」,形容中美、中日關係真是再恰當不過。為了向中方表示友好,尼克松不顧巴黎統籌委員會限制對社會主義國家出口高技術產品的規定,同意了周恩來購買這枚地面衛星站的請求。緊接著,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也大方地把隨身攜帶的地面衛星站賣給中國。

在住進305醫院的11天前,也就是1974年5月19日,齎夜時分,周恩來批複了北郵三劍客的上書《關於建設我國衛星通信的建議》,將發射通信衛星提升納入國家計劃,史稱「519」批示。

此刻開始,距離中國發射自己的通信衛星還有整整十年的漫漫長征路。

中國的航天科研隊伍甫一誕生就被運動衝散,後來的航天巨匠們在滾滾歷史中飄零如飛蓬,各自奔赴自己的命運。大多數的科研工作者整天在為吃飽肚子犯愁。他們在書房鑽研「怎麼把人類送上太空」如此前沿的科學問題,一邊來到廁所按照報道上的要求對著自備的缸盆撒尿,以全家人的小便作養料,飼養一種墨綠色的小球藻。在官方的倡議里這藻類營養無比豐富,是對抗糧食稀缺的利器。他們在「物質/能量守恆定理」的基礎上推演工作,同時也跟著報紙潛心實驗「掌握以下技巧,同樣的米可以蒸出更多的飯」。

主管「兩彈一星」的張愛萍屢屢被批鬥被關監獄,腿都被整斷了,卻又一次次披掛上陣。初回陣營的將軍,見證被飢餓和運動造就的渙散隊伍,氣憤地斥之為2300部隊——下午2點上班,下午3點下班,中間隨便弄弄。

在衛星發射前夕,武鬥已經全面開花,人造衛星的發射再一次來到流產的邊緣。還是周總理再次批示,凡是涉及衛星發射的同志,「允許業餘鬧革命」。

歷經科學突破和政治斡旋,1970年4月24日,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發射成功。不過作為技術負責人的孫家棟並沒有出現在酒泉發射中心。「五一」節,毛主席等領導人在天安門城樓接見衛星、火箭研製人員代表,孫家棟未出現十七位功臣之列。

發射當天,孫家棟擠在天安門廣場擁擠的人群中,像一個普通群眾一樣等待、歡慶。然而大多數人都沒有他的幸運。方案的總體負責人錢驥當時正在「牛棚」,把收音機調試到20.009兆周,聽著東方紅一號從太空傳來的音頻旋律。

趙九章終究沒有等到見證或者旁聽這一切的機會。身為國民黨元老戴季陶的外甥、前秘書,他在文革伊始就靠邊站了。這位中國氣象學第一人,中國人造衛星的倡導者、組織者和奠基人,沒有想到自己的畢生才學、航天夢想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被扼殺。在被拖離書桌後,等待他的是無盡的羞辱和折磨。得知昔日好友、航天材料專家姚桐斌因為「反動學術權威」被毒打致死,趙九章傷痕纍纍的意志徹底放棄。1968年10月的某個夜,趙九章像往常一樣寫日記、燙腳,然後服下平日偷偷存下的大量安眠藥,自殺身亡。這一年,僅中科院自殺的一級研究員達二十人。

不得不提的是,當中國航天人在動亂中流浪,同一時間卻是地球人探索太空的高潮。1961年,蘇聯人加加林成為第一個進入太空的地球人。1969年,美國人阿姆斯特朗在月球跨出了人類的一大步。

改革開放後,奮起直追的中國完成了液氫液氧發動機研製上的突破,1985年,巴黎國際航空航天展覽會,中國展出長征三號運載火箭和同步通信衛星,以這樣的方式宣告自己進入國際商業發送市場。在一個原本只有美、蘇、法、日能提供發射服務的世界,中國人開出的價格比市場便宜15%。

適逢1986年——這個人類航天歷史上的災難之秋。1月28日,美國「挑戰者號」太空梭升空73秒後爆炸,7名宇航員罹難。4月18日美國大力神-34D升空幾秒鐘後爆炸。5月3日,美國德爾塔火箭升空91秒後失控自毀。緊接著,5月31日,法國阿里亞娜火箭爆炸。

