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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居儉:春泥齋讀書札記

「讀人間未見書」與「讀人間常見書」

近代學人易宗夔在《新世說·言語》中記載:清乾隆年間,進士出身的四庫修纂姚鼐,退休後將歸徽州故里。成行之前,內閣學士翁方綱前往姚府送行。兩人在交談中談起讀書話題,翁氏請老友發表高論。姚氏開誠相見,一語破的,說:「當今讀書人讀書,愛讀人間未見書,老朽反其道而行,愛讀人間常見書。」姚氏所言,近似調侃,非經深思熟慮,難以體察箇中奧妙。

「讀人間未見書」與「讀人間常見書」,這兩個論斷所蘊藏的深邃思想和辯證方法,並非每個讀書人都能發現和受益。一般說來,求知慾強的人讀書,開始總想從所讀書中覓得新知新見,於是,便如饑似渴地讀「人間未見書」,恨不能「一日看盡長安花」。殊不知,「人間未見書」也不是每冊每頁全是新知新見,有的「人間未見書」亦平淡無奇,讀後令人失望。而像姚鼐這樣經綸滿腹的人,在「讀書破萬卷」的過程中與眾不同,把精力集中在「人間常見書」上。他們深知:歷代學界有識之士愛讀「人間常見書」,是因為這些書經過一代又一代先賢的篩選和解讀,薈萃了前輩的真知灼見,讀之能使人漸入佳境,愛不釋手。實踐證明,「人間常見書」是人們讀書的第一個階梯,沿著這個階梯不斷攀登,就能獲取更多的新知新見。

如同認識世間其他事物一樣,讀書也要循序漸進,由淺入深,藉助「人間常見書」溫故知新,日積月累。如此循環往複,定能隨著閱歷的豐富和學養的積澱,攀上新高度,跨入新境界。宋人許顗在《彥周詩話》中總結讀書經驗說:「古人文章,不可輕易,反覆熟讀,加意思索,庶幾其見之。東坡《送安惇落第詩》云:『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仆嘗以此語銘座右而書諸紳也。」許氏提倡對「故書」要百讀不厭、常思深思,是因為他發現「故書」有取用不竭的學術營養和文明智慧,所以他把蘇軾的詩句作為座右銘,並書贈喜愛讀書的諸多紳士。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是出自《詩經》的名句,人們耳熟能詳。因其言簡意賅,借來結束本札。前人關於讀「人間常見書」的主張,經實踐檢驗切實可行。今日從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者,可否借鑒前人讀書經驗,多讀、熟讀常見的經典文獻(包括理論和資料),從中汲取營養、增長才智,提高治學水平呢?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近日,為核對一條引文翻閱《日知錄》,邊翻邊想,最後把思維定格在該書著者顧炎武的「志與業」上。

《日知錄》是明末清初史學家顧炎武用大半生精力寫成的80萬言讀書札記。這部「負經世之志,著資治之書」的名著問世300多年,始終被學人尊為學術精品,以至成為清代許多文史學家探研的一門顯學。

收入《日知錄》的作品,短文居多,或數十字,或數百字,超過千字的很少。每篇文章雖然篇幅不長,但論述精闢,見解獨到,學術含金量極高。最閃光出彩的當屬自序:「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積三十餘年,乃成一編。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錄》,以正後之君子。東吳顧炎武。」全文只有61字,倘若減去用以交代書名來源和著者籍貫、姓名的15字,詮釋主題只用46字。主要內容是:我自幼讀書養成一個習慣,每有心得便記錄下來。日後發現心得與新材料或新認識矛盾,便隨時修正;若是發現某個見解古人已先我而有,就乾脆刪除。這部書是我30年的心血結晶,恭候後世方家審正。

從青年學子到古稀老翁,我曾多次誦讀這篇序言,每次都為顧炎武嚴謹紮實、求真務實的治學精神所感動。「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體現的是他治學嚴謹認真、學思並重、精益求精的一面;「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以正後之君子」,體現的是他尊重真理、尊重前賢,不貪天掠美,敢把作品留給後人檢驗的一面。

顧炎武畢生治學一絲不苟,具有強烈的精品意識。譬如,為了編撰《天下郡國利病書》,他從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披沙揀金,輯錄史料,「歷覽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縣誌書,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奏文冊之類」,可謂涸澤而漁了。可是,他對此並不滿意,仍覺得還須「增補」。於是,他把殺青的書稿「存之篋中」,不肯輕易示人,「以待後之君子斟酌去取」。

顧炎武治學的精品意識,源於他對社會、對學術的責任意識。如他在《又與友人論門人書》中所言:「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顧炎武治學善始善終、完整完美。「志」與「業」在他一生的追求中相輔相成,「志」引導「業」,「業」依託「志」。顧炎武治學的宗旨是經世致用。他有一篇札記,標題是「文須有益於天下」。在這篇札記中,他強調「文不貴多」,「夫多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於世」。

臨近本札結束,想起《論語》中孔門弟子對孔子的評價:「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繼之再想,用這兩句話做標題,詮釋顧炎武的「志與業」,即他的為人與治學,不也是恰如其分嗎?

「篇無剩句,句無剩字」

清代學者章學誠在《文史通義·史德》中談到史與文的關係時指出:「夫史所載者事也,史必借文而傳,故良史莫不工文。」其意是說,史以載事,史以文傳,有作為的史家沒有不花力氣「工文」的。

史家如何工文?近代學者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提出一個論斷:「前人說,多讀、多作、多改。今易一字,為多讀、少作、多改。」梁氏將前人「三多」中的「多作」改為「少作」,可謂別出心裁,立意全新。雖然「多作」與「少作」只有一字之差,改過之後,「少作」便成了論斷的主題和關鍵。梁氏還要求對「少作」的作品短作,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又說:「大凡文章以說話少,含意多為最妙。文章的厚薄,即由此分。意思少,文章長,為薄;篇無剩句,句無剩字,為厚。」「若為文章之美,不要多說,只要能把意思表明就得。做過一篇文章之後,要看可刪的有多少,該刪的便刪去。」梁氏如上所言,特別是衡量一篇文章優劣厚薄的標準,「要看可刪的有多少,該刪的便刪去」,力求「篇無剩句,句無剩字」。這些彌足珍貴的見解,應成為史家筆耕的指南。

當代史學家翦伯贊在《跋宋司馬光通鑒稿》一文中的見解,與梁氏的論斷大同小異,殊途同歸。他說:「近人好為長文,喜厚書。其實文不在長,書亦不在厚,只要有內容就行。當然,如果非長不能盡其意,非厚不能畢其詞,我們也不反對長文加厚書,但故意拉長、加厚,就大可不必。」因此,他呼籲史家「學習司馬光從兩屋稿子中提煉出一部《通鑒》的辦法」,提倡史家「敘事則提要鉤元,行文則刪繁就簡,疏而不漏,簡而扼要;言必有據,沒有空話;事皆可證,沒有臆說;文字精練,沒有費辭」。

梁氏與翦氏二位大家所言,既是經驗之談,又是經典之論,可信、可鑒、可行。筆者第一次讀後,就心嚮往之,且身體力行,奈何才疏學淺,至今仍收效甚微。即使如此,也大受啟發,有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之感。我常想,倘能「法乎其上,僅得其中」,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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