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宋王朝的大型「禁書」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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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史錄/周二更新/趙小昭（撰文）|

「禁書」，作為名詞，指被禁止或毀滅的書；作為動詞，指當權者通過行政手段禁止某些書籍流通的舉措，包括閱讀、收藏、刊刻、抄寫等。

說起禁書「文字獄」，大多數人想到的是明清，實際上，趙宋朝才是系統的大規模文字獄禁書運動開啟的朝代。

在趙宋王朝，有專門管理文字獄的機構「皇城司巡察」；在政治鬥爭中用文字獄打敗對手更是常見。比如著名、岳飛「莫須有」冤案和劉克莊的「落梅詩案」、 「偽學逆黨」之禁、進奏院案、車蓋亭詩案、劉摯書信案、黃庭堅碑文案等。

本期【罪案史錄】從傳說中文人最幸福的時代——趙宋王朝的「禁書法令」說起。

《宋太祖坐像》絹本設色、立軸，相傳由宮廷畫家王靄創作。

中國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自「杯酒釋兵權」以來，「以文制武」和「偃武修文」一直是趙宋王朝的主旋律。

宋代中期大規模的開科取士，最終造成了強大的士大夫政治。他們覺得自己配姓趙，直接給「趙家人」提出：「與士大夫治天下」，想分皇權這杯羹。

「天下可以在馬上得之，卻不能在馬上治之，更不能在馬上守之。」說這話的皇帝趙匡胤經歷過五代十國的軍閥混戰，清楚中央政權名存實亡的後果。

當「人人都想姓趙」時，宋太祖及宋太宗採取了高度集權的中央政權。

在開國之初就有的皇城司巡察，其職能類似今天的廣電局。

其中有三級機構，最大的是親事官、第二是親事卒、第三是邏卒。主要監視管制民間言論出版詩文輿情再依律處理。

邏卒的工作就是在民間巡查，監視民間老百姓私生活及其言論，偷窺、偷聽、告密；親事卒和親事官是負責拷問有嫌疑的人和處理「文字犯罪」案的。

禁書作為文化專制措施之一,是保證政治上專制的有效手段。

1，鞏固封建統治；

《謹遵聖諭辟邪全圖》清.周振漢刊印

天文、術數、宗教類圖書是宋代禁書的重點，因為這類圖書常被拿來為造反造勢。

比如宋江就號稱挖到了九天玄女的天書，又根據天文星象學書籍炮製出啥36天罡72地煞的，對政權穩固相當不利。

公元963年,宋太祖頒布了《宋刑統》,其中有「禁天文圖讖、兵書、七曜歷、《太一》、《雷公式》」、「禁妖書」等內容，規定「不得藏於私家,有者並送官。」

《宋會要·刑法》中,規定私印有關天文等禁書「違者徒二年」,大觀元年的詔書中規定:「天文等書,悉已有禁,奉法馳慢,私藏盜習者尚有之,一被告禁,詿物抵罪,可令諸路應系禁書,限一季首納並與免罪,不首,復罪如初。」

宋太宗之後,則大肆搜捕懂天文術數之人,嚴禁天文陰陽圖書。

嚴格來說，在趙宋王朝，陪「小甜甜」牛夫人看月亮、與F4一起去看流星雨都是犯法的。

2，抵禦外敵；

《方輿勝覽》作者祝穆等（南宋），全書共七十卷，記載了南宋臨安府所轄地區的郡名、風俗、人物、題詠等內容。

假如馬可波羅提前幾百年來到中國，想在北宋汴梁或者南宋臨安的的書攤買份宋朝地圖，是不可能的事。甚至還很有可能被當成間諜，五花大綁扭送到「軍巡鋪」，也就是派出所。

又或者，拖雷安達想讓郭靖安達代購一本《孫子兵法》，郭靖安達的答覆：「辦不到！你再提此事我就跟你割袍斷義！ 」

對內容涉及「邊際、兵機、夷狄」之事的圖書，宋朝是禁止賣給非我族類的，也不準帶出境外：「地（理）圖籍興販過界貨賣或博易」,禁止番邦經商的商賈「輒帶(外國)書物送中國官」。