恰逢競爭對手先後因為事故陷入低谷,初來乍到的中國虎口奪食,爭取到幾個不錯的訂單合同。彼時,中國改革開放沒有多少時日,外方將信將疑,打算派出代表團對中國內地考察一番。不久結論傳來,中國火箭的商業發射面臨五大難題:1、長征系列發射次級太少;2、西昌發射場未達國際標準;3、國際保險前期在火箭業務上虧損嚴重,沒有動力參與中國項目;4、目前狀況無法在金融界獲取足夠融資;5、鑒於限制向社會主義國家出口物資的巴黎統籌委員會,外資衛星

(主要是美國衛星)

無法進入中國。

國際友人面對這五座大山搖頭晃腦,低語一番。到1986年底,除了瑞典一家公司,其他已簽約方全部退訂。

賓客來了,喧喧鬧鬧;賓客走了,冷冷清清。好消息傳來,美國特雷公司願意給中國一個機會,中方感動地握手言誓。可手還沒握熱,特雷公司突然倒閉。垂首嘆氣之時,突然又得到消息,接過特雷公司業務的西聯公司願意繼續和中國的合作;喜笑顏開之時,西聯又突然倒閉了。一悲一喜之間,中國航天人來來回回。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擁有李嘉誠、中信作為股東的亞太衛星控股,買下了這顆由美國休斯公司生產的衛星,重新命名為「亞洲一號」。中國長征即將發射亞洲一號的新聞登上各大國際媒體的封面。

終於要開張了!但是不好意思,衛星是美國製造,國會經過討論決定不允許出口中國。1988年中國談判團赴美,為了亞星出境許可證,十稿之後,簽下備忘錄。但是以防止技術泄密的理由,美國政府還是不肯頒發出口許可證。已經習慣轉折的中國航天人,再一次仰天長嘆。

又是一輪拉鋸戰。美國說:中國人就是想竊取技術,不許出境;除非不讓中國人碰,全程美國人管。中國說:入境中國海關要安檢,這是底線,國格在此,不妥協。誰也說服不了誰,航天人再次舉棋無路,這次卻是中國淵源悠久的變通智慧發揮功效。有人提出「過境」概念——衛星只是過境中國

(立刻送到天上去)

,不是進口因此不安檢。中國高層對航天事業給面子,布希總統和強硬國會耍聰明,終於終於終於,亞洲一號在跨越千般阻礙後,降臨中國西昌。

儘管中美兩國工作人員在接觸中有過不少齟齬,比如中國人很不理解為什麼美國人要求房間要24小時有熱水;美國人很不理解中國人為什麼離開房間就要關燈。但是和先前歷經的一波N折比,這已經不算什麼。1990年4月7日 長征三號運載火箭喊出了壓抑許久的一聲怒吼,亞洲1號成功送入預定軌道,可喜可賀,中國航天首戰告捷。

舉國精神一振,唯獨航天人根本沒時間慶祝。同一時間簽立的澳塞特B-1衛星的發射合同,距離約定的實驗發射日期,只剩下短短20個月了。

愁啊。發射工作目前一片空白,連任務火箭都沒有設計出來,但是要面對的第一道坎竟然是,沒錢了。

改革開放伊始,國家建設經費捉襟見肘,實在沒有空間擠出這場發射的前期經費。在一個感想敢幹的年代,航空部破天荒地向銀行貸款兩個億。真是新時代新氣象,中國航天人自我調侃,50年代勒著褲帶干,60年代戴著帽子干,70年代捧著寶書干,80年代背著債務干。

資金到賬的那一天,離約定期限只剩下18個月。因為衛星質量和軌道要求,本次任務擬使用新設計的推力更為強大的長征二號捆綁式。「長二捆」關鍵在一個「捆」上,捆上更多的推進器以增強推力。如此一來控制系統怎麼協調,推進器怎麼分離,穩定系統怎麼搭建,光圖紙就應該起碼有二十萬張,按照時間表必須在三個月里拿出來。三個月?三年能拿出來就不錯了。

亞洲一號的成功,令人信心滿滿;中國速度,期望給世界一個驚喜。中國航天啟動串聯工作法:甲給了基本的條件乙就開始畫圖;丙看著正在創作中的圖紙就開始組織生產;丁腦補一個生產成品開始組織實驗。一天兩班倒地干。埃隆·馬斯克

(Elon Musk)

