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我開始準備安樂死」

「大家好，我是Emily，今年24歲」

「我飽受抑鬱症的折磨，決定以安樂死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你看到這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說完這句話，視頻中斷，她的面容溶解在了一片黑暗中，再也分不清晰

這是Emily在2014年錄下的視頻，已經決定好實施安樂死的她言語流暢，似乎看不出任何遭受痛苦的樣子

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經被心理上的抑鬱，折磨了太久太久...

Emily第一次錄下自己的「死亡宣言」，是在這之前的2012年

鏡頭中的她若有所思，斟酌著自己的用詞，露出的胳膊上，觸目驚心的傷痕清晰可見

「對我來說，人生的一切好像都沒有意義」

「人們告訴我，你要去嘗試，試著接受自己的生活」

「而我從來做不到這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做到...」

而從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尋找自己人生的終點，想在這趟二十幾年的生命旅途後，獲得最終的解脫

在外人看來，她一心求死的決定真的很難理解

她有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非常開心，合照里都能看到那份歡樂與俏皮

她喜歡攝影，和這個年紀的其他女孩子一樣，她的人生似乎還有著無限的可能

而沒人知道，她內心永不停息的痛苦與掙扎

她的柜子里塞滿了藥物，她的胳膊上是反覆出現又癒合的傷痕，她的睡夢裡是無止境的黑暗與壓抑

她人生的一大半都被陰影遮蔽，那是連家人、朋友最美好的愛意，都無法驅散的至深恐懼...

Emily的抑鬱治療從12歲開始，而遠在這之前，她就一直感受著這揮之不去的壓抑感

她腦海中甚至還留存這樣的瞬間：最早在三四歲，牽著爺爺的手去上學時，心中泛起的強烈情感，「不想出現在這裡」、「不想繼續生活下去」的負面情緒，鋪天蓋地地壓倒了一切

治療也並沒有使她獲得解脫，常年的抑鬱像是無法撼動的巨石，一點點壓垮內心最後殘存的理智

面對鏡頭時她說，媽媽能做的就是帶她跑遍各處治療機構，而最終的結果是她哭著求媽媽放棄，那段時間的奔波與徒勞，也成為了母女心中宛如刀割的回憶

也因此，即使有著走向死亡的意向，她也無法在愛自己的人面前說出自己的求死想法

製作視頻、宣布自己的死訊就成了唯一的解脫，能讓她暫時擺脫內心的惡魔，幻想自己生命的終點

她說，自己的身體里有一隻怪物，要撕裂身體，爬到外面去

你覺得能冷靜下來，你用頭撞牆，告訴自己能戰勝它，但是即使頭破血流，撞到眼淚流下來，你也依然無法掙脫內心的怪物

最艱難的是，每次感覺自己已經掙脫，但是卻又知道，用不了5分鐘，內心的怪獸就會重新撲來，熄滅希望的火焰

一遍又一遍，你嘗試，你戰勝，你從瀕死之中爬起來，但是怪物的反撲來得更快，你始終鎖在其中，再也走不出來...

這是她生活的常態，是她一遍遍傷害自己、傷口流血後再癒合也無法掙脫的黑暗，也漸漸成為了她求死的緣由

最終，她選擇走出了這一步

Emily所在的比利時，早在2002年就已宣布安樂死合法化，2014年更是把合法範圍推及到未成年人

但是安樂死的審查依然有著很嚴格的過程，對因為心理問題而申請安樂死的人，要由多達三位醫師來判斷，申請者的內心情感是類似喪親之痛的悲傷，還是長時間的抑鬱折磨

醫生們的態度中，也表達出了強烈的共情

「面對身體疾病，你可以讓患者去選擇積極治療

而面對長時間的抑鬱症患者，就像是面對癌症患者，你不知道該提供給他們什麼東西，來延續他們對生命的希望」

「你能通過先進的醫療設備看到患者身體的情況，但是你永遠無法看到患者的內心，而那恰是最為痛苦、最為致命的...」

「Emily飽受這種痛苦折磨，我們決定，為她施行安樂死...」

等待的這一天即將到來，漫長的旅程也終將走向終點

Emily可以有最後的兩個周，向這個世界和她所愛的人告別

她最後一次收拾自己的東西，那些曾給她帶來過短暫歡樂的書籍、唱片...都經過她的手，一點點地擺好

她面前的木板上還掛著曾經給自己力量的那些話語。那些自己親手一筆筆抄寫的單詞、塗下的畫，都將化作最後的回憶

她說給自己媽媽準備了一台新電視，家裡的電視太老了，希望媽媽以後能有更好的設備

和朋友一起收集的石頭裝在小罐里，那時她們笑著說這些石頭像是火山來的，於是收集了滿滿一大瓶。她想在離開後把小瓶交還朋友，作為相遇的紀念

她和兩位最好的朋友出門散步，有了「歸宿」之後，她的內心彷彿變得平靜起來

她們像普通年輕人那樣，聊友情，聊生命，直到兩位好友再也忍不住悲傷，痛哭出聲...

時間終於來到了那天早上，她要走過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站

而在醫生進行注射前，她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向不到的決定——

「放棄安樂死，繼續自己的生活」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她身邊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

而Emily自己，也無法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自己改變了決定：

「我想過很多次死亡，並不覺得自己的死有什麼特殊

對我來說，死亡是尋找自己能得到安詳的土地，是能夠擺脫痛苦與恐懼

但我依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臨死前一刻選擇了放棄

是因為在死亡面前思考了更多，還是生命的最後兩個周，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我？」

面對抑鬱，一度選擇安樂死，卻在家人和朋友的感動下延續了自己的生命——她的人生，似乎因為這段轉折，而走向了幸福

而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2018年，曾經放棄安樂死的Emliy，在安樂死的幫助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她「臨近安樂死選擇放棄」的報道三年後，這位28歲的姑娘卻又一次選擇了死亡

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在新聞熱度過去之後，這個曾經被廣泛討論的少女，似乎就這麼從世界上消失了

她裝石頭的小瓶子，她抄寫的語錄，她喜歡的小玩偶...一切都彷彿不存在一般，跟隨她一起，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們只知道，在報道之後的兩年，她重新開始協商安樂死流程

在2018年的這天，她走完了自己28歲的短暫人生

是折磨，還是解脫，她的朋友和家人又是何種心情...她的故事在此戛然而止，所有的猜測也都止步於此

那個從24歲開始說著自己要安樂死的抑鬱症女孩，像是捉迷藏那般，默默地從世界上消失了...

在Emily所在的比利時，安樂死的合法化已經步入第17個年頭

從2002年安樂死合法化到2016年為止，共有14753人通過安樂死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比利時選擇安樂死的一萬多人的故事裡，Emily的經歷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她的離開就像是一點熄滅的微光，沒有人知道那點在風中微弱搖曳的光芒，熄滅前遭受了多少痛苦與掙扎

也正因如此，沒有人能去判斷，這場安樂死的選擇是不是「正確」，她的離開是自己靈魂的解脫，還是留給親人的無盡痛苦

只有很少的人，在偶爾看到關於她的報道時，才會看到這個女孩曾經歡笑過、掙扎過、存在過的證據

才會看到那時，她曾在鏡頭前，這樣向世界宣布：

「大家好，我是Emily，今年24歲」

「我飽受抑鬱症的折磨，決定以安樂死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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