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儂身後的六代豪門

權與利的代際傳承，往往與風險相伴。

文 / 華商韜略 賈澎

昨日，《2019胡潤全球富豪榜》新鮮出爐。與往年一樣，一向神秘的法國第三大家族——穆里耶家族，依然穩列百強。

手握歐尚、迪卡儂、樂華梅蘭等一眾大企業，靠著代際傳承的百年經驗，這個低調的豪門已悄然「富過六代」。

【千人豪門】

2019年蘇州的第一場土拍上，城鐵新城宜家南地塊的獲得者，是被稱為「體育界宜家」的迪卡儂。未來，這裡將建起超過2萬平米的迪卡儂旗艦店。

在濟南，為迪卡儂「定製租賃」的單體建築也在今年初達到驗收條件，這家未來的山東旗艦店，是迪卡儂在濟南的第四家店。

自2003年在上海開設首家門店至今，迪卡儂在中國一直穩步擴張。

2013年，線下零售一片蕭瑟，迪卡儂擴張的步伐卻逆勢加快。此後四年，其中國門店數量從70家激增至267家。

僅2017年，迪卡儂在中國就新開店52家，中國市場營業額也升至創紀錄的105億元。這一年，迪卡儂在全球共開了185家新店。

「猛進」的迪卡儂，卻很少「高歌」。

2017年在中國的業績，是迪卡儂首次披露其在華經營成果。主要靠口碑傳播的迪卡儂，也幾乎不做廣告，宣傳費用被控制在營收的1%以內。

低調的非上市公司迪卡儂，背後是同樣低調的大股東——穆里耶家族（Mulliez Family）。

穆里耶家族世代為農，對土地感情深厚。甚至在戰亂年代家族成員四處逃散，後來他們也還是重新買了土地，擁有了農場。

1900年，路易斯·穆里耶（Louis Mulliez）成立了一家小紡織廠，名叫菲爾達（Phildar）。在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洗禮後逐漸壯大，其他家族成員也相繼加入。

有10個兄弟姐妹的路易斯成了大家族第一代，他本人有13個孩子。如今，這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已經傳承至第六代，成員超過一千人。

穆里耶家族成員行事低調，鮮為公眾所知，但家族旗下企業，卻都大名鼎鼎。其中，也有些中國消費者熟知的名字。

除了迪卡儂，家族企業還包括位列世界500強的零售企業歐尚（Auchan）、建材超市樂華梅蘭（Leroy Merlin）、汽車修理連鎖店Norauto、服裝超市凱家衣Kiabi、平價連鎖餐廳Flunch、比薩連鎖店Pizza pai、家電零售商Boulanger、設備租賃公司Kiloutou等等。

穆里耶家族企業分布在全球幾十個國家，共計僱傭50餘萬人，年營業額超過700億歐元。

穆里耶家族通過控股公司CIMOVAM持有這些公司，股權分屬於600位家族成員，其中250位成員直接參与各子公司運營。

有外媒資料顯示，穆里耶家族持有迪卡儂45.5%的股份，而持有44.5%股份的第二大股東，是迪卡儂創始人米歇爾·雷勒克（Michel Leclercq）的家族。

兩家也是姻親，當年在紡織業大潮中聯姻時，還都只是小企業。

由小襪子鋪店主米歇爾·雷勒克創建的第一家迪卡儂，於1976年在法國開業。

開始時，它只是一家體育用品零售店，賣各種品牌的產品。

隨著生意越做越大，到了1986年，迪卡儂開始設計生產自有品牌產品。最早的迪卡儂產品是自行車，後來逐步擴展到體育用品與服裝全產業鏈。

現在的迪卡儂，只有中間製造環節由OEM廠商完成，而從品牌、到產品設計、再到零售，全是迪卡儂自己把控。

2018年，迪卡儂創始人米歇爾·雷勒克及家族，以40億美元的身家，在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上排名第550位。