說,一周只工作40個小時,你是沒有辦法改變世界的。對於深邃星空的嚮往,造就了東西方人共同的瘋狂。

歷時18個月的大推力捆綁式火箭研製開發成功,中國航天運載能力從2.5噸提高到9.2噸。飛行實驗中,長二捆成功把巴基斯坦試驗衛星送入預定軌道。但是這次實驗搭載的模擬澳星並沒有被送入預定軌道。一時疑竇陡升,一直對中方能力持懷疑態度的美國技術專家率先發難,事後探討會上,一口氣問了100多個問題;不過中方代表態度端正,調查細緻,應對有方,有理有據。

這才有了1992年3月22日的這一幕。

畢竟此前西昌發射站操作的9次發射任務全部成功,亞洲一號的成功猶在耳畔。

這場面向全世界的現場直播,僅中國大陸就有4億多人準時守候在電視前。鏡頭中,攜帶澳星B-1的長二捆英姿颯爽,羽扇綸巾,只等一聲將令,即刻刺破天穹。

10、9、8、7、6、5、4、3、2、1。點火!指揮員一聲令下,鏗鏘有力。一聲巨響,火焰噴涌而出,又迅速熄滅,火箭巋然不動。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樣,1秒。2秒。3秒。

專家中已經有人喃喃自語「沒起來。沒起來。」

全國人民通過央視頻道聽到 「緊急關機」、「消防,啟動消防」。直播很快中止,整個中國被丟棄在一片詫異和茫然中,靜悄悄的。唯獨西昌,鏡頭不再記錄的這一邊,一場災難一觸即發。

1960年蘇聯P16洲際導彈因為發動機熄火,沒有起飛。中止發射後,蘇聯專家趕赴火箭檢修原因。正在此時,沒有完全斷電的導彈第二級發動機自動點火啟動,幾乎滿倉的燃料轉化成了一場可怕至極的劇烈爆炸。包括蘇聯導彈部隊司令米特羅凡·伊萬諾維奇·涅傑林在內的100多位火箭專家、軍人、工作人員頓時被火焰吞沒。大多數人被燒得只剩下身體輪廓,而發射前堅持「我是個軍人,不會躲進地下掩蔽洞」的涅傑林元帥更是連灰燼都沒有留下。後人在災難現場找到半塊被燒焦的元帥肩章和他那已經融化了的辦公室保險箱鑰匙,放進骨灰盒。

1992年,西昌走到了災難的邊緣。經過反覆確認火箭已經斷電,但是當時固定火箭的裝置已經撤除,點火後的劇烈噴射導致火箭輕微的移動,顯然已經偏離最初安置在基座的位置。顫顫巍巍樹立在發射台上的火箭隨時可能帶著它幾百噸的氫氧燃料栽倒,引發的爆炸威力相當於萬噸級的TNT炸藥,足以在一瞬間將西昌發射站夷為平地,將周圍2公里的地帶變成火海。

中美的分歧再一次激烈交鋒又最終互不理睬。美國人覺得此時顯然安全為重,一切按照流程辦,自己立刻撤離到60公里外的西昌市。

是的,中方不願意一走了之。專家們在心裡盤算,萬一西昌發射站付之一炬,會給國家造成多少損失?儘管可以由西方保險賠付,但是可以預見,將來幾乎不可能再爭取西方金融力量參與中國航天項目;本已孱弱的中國航天夢想必又將舉步維艱。但是,如果抓緊時間,卸掉燃料,避免爆炸,防止有毒氣體擴散,挽救燃料和火箭的報廢,只要能挽救損失,那麼中國航天明天的還有希望。又或許,大家沒有想那麼多,只是簡單地覺得,一個窮國,是沒有本錢去失敗的。

果然在確認斷電後,中方人員進場。現場深十多米的導流槽已經敞開蓋板。經歷火焰噴射的現場溫度頗高。低溫燃料不斷外泄,遇到空氣便轉化成嗆人的黃色煙霧,更是給現場增加了幾分末日氣息。

火箭的固定螺桿,四個當中三個已經錯位。火箭和底座的偏離最大處有2厘米,隨時有栽倒的危險。

時任發射站站長的厲福生命令一個幹事記名字,「現在是戰場,是生死考驗,把勇敢的人的名字全部記下來」。1個、2個、3個……記到40個人就不記了。因為現場的中國航天人,甭管什麼部門的都湧上來了。