不僅限於地圖和地方志這兩項，連《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新唐書》、《舊唐書》，包括司馬光主持撰寫的編年體巨著《資治通鑒》，都嚴禁異國（族）人購買。

統治者們深信，憑著一張地圖和一冊史書，敵人就能夠顛覆趙宋政權。

北宋疆域圖，環顧四周一個敢惹的都沒有！

寶元二年,司天監奉旨制定出一份包括十四個門類的應禁圖書的目錄,「請除《孫子》、歷代史《天文》、《律歷》、《五行》志,並《通典》所引諸家兵法外,余悉為禁書。」

在這份目錄中,兵書被置於十分突出的地位。

在金庸的《射鵰英雄傳》中，金國王爺完顏洪烈決心滅掉蒙古和南宋，策略是請歐陽鋒父子等武林高手前往臨安的皇宮大內盜取岳飛留下的一本叫《武穆遺書》的兵書；

在《倚天屠龍記》之中，倚天劍與屠龍刀的秘密就是刀劍互砍而取得《武穆遺書》，張無忌將此書轉交給了徐達，徐達靠這本書的小宇宙，最終助朱元璋打下了江山，拐彎抹角證明了得《武穆遺書》者，得天下。

我一直覺得，這是金大俠暗藏的彩蛋，滄海一聲笑，歷史真奇妙。

3，政治鬥爭；

官場的文人們，常藉助禁書來打擊政敵,如劉克莊的「落梅詩案」、 「偽學逆黨」之禁、禁黃庭堅文集、禁道學書等。

清光緒刻本《東坡烏台詩案》 作者朋萬九（宋）

其中最出名的，是蘇軾「烏台詩案」，此後他的著作被列為禁書。

禁書一詞，最早見於他弟弟蘇轍的《乞裁損待高麗事件札子》：「即不許買禁物、禁書及諸毒藥。」

什麼樣的書籍定性為禁書，蘇轍沒有解釋。

這位才子的一生歷盡坎坷，經常從一個地方被貶到另外一個地方。

有次，他乘船路過梁山，那時的水泊湖光共長天一色，小船兒推開波浪、四周環繞著蘆葦盪。他詩性大發：

梁山泊里蓬花發，忽憶吳興十里行。

終日舟行花尚多，清香無奈著人何？

更須月出波光凈，卧聽漁家盪漿歌。

蘇轍死得早，那時阮小七還在石碣村打漁，梁山泊還是太平光景。

攝於水滸影視城

梁山泊開始不太平，是在1112年蘇轍死後。細說起來，和蘇轍也有一點關係，因為他哥哥蘇軾的推薦，高俅再不是那個在東京街頭幫閑的高二，而是手握兵權的高太尉，當年看不起他的禁軍教頭王進，他是非收拾不可。

王進在逃亡的路上，見到一個17、8歲、一身刺青的少年，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他是《水滸傳》108好漢中第一個出場的：史進。

歷史上是有王進這個人的，他在太原戰役中，隨种師中力戰而死。王進戰死沙場的時候，他在《水滸傳》中收的徒弟史進正在跟著宋江征方臘，被龐萬春射死在山中。

真正進入歷史的，叫王進，沒進歷史的，叫史進。王進辭別史進的原因是「避史進之禍也」。（暈了嗎，暈了就對了）

歷史上有一個叫史斌的，據考證應該是史進的歷史原型。《宋史》卷一百十六記載，此人起義反叛被擒後，被凌遲處死。

在《水滸傳》史進被萬箭碎屍的山谷中，歷史的弦外之音依然在回蕩。

4，儒學正統

據葉夢得《石林燕語》載：「政和末，李彥章為御史，言士大夫多作詩有害經術。自陶淵明至李、杜，皆遭詆斥。詔送敕局立法。何丞相執中為提舉官，遂定命官傳習詩賦杖一百。」

為了純正經術，維護儒學正統「專以語孟為師，以六經子史為習」，連陶潛、李白、杜甫都被列入了異端，士大夫「傳習詩賦」要定罪，吟一個「床前明月光」也要挨板子......