在《2019胡潤全球富豪榜》中，穆里耶家族以1100億元人民幣的巨額財富，位列榜單66位。

【以簡樸為幸福的股份制家族】

穆里耶家族所掌控的巨額財富，與家族成員們低調樸實的生活，形成了鮮明對比。

米歇爾·雷勒克的同輩兄弟、歐尚集團創始人傑拉德·穆里耶（Gerard Mulliez），曾經很久都開著一輛二戰後製造的老爺車。

傑拉德說：「這輛車耗油挺低的，雖說速度連超卡車都有些困難，但我已經習慣它了。後來，我買了新賓士，但並沒有覺得生活變得更幸福。」

花錢買不到幸福，是穆里耶家族世代傳承的價值觀。自家族創始人起，很多家族成員都崇尚簡樸，不喜歡奢侈的生活。

這個家族世代信仰天主教，也沿襲了天主教中正統的家庭觀念，珍視家庭和諧與家人間的相互支持。

家訓tous dans tout（人人都在集體中），也反映出這種家族價值觀與傳統。

家族中，親戚間來往頻繁，孩子們幾乎都在團結溫暖的大家庭環境中成長，彼此都展現出活躍而真誠的一面。

在這種氛圍中，即使到第四代、第五代時，家族成員已經非常多了，但依然保持著極強的凝聚力，每個人都儘力維護家族團結。

歐尚集團CEO維安尼·穆里耶（Vianney Mulliez）曾總結：「我們家族的根，首先是集體主義。」

為了加強家族的情感紐帶，加深對家族企業的理解，家族每年都會組織一兩次培訓。

例如，每年都會在歐尚舉辦「換個活法」活動，家族成員可以選擇當一天屠宰工、收銀員，或者會計、搬運工、電腦操作員等。

以「tous dans tout」精神為基石，在上世紀50年代，穆里耶家族制定出一套「家族憲法」，來確保家族利益至上。其中也包括違反規則的懲罰，最嚴厲的是被剝奪繼承權。

觀念和原則的貫徹，需要合理有效的制度來落實。

穆里耶家族通過家族聯合會（AFM）、家族委員會、家族控股公司（CIMOVAM）以及家族私募投資基金（CREADEV），共同搭建出一套巧妙而高效的家族治理框架，來保證家族世代運轉得有條不紊。

四個機構中的基礎，是1955年創建的穆里耶家族聯合會AFM，由獲得批准的家族成員組成。資料顯示，到2011年時，穆里耶家族有780名成員，其中550人屬於AFM。

如果以股份制公司來比喻，AFM的作用相當於股東大會，董事會則是家族委員會。

家族委員會由AFM成員選舉出的7位委員組成，除了審批家族成員能否獲得AFM資格，其職責中也包括評估家族控股公司CIMOVAM的戰略決策。

穆里耶家族成員不直接持有子公司股票，而是通過持有CIMOVAM的股權，來分享家族企業利益。

對外，CIMOVAM代表家族對企業持股；對內，則是家族內部的股權交流平台。

當家族成員被允許加入AFM成為家族股東後，就得到持有CIMOVAM股份的資格。這些股份只能通過每年一次的公開交易，在AFM成員內部流轉。

對於家族企業，經由家族委員會估值後，也可以加入或退出家族股權平台。

這種與現代股份制類似的家族內部利益分配體系，不僅讓家族成員利益均沾、捆綁為整體，也確保了家族利益至上。

【商學院學不到價值觀】

當年，在自己的小紡織廠菲爾達終於開始賺錢的時候，路易斯沒有把盈利消費掉，而是用來再生產。

此後，高比例再投資的財務觀念一直沿襲下來。所以家族企業的擴張速度雖快，但分紅水平卻不高。

不了解穆里耶家族的人，可能猜想家族子弟們含著銀湯匙出生，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他們雖然不愁吃穿，但卻需要非常努力地打拚，才能贏得家族的認同與尊重。

成年後的家族成員，才有了進入家族聯合會的資格。但僅憑身份是無法獲取這種資格的，還要經過嚴格的學習與訓練。

如今，中國的著名商學院學費昂貴，但依然有很多企業家和富二代趨之若鶩。

但穆里耶家族並不喜歡把年輕人送去商學院，而更傾向讓他們在家族內部學習。因為這樣不僅能學到家族世代積累的寶貴生意經，更有助於把家族珍視的價值觀傳承下去。

當年輕一代完成這種學習過程，並經委員會批准後，他們才能成為AFM成員。

同樣，家族股票也不是根據身份分配的。他們要靠工作賺來的錢，去買入人生中的第一批股票。

家族會提供各種機會，讓成員在不同層面參與家族生意。家族企業的接班人，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脫穎而出。

