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天知否？——也論北魏皇族是不是有著精神疾患的遺傳問題

北魏是鮮卑族拓跋家族建立的王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意義重大而且特別耐人尋味的王朝，也因此，後世史家和諸多歷史愛好者對其有著特別的關注和關切。在他們中的很多人看來，北魏在五胡十六國的大混亂大動蕩之中神秘地崛起於北方，沿著盛樂（今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北的和林格爾土城子遺址）——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三級跳的軌跡，在歷史上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也藉由此而在漢唐兩座中國封建文明高峰之間的漫長低迷歲月中，實現了由弱勢到強勢，由分裂到統一，由胡族到漢化三大關鍵性轉折，從而逐漸使北方各族融合進了華夏文明之中，開啟了通向隋唐盛世的大門。

位於平城的北魏佛教石窟

北魏與劉宋對峙形勢地圖

然而同時在另一方面，北魏統治階層的暴虐和殘酷無情又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人們由此進而認為：北魏宮廷留下的不解之謎的數量，在中國歷代王朝之中是首屈一指的，換句話說，北魏的歷史就是由一個又一個或長或短的不解之謎串聯起來的。其中相當關鍵的一點，就是北魏皇室集團從各種表現來看似乎有著精神疾患的遺傳。

按照魏收《魏書》的記載，從後世偽托追溯的所謂的昌意少子到成皇帝拓跋毛，拓跋家族已經積六十七世，而從拓跋毛開始到拓跋什翼犍，也有二十餘代，雖然其中宣皇帝拓跋推寅、聖武皇帝拓跋詰汾、始祖神元皇帝拓跋力微相對比較重要，特別自拓跋詰汾開始，拓跋部落的年代相對比較清楚，與中原王朝也形成了相對明確的對應關係，但總體來說，從北魏及其前身代國來說，這些年代嚴格來說大多還是屬於拓跋部的傳說時期或者史前時期。

北魏與蕭齊對峙形勢地圖

認為北魏皇族有精神疾病的觀點通常認為，其中第一個精神疾病的受害者就是公元376年進行政變的代國太子。

前秦建元十二年（晉孝武帝太元元年，376），雄才大略的前秦國君苻堅軍隊已經先後攻滅前燕、前仇池和前涼三個割據政權，當時的北方，唯一剩下的割據政權就是拓跋家族建立的代國。就在這一年，苻堅以應匈奴鐵弗部首領劉衛辰求救為借口，命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率兵100,000，另派鄧羌等率兵200,000，共同北征代國。

此時代國的國君代王拓跋什翼犍先後命獨孤部及南部大人劉庫仁抵禦，但逐一都失敗了，而什翼犍因病而不能率兵，被逼北走陰山，高車部族此時又叛變，什翼犍四面受敵，被迫遷移漠南，等到前秦軍隊退卻之後，方才返回盛樂。

此時，什翼犍的親侄子拓跋斤因為長期得不到提拔重用，一直懷恨在心，遂挑撥什翼犍的長子拓跋寔君，唆使其起兵殺死父親及其他弟弟；前秦軍聞訊亦立刻出兵雲中，代國於是崩潰，為前秦所滅。前秦軍隊攻下了盛樂城之後，苻堅徵召代國長史燕鳳詢問緣故，燕鳳以實相告。苻堅於是將拓跋寔君和拓跋斤押解到長安車裂處死。

認為代國太子拓跋寔君是精神疾病患者的觀點是這樣的：在內外的壓力之下，因失寵而長期精神壓抑的代國太子拓跋寔君突然喪失了理智，在奸人的挑撥之下，起兵將父親、繼母、六個異母弟弟全部殺死，引起代國大亂。

然而，拓跋寔君的行為雖然可謂瘋狂，但是這個所謂瘋狂是形容詞，並非病理意義上的，如前所述，拓跋寔君的行為是受拓跋斤的挑撥唆使，可是拓跋斤對拓跋寔君所說的內容是拓跋什翼犍要立與自己和慕容氏（前燕文明帝慕容皝之女）所生兒子為繼承人，但畏懼寔君會因此作亂，想要先下手為強殺掉他。

總之，拓跋寔君信以為真反應過激固然是基於判斷失誤而行事乖張，不過他所依據的確實是當時客觀存在的情勢，可以說他不夠睿智理智，但談不上疾病。

北魏統一北方

認為北魏皇族有精神疾病的觀點，另外舉出的兩個例子拓跋什翼犍之孫、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和拓跋珪之孫、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話說道武帝拓跋珪在上朝之時，突然記起某人的過失，就拉出斬首，以至朝廷之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而為防止別人的暗算，他睡覺的地方都隨時變換，不讓旁人知道。而拓跋燾晚年脾氣暴躁，誅戮過多，卻又常常在殺完人之後後悔莫及，由於刑罰嚴酷，國內曾經幾度政治混亂。後又在中常侍宗愛的煽動下，逼死長子景穆帝拓跋晃。正平二年二月初五日 （452年3月11日），宗愛怕被拓跋燾誅殺，先下手為強弒殺了他，據說其死狀十分恐怖，以至於史家都不敢詳細描述。

道武帝拓跋珪雕塑

太武帝拓跋燾劇照

然而，根據其他史料，拓跋珪晚年習慣性服食寒食散，而其個性特徵本身也剛愎自用，猜忌多疑；至於拓跋燾，也確實很難在性格特徵中一貫的殘忍暴虐和所謂精神疾病之間划出明確的界限。

其實，由於此時北魏皇室的繼承製度還沒有完全受到漢化的禮法約束，在很大程度上，脫穎而出的統治階層核心人物往往是一個在無情的淘汰篩選機制中通過競爭產生的人物，這樣機制下產生的統治人物，雄才大略、英明睿智、『聰明大度、性情儉率』，本身就是題中應有之義，與猜忌、暴虐、果於殺戮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並不是簡單的早年優秀，晚年變態，少年英武，暮歲昏聵。

北魏孝文帝禮佛圖，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也因此，北魏孝文帝拓拔宏之後北魏皇室沒有再出現終日神經兮兮、動不動就殺人的帝王，不是因為孝文帝的血緣不是出於拓跋家族（呂思勉先生的觀點），而是北魏的漢化改革，使得統治階層核心人物的產生機制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從這個意義上，北魏皇室和北齊皇室，在醫學角度而言，是完全不同的。

其實，與北魏差不多同時代的各個燕國和後世遼國也都一度存在多昏聵暴君，這都和北魏的情況十分類似，和民族特性的嬗變發展有關，並不意味著慕容家族或耶律家族有精神疾患遺傳，反倒是鬱郁乎文哉的天水一朝，禮樂彬彬自我約束甚嚴的趙宋家族反倒有很大的精神疾患遺傳的問題，這個問題，咱們以後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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