最合理的方案是立刻卸下這400噸燃料,再卸衛星。但很快有人提出不行,外泄的燃料呈煙霧狀,氣體中的四氧化二氮,聚水就是稀硝酸,一旦進入整流罩,1億4000萬美元衛星就會報銷。

當即立斷,同志們頂著有害易燃氣體,先卸了衛星。事後把過濾器芯子泡到水裡化驗,顯示沒有任何四氧化二氮進入衛星,請美國同志放心。美方首席科學家斯坦豪爾看著化驗結果,感嘆這樣做實在太危險,但是很慶幸衛星無恙。

比死亡威脅更可怕的心理折磨才剛剛開始。

檢查後發現,事故原因是,在發動機配電器的某兩個電極間,殘留微量鋁質多餘物沒有清理。點火發射時鋁遇熱引發電弧,導致發動機關閉。0.15毫克的殘渣,竟然毀了頂天立地的火箭。親眼見證現實版的蟻穴毀堤,航天人慾哭無淚。失敗得如此窩囊。火箭人自己說,無顏見江東父老。

中國人尤其不喜歡失敗。這大概也是明朝的萬戶沒有出現在中國史料里的原因。全國人民表達失望情緒的信件從全國各地紛至沓來,最有代表性的一封,八個字:長城奇恥,國人心寒。炊事班去買菜,連菜販都說,「你們衛星打不上天,還好意思吃菜?」當年買火車軟卧要介紹信,售票員從窗口丟出一位著名航天老專家的介紹信,質問道,「你們把中國人的臉都丟盡了,還想坐軟卧?」

總指揮胡世祥沒有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個安慰電話是美國人打來的。衛星製造者休斯公司副總裁說,我們這一行乾的就是大喜大悲。

好一個「乾的就是大悲大些「。航天界有共識,心臟或者神經不好的人不要干航天。每當發射器進入倒數3、2、1,直播鏡頭裡除了報數靜得出奇,但是鏡頭之外,專家們在桌子底下互相遞速效救心丸。常人認可火箭點火升空就是勝利,但是從業者知道直到三級火箭二次點火,方見結果。從倒數計時到「衛星進入預定軌道」這當中大約680秒,前輩每每提及自己這600多秒的感受,最多表達的一句話是,太TM漫長太TM刺激了。

說戰壕里沒有無神論者。大抵不假。面對事關生死的巨大考驗,航天人作為最堅定的科學工作者也會求諸迷信。比如俄羅斯宇航員會在出發前往發射器路上,中途下車,對著右後輪撒泡尿。即使女性宇航員衣著不方便,也會事先把液體裝在小瓶子里,倒在右後輪。原因很簡單,當年人類第一個進入太空的宇航員加加林就是這麼乾的。

西昌基地發射場大門正對著一座「后羿射日」雕塑。據說,原本雕像中的后羿手中有箭,一次發射事故,弓箭竟然震落。後人沒有再裝上去,徒留手中無箭的后羿擺著pose。酒泉基地發射前,去東風烈士陵園祭拜也是必備事項之一。東風陵園的旌旗在粗獷的西北大風中獵獵作響,很多建國後立即隱身荒蕪大漠,為中國航天砌下第一塊磚的先烈埋葬於此。

帶著屈辱和巨大的壓力,很難形容中國火箭人的這100天是怎麼度過的。新的火箭運抵西昌火車站,冷冷清清,沒有了曾經鳴鑼震鼓的迎接。

頂著巨大壓力,衛星成功打入預定軌道。在航天界衛星實際軌道和理想軌道之間允許有一定的距離差,大約為100多公里;在此範圍內就是發射成功。澳星B-1最終的軌道比預定軌道偏離僅僅4公里,創造了新的記錄。它打破的記錄正是長征三號在發射亞洲一號時創造的,偏離十幾公里。

發射成功當天是8月14日,常聽親歷者回憶,322最理想的受挫,814是最圓滿的成功。鏡頭下,幾個花甲古稀之年的老頭哭得像個孩子。

讀到這,也許你會猜想這定是一個逢山開路,否極泰來,乃至鳳凰涅槃的故事。但是現實里,中國航天已經走到了坍塌的邊緣。命運的大手向著我們越伸越近,死亡、犧牲、代價,這些人類航天最沉重的字眼最終並沒有放過中國人。