與家族價值觀保持一致、有能力、有熱情的下一代成員，更有可能成為家族企業的未來管理者。

為確保家族利益與家族價值觀的傳遞，在穆里耶家族企業中，設有指導委員會或董事會。

指導委員會和董事會主席，通常由家族成員擔任。但其餘高級管理職位，均對家族外的優秀人才開放。

在控制住家族企業最終決定權的基礎上，企業的經營管理中，穆里耶家族任人唯賢。

傑拉德的兄弟安德魯曾表示：「支持屬下，並賦予他自由做決定的權利。如果行不通，再把權力收回。」

為了充分激發員工的潛能，穆里耶家族也鼓勵員工持有家族企業的股票，與持股員工共同分享企業發展的利益。

目前，穆里耶家族旗下企業員工人數約50萬名，其中很多都持有企業股份。

例如，1985年起迪卡儂就啟動了員工持股計劃。在迪卡儂中國，加入持股計劃的員工比例接近84%。

【保持開疆拓土的鬥志】

對於那些更有雄心壯志的成員，家族會提供足夠的資源，幫助他們獨立創業。

但這種支持絕不是無條件的。

穆里耶家族財力充沛，對於成員的資金需求，家族多以內部融資解決，而排斥外部融資。甚至有成員把到股市募資，看作「公司賣身」。

家族的私募基金CREADEV，可看作家族內部的創投基金，主要用來支持家族成員創業。

1950年代，法國的紡織業景氣度滑落。路易斯的長孫傑拉德在菲爾達積累經驗後，想要離開紡織業，開創自己的事業。

1961年，獲得了家族支持後，29歲的傑拉德在魯貝市開了一家雜貨店。

有一天，他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他說，過去三年里你的企業一直在虧損，我們為什麼要繼續給你投資呢？」86歲時，傑拉德如此回憶，「接聽完電話，我的臉和圍裙一樣蒼白」。

家族聯合會前董事長蒂埃里·穆里耶（Thierry Mulliez）曾說：「從不犯錯的人，是什麼都不做的人。」

家族給了傑拉德第二次機會，不過條件是：三年內必須取得成功。

痛定思痛，傑拉德立刻總結教訓，並與創業夥伴一起規劃未來。

這一次，他成功了，果實是歐尚。

2018年，歐尚集團在世界500強排行榜中排名第156位。

家族平台為年輕一代提供優越的創業條件，讓他們更充分試錯，但這與寵溺不同，而是建立在基於考察之上的信任。

一百多年來，穆里耶家族能夠不斷開疆拓土，同時保持家族根基穩固，是因為他們審慎對待每筆投資。

「富不過三代」，彷彿是家族企業頭頂的魔咒。

麥肯錫報告顯示，全球範圍內，家族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24年，其中約30%可以傳到第二代；能傳至第三代的不足13%；能在三代後繼續良好經營的，僅有5%。

這5%內的穆里耶家族，依靠血脈關係、共同價值觀和百年經營，成長為凝聚力強、規模龐大的財富、經營、人脈和人才平台。

如今，第六代成員已在為成為家族股東而打拚；穆里耶家族集團，也在不斷加強在華布局。

【破解傳承風險的秘訣】

據《2019胡潤全球富豪榜》顯示，中國以658位十億美金富豪位居世界第一，比美國多74位；其次是德國、英國和印度。

同時，中國也是世界上白手起家十億美金富豪最多的國家，而女性白手起家十億美金富豪人數，則佔據全球八成。

這些富豪平均年齡為59歲，比全球總榜的平均年齡小5歲。如今，這些與改革開放同步成長起來的富豪們，已經到了考慮傳承問題的時刻。

財富與權力的代際傳承，往往包藏風險。一著走錯，家族和企業都將被嚴重削弱。

而穆里耶家族不但平穩完成了百年傳承，更在這一過程中不斷發展壯大。

其核心秘訣，無非兩條：

首先，悉心維護始終如一的家族價值觀，心往一處想，勁才能往一處使。

在此基礎上，通過一套行之有效的合理機制，來確保每個家族成員的利益，並保證家族成員始終保持足夠的進取心。

價值觀的代際斷層，以及缺乏財富傳承的經驗，正是當前中國富豪面臨的最大問題。

穆里耶家族的百年經驗，或可為中國的高凈值人群，提供寶貴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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