孟子他老人家要是泉下有知，定會掀開棺材板大聲曰一句：shit！

5，版權意識；

翻版之禁，始於宋人。禁翻版是雕刻、印刷技術的普及，導致市面上版印文籍大量出現的結果。

《書林清話》作者葉德輝(1864-1927)用筆記體裁，敘述了古代活字印刷、彩色套印的創始和傳播，各時代的著名刻本，刻書、鈔書、賣書、藏書的許多掌故。

宋代出版人可向政府申請版權保護的信息。一旦發現其他書坊「嗜利翻版」，該書主人有權陳告，並要求官府「追版劈毀，斷罪施行」。

但這種禁例卻從未載入任何正規的法律和詔令，大量的官刻書中也從未有禁人翻版之例。

個人認為宋代禁翻版之舉不過是某些書商「上面有人」的做法。

儘管如此，宋代的禁翻版卻為後世的版權之法開了先例。

除了上述5大類主要禁書外,還有被稱為宋代禁書史上最黑暗的時期：禁野史。

6，靖康恥，禁野史

相對「正史」而言，凡不是官修的史籍都可歸於「野史」，廣義的野史是指「野史筆記，稗乘雜家」，包括別史、雜史、雜傳、雜記等。

魯迅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談到從「野史」里「看往事卻可以較分明」，因為不太擺史官架子，所以對社會的揭露較深刻；正史局限性大，多為主旋律，與真相存在偏差。

歷史社會的一切情狀，在「正史」中是來不及也不屑於寫的。於是，「野史」承擔了此一職責。

《精忠岳飛》秦檜（羅嘉良飾）

1144年，秦檜「乞禁野史」；1145年，秦檜「又對帝言私史害正道」；

1149年，朝廷正式頒布詔令：「禁私作野史，許人告。」

在秦檜長達十四年的專權期間，趙宋王朝大興禁野史文字獄，禁止私人修史，給後世的史學研究帶來了嚴重的消極影響。

為什麼秦檜要帶頭禁野史？

常規的說法是他鑒於對自由議論的畏懼和對自己賣國、陷害岳飛等罪責的掩蓋，但是最終拍板點頭的是皇帝，執行的主力是身系家國前途和命運的士大夫們，「爭以誣陷善類為功」。

因為對偏居臨安的南宋政府來說，「靖康恥」是一塊不願觸碰的傷疤。

沒有親身經歷過此事的南宋人民群眾，喜歡看一些主旋律的戲劇：比如根據岳飛事迹改編的電影《精忠報國》；根據梁紅玉事迹改編的電影《抗金娘子軍》。

創造了勾欄瓦肆茶座神話的戰爭片《戰金狼》、《1127保衛東京》、《大破拐子馬》等，突出了宋軍的鐵血丹心，金兵的卑鄙弱智。

老百姓看得熱血沸騰，然後會有一種盲目的自豪感，從不會去反思戰爭失敗的真正原因。

有一些反映抗金戰爭的戲劇相當有娛樂性。如深受群眾喜愛的滑稽戲《舉起爪來》：一隊精銳的金兵衝進一個小山村，有的被打鐵的漢子手撕成了兩瓣兒，有的被養雕的婦女50里開外一箭射中胸膛，最後只剩下一個長得像潘黃河的金兵，被大公雞、拉磨驢等輪番調戲...

「哈哈哈，就金兵這傻X敢犯我中華？」許多觀眾都被滑稽的場景逗得樂不可支 ，「雖遠必誅啊！哈哈哈哈....」

在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笑聲中，趙宋王朝的禁書運動創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蹟，從此，骨氣去無蹤、下跪更輕鬆！

那時北方的騎兵還未到來，膝蓋軟化後的南宋子民們，在繁華的西湖邊醉生夢死，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歡樂的春天。

（呃，此文與「時拾史事」春節期間被關禁閉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參考資料：

《宋會要·刑法》《宋史秦檜傳》

《宋建隆重詳定刑統》《宋會要輯稿》

《水滸十一年》-2008年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

《清話書林：圖書館的故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10月

《兩宋為什麼大肆禁書》-《文史知識》1986年第3期

《禁野史與奏祥瑞》-《同舟共進》2016年第1期

《宋代禁書的類型及影響》[J].福建師專學報,2000(2):71-73.

《論北宋禁書》[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5):128-130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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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趙小昭：現居於成都，大齡未婚問題美少女。專註於一切有趣無意義之事，做浮華時代清醒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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