放眼全球歷史,人類嘗試走出這顆小小星球的道路註定要用鮮血鋪就。

1967年1月27日,肯尼迪航天中心,正在演練的阿波羅-4號飛船密封艙起火,3名航天員被活活燒死。僅僅三個月後,蘇聯宇航員弗拉基米爾·科馬羅夫駕駛聯盟號從太空返回地球,著陸過程中降落傘沒有彈出,飛船以萬米高空自由落地的可怕速度撞擊地面。2003年,即便人類的科技、技術、經驗已經進入到21世紀,美國太空梭哥倫比亞號在穿越大氣層回家途中解體,7位宇航員在家鄉湛藍明亮的天空中融入嗜血的火球。

另一方面,如今你我津津樂道的所謂的人類文明大突破,背後往往是勇敢者放手一搏後命運的眷顧。

加加林距離成為人類第一個太空宇航員僅僅一步之遙了。突然,返回途中,原計劃在7000米高空進行的座艙分離失敗,航天器在空中瘋狂地翻滾。指揮室的科羅廖夫竟然束手無策,轉身背向屏幕。悲劇眼看無法避免,在跌至高空4000米時,座艙沒有緣由地分離成功。最終,加加林降落在預定降落地點100公里外的曠野。憑藉戰鬥民族的血性,加上極好的運氣,獨自出倉,探尋村民,再孤身返回基地。

同樣,在阿波羅登月計劃執行的關鍵時刻,距離月球表面越來越近的登月艙連續曝出1202、1201的警報,分別代表計算機負荷過重、燃料將盡。同樣的警報,在模擬登月中,指揮員史蒂夫·貝爾斯毫不猶豫地取消登月。但是這一次,他先是忽悠航天員,「這是正常的」,隨後又沖著質疑的聲音喊,「別說了,讓他們fxxxxxx登月!」從事後的披露來看,類似的警報已經超出當時人類解決能力的範疇。美國人詳細論證過,如果登月失敗或者計劃未被嚴格執行,地球並沒有營救他們的能力。預案中,休斯頓會直接關掉無線電,讓他們在氧氣耗盡後孤獨地死去;同一時間由尼克松總統接見遺孀以示慰問。

若不是命運的眷顧,我們聽不到阿姆斯特朗的「我的一小步,人類一大步「,而是會在高考作文中引用尼克松準備的悼詞,「他們是為了人類最崇高的理想獻出了生命。從今往後,當大家仰望月球,請記住,有一個角落屬於人類。」

現實里航天業如此危險。1960年代,中國人都沒有為東風一號的成功做好準備。在發射成功的狂喜里,有人提議,補個剪綵儀式吧,這才重新搞出一個導彈掛上大紅花。正因為是成功後補拍的儀式,聶榮臻的演講、同志們的拍照頗有喜感,成了歷史資料中有趣的鏡頭。

那些年還不存在高清攝像機。火箭人渴望盡量近距離地觀察自己的作品,都是冒著生命危險。每次點火,陳壽椿和總指揮坐在吉普車,盡量靠近點火,但是車屁股對著火箭——只要不對勁,立刻開車跑。東風一號成功之後,中國把所有零件按照相同比例放大,造出大一個size的東風二號。機械主義的搬弄果然不靠譜,東風二號升空後形成「倒栽蔥」——在空中倒轉方向,沖向地面。雖然火箭最終砸在幾公里外的荒山。但是因為有高度,從發射現場每個人的角度看,火箭是沖著自己而來,趕緊全部趴在地上。中國火箭人的經歷,一句驚心動魄,恐怕不足以形容。

衣公子常想,會不會真有某個神邸或者上帝俯視著我們的所作作為,疑惑且生氣地盤問:你們這群淘氣的孩子,為什麼總想逃離我為你們安置的藍色星球?

載人航天工程總設計師王永志說過,如果一點風險不承擔,中國航天沒法發展。本來航天就是充滿了風險的行業。

發展的代價終究還是沉重地來了。

1990年,長二捆實驗發射前夕,加註完燃料後,密封圈損壞,燃料泄漏。為了防止爆炸,冒著有毒的煙霧,航天人輪番衝鋒卸燃料。一個個身影消失在煙霧中。衝進煙霧,卸燃料;走出煙霧,救護車。那天醫院一共發放病危通知書五張。工人魏文舉壯烈犧牲。

1996年2月15日,長城三號乙,陀螺平台沒有正常工作,起飛後火箭橫飛。帶著國際衛星組織的708號衛星,撞向山體。裝載滿滿的百噸燃料、高壓瓶,引發一場可怕的爆炸,毀傷民房80餘間,傷57人,死亡6人。

215事故是中國航天人最不願意回首的慘痛失利。不僅要直面近在咫尺的鮮血淋淋的死亡。去年長二捆發射亞太二號,升空後橫空爆炸,星箭俱毀,接連的失誤,令中國航天多年積累的口碑和形象迅速坍塌。年輕的中國航天,被洛克希德·馬丁撤銷合同。就連與中國合作長達6年的休斯公司也停止了與中國的合作,轉投日本。航天人回憶,自己嘗到了兵敗如山倒的滋味。

大概是命運的輪迴。十年前的1986年,正是西方航天的連續挫折,給了中國進入國際發射市場機會;十年後的1996年,輪到中國航天遭遇黑色時刻。

三年後,在國際商業發射市場舉步維艱的中國航天再次遭受壞消息。美國出台法案,禁止美國製造以及含有受美國 ITAR(國際武器交易規則)控制的部件的衛星,用中國火箭發射。簡單來說,只要是美國參與制造,或者他國製造但是使用了美國零件的衛星,都不能讓中國火箭發射。2011年,美國出台更為嚴厲的「沃爾夫條款」, 未經國會明確批准,NASA不得同中國進行任何形式的合作,NASA所有設施不得接待中國訪問者。

最顯著的體現當屬美國國際空間站項目。自升空以來,國際空間站先後接待過來自十多個國家的宇航員。其中,美國甚至放棄了意識形態和歷史嫌隙,和俄羅斯開展大量航天合作。但是就是始終不同意中國的參與。這才有了中國自己研發的天宮項目。

美國在航天行業對中國嚴防死守的決心常常令人費解。如果拋開社交網路上口號式的狂歡,客觀地說,美國在高科技領域的建樹可謂力壓群雄。不妨給這種領先一個直觀的丈量標準,美國比中國早70年造出了航母,根據高層為中國航天制定的發展規劃,中國人登月的期限也應該在阿波羅計劃70年後。

航天技術強盛的背後是美國政府的持續投入。在美蘇爭霸的高潮時期,NASA一年的預算占聯邦政府預算的5%。大國競爭的劍拔弩張已成往事,但是如今NASA的預算也保持在聯邦預算的0.5%以上,特朗普上台後還為NASA預算創下三十年來的新高。擬用於太空旅行的太空梭實驗費用驚人地昂貴,美國累計進行上百次,在這個領域世界範圍內找不到值得對比的對象。另外,光是NASA每年用於科普和回答民粹「航天為什麼很重要」的花費就可達上億美元。

梁寧記載過一段往事,2005年,美國國會意圖削減NASA預算,後者聽聞後慷慨陳詞:


500年前,中國皇帝召回了鄭和。從此,中國的科技只需要為他們已知世界的有限空間和事件服務,中國不再需要大力發展科技,中國人也失去了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只有無盡的未知,才能讓我們不斷地更新已有的知識……如果今天,美國停止了對宇宙、對無限、對未知的探索,未來的美國就是今天的中國。

大多數人已經忘記,那一年,SpaceX差一點就死了。創業最初的三次發射,三射三敗,頓時淪為業界笑柄。高富帥馬斯克賣掉Paypal所獲得的財富三把火就燒光了。

不過獵鷹火箭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獲得了第四次發射的成功。這才接住了NASA遞來了救命稻草——高達16億美元的國際空間站貨物補給合同。熬得雲開見月明,SpaceX 2017年的成績更為耀眼——連續發射成功18次,成功率100%。作為全球最大的火箭發射商業公司,鶴立雞群。

目前,人類火箭歷史發射成功率約為92%。我國長征系列運載火箭前266次發射,成功率94.74%,堪稱優秀。SpaceX火箭獵鷹9號系列前48次發射,成功46次,成功率高達95.83%,江湖地位逐步建立。

2018年,SpaceX持續造就轟動,重型獵鷹火箭Falcon Heavy發射成功,其近地軌道運力達到63.8噸,摘得人類所有現役火箭的桂冠。這個成績是什麼概念?

當代航天業最核心的命題就是提高火箭推力,即把越來越重的東西送上天。圍繞這個核心目的,保障安全、控制成本。在中國的航天計劃中,重型火箭是嫦娥飛天起舞的基礎。2016年首飛成功的長征七號是中國新一代中型運載火箭,把中國航天近地軌道的能力從之前的8.8噸提高到了13.5噸。長征五號是中國重型火箭的期望。前兩次試射遇到不同程度的問題,尤其是2017年7月2日的第二次發射,長征五號第二級火箭工作異常,最終折戟半途,攜帶通信容量高達70 Gbit/s的實踐十八號衛星葬身太平洋。中國今年的計劃是腳踏實地完成長征五號新型號的發射任務,如果成功,我國近地軌道能力可以提升到25噸。

對比之下,可以直觀感受中國航天的進步和中美航天的差距。根據中國航天科技在2019年初發布的藍皮書。2018年,中國航天以突破歷史的39次發射,首次位列世界第一,發射次數約佔全球總數的三分之一,同時,中國部署航天器數量世界第二,累計將103個航天器送入軌道。 航天大國,實至名歸。航天強國,任重道遠。

矽谷在高科技領域高歌猛進的同時,也常常陷入深刻的自我反思。

這些年的矽谷過於沉迷通過點擊,讓用戶獲取即時的享樂;相較於前人,這一代美國湧現的創新和傳奇,不再銳意進取於改變世界,挑戰未知。最有代表性的論述應當是前Facebook僱員傑弗里·哈默巴赫爾

(JeffreyHammerbacher)

對《商業周刊》說的一句話,「我們這一代最聰明的頭腦,都在思考如何讓人們點擊廣告」。

正因於此,SpaceX和Tesla的老闆埃隆·馬斯克儘管爭議不斷,卻絕對令人傾佩。在馬斯克、貝佐斯等明星企業家的光環加持下,探索太空重新被媒體的鎂光燈照亮成一件很cool的事情。

鏡頭回到中國。2015年也被稱為中國民營航天元年,黨中央首次提出把軍民融合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藍箭、零壹、天儀在此前後紛紛破土而出。

現如今,零壹空間四輪融資,穩步前行。天儀研究院官宣神舟、嫦娥系列測控副總師陳險峰等大神級的人物加盟。而沸沸揚揚的張小平離職事件,讓吃瓜群眾記住藍箭空間的同時,還引發一場有關航天人待遇和機制的大討論。2018年10月,藍箭的朱雀一號火箭在酒泉首發失利。這款民營火箭,長19米,箭體直徑1.35米,起飛重量27噸,起飛推力45噸, 一二級火箭、二三級火箭正常分離、星箭正常分離。由此可見,最核心的逐級分離和整流罩打開都沒問題,這才是最令人惋惜。僅僅因為第三級姿態控制系統出了問題,萬里長征倒在了最後一步。

衣公子倒覺得,與其說萬里長征倒在了最後一步,不如說,萬里長征邁出了第一步。轉眼三年過去,民營火箭力量依舊弱小。按照發射質量計算,2018年中國99.8%的航天發射由央企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完成。不過,資本的熱情、青年創業者的夢想已成眾人拾薪,在這場探索未知、危機四伏的旅程之中,來自中國的艦隊有了新的隊員。

上個月, 2019年1月3日10時26分嫦娥四號探測器攜帶玉兔二號月球車成功在月球背面艾肯盆地馮卡門撞擊坑軟著陸。在這以錢學森導師馮·卡門命名的撞擊坑中,人類首次實現月球背面軟著陸。時隔余年,沉寂已久的月球再次迎來地球訪客。

知乎航天問題的優秀回答者太空精釀博士做過一個精彩的比喻。


如果把人類對目前已知宇宙的探索比作中國人從山東出發探索太平洋,那麼人類當下的進展是多少?答案是,僅僅走過了一個水分子的十分之一。

這十分之一個水分子破壁而出,沿壁而下,濃縮著人類文明幾十年的悲喜。波光粼粼中,當年幾個顛沛流離的書生小心翼翼守護的航天種子,終在神州大地生根發芽。皎皎月明,嫦娥曼舞。這大概也是科幻提示給我們電影之外的東西——這個有關希望、犧牲、夢想和勇氣的世界。

參考資料:紀錄片《撼天記》、《風雨探月港》;《中國航天科技活動藍皮書(2018)》

作者衣公子,基金經理,財經作家,微信號yi_gongzi



*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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