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滿族祖先神面具)
編者註: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2月21日發表文章《「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2月22日發表文章《「靈魂飛翔」與薩滿脫魂術》。
2月23日發表文章《觀氣——薩滿原始氣運觀念》。
2月24日發表文章《「火練金神」與薩滿鍊氣功》。
2月25 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判觀念與卜筮、占夢術》。
2月26日發表文章《薩滿神歌——高深莫測的語言魔法》。
2月27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諭的內容與形態》。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薩滿面具,是指薩滿在祭祀、治病、追魂、驅邪、求子、喪葬和狩獵巫術等神事活動中佩戴使用的面具,以及氏族供奉的作為神靈載體的面具。面具分類,是對原始人類文化藝術的基本認識。誠如我國儺戲儺文化研究專家曲六乙先生所指出:「關於面具的分類,十個複雜的難題,有多少個學者,就有多少種分類」。吉林省長春師範學院薩滿文化研究所所長、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薩滿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郭淑雲教授,潛心經年,反覆鑒考所徵得的諸民族手抄文字、繪畫資料與實物,在對現有薩滿面具資料整合梳理的基礎上,以面具的功用為分類標準,並參照面具的質地、造型等因素,對薩滿面具做出基本類型的劃分:
一、狩獵面具
(貝雕面具)
狩獵面具,主要是狩獵巫術面具。這類面具反映了先民篤信通過某種意念和行為有助於狩獵豐收的原始思維觀念,其所遵循的原則是「交感巫術」的「相似律」與「接觸律」。西南因紐特人的薩滿祭儀中,有一種「引誘魚類尤其是鮭魚和海豹到河內來以便捕捉」的儀式,要用一種叫「阿滿卦克舞」的面具。這種假面具的面部塗以灰、白兩色,兩邊生著兩手,臉上畫有兩根薩滿教的咒棒,中間還夾著一個海豹圖,在面部左右兩側下面有兩個方孔,方孔下有幾個帶孔的紅色空圓球,是用以表示許多河流的出口,象徵鮭魚將被薩滿的法力驅逐入河。這是一面典型的狩獵巫術面具,人們確信以其儀式的象徵意義和面具構圖的含義即能招來鮭魚和海豹進入內河以便捕獲,從而取得漁獵成功。祭祀儀式上使用面具以祈豐收,這在漁獵民族中普遍存在。費雅喀人舉行捕鯨祭典時,用草結製作假面具;北美因紐特人每當夏天捕完魚後,都要戴上木面具舞蹈。一般來說,「面具的形狀與他們從事的專業有關」,譬如魚甲面具、龜形面具、鹿型面具、熊頭面具等。由俄羅斯科學院遠東分院遠東民族歷史、考古與民族學研究所考古學與人種學博物館編輯出版的《俄羅斯遠東的土著民族》一書,是一本反映遠東地區土著民族風俗的繪畫圖錄。其中收錄兩幅描繪薩滿佩戴面具從事祭祀活動的繪畫作品。這兩幅繪畫作品生動形象地再現了楚克奇和烏德赫薩滿面具的形制和使用方式,為研究薩滿面具提供了佐證資料。其中一位薩滿以白色熊頭為頭盔,套於頭上,手持繪有太陽圖案的薩滿鼓;另一位薩滿則頭戴面具,木質面具上寬下尖,其頭髮、鬍鬚、眼眉均用白絨毛粘貼而成。
(戴銅面具的陳巴爾虎旗薩滿)
北方地區的岩畫中,有一部分即屬於狩獵巫術岩畫,其中有的獵人頭戴蒙面帽或面具。透過這些狩獵岩畫可以看出,在原始人的觀念中,只要刻繪了獵取野獸的圖繪,即可得到超自然力的保佑,並在狩獵生產中真正獵到野獸。而在狩獵中佩戴面具或蒙面帽,則體現了原始先民的多種心理意識:偽裝自己以便獵獸;對動物恐懼和害怕其靈魂報復,等等。民族學資料也表明,狩獵民族篤信動物有靈,捕殺它們會遭到報復。因此,他們在捕獸後,往往要採取一些相應的措施,或討好被殺死的野獸,或將獵獸的行為轉嫁他人,以逃避由此可能帶來的災難。原始狩獵民族戴上面具去打獵,也正是基於這種複雜心理。波蘭薩滿教學者尼斡拉茲在《西伯利亞各民族之薩滿教》一書中記載:崇熊的部族,薩滿在殺熊儀式上戴假面,目的是使被殺之熊的靈魂認不出殺它的人。「奧斯梯加克人在吃熊肉之前,都戴上假面跳舞,不讓熊的靈魂認出是誰要吃它的肉。西伯利亞一些崇熊的民族還有過熊節的習俗。過熊節並非以此而歡,而是一項隆重的宗教活動。其目的在於通過被宰殺的熊,向熊神及其親族供奉各種祭品,取得神明的歡心,從而使自己的氏族得到庇佑。」信仰薩滿教的曼西人過熊節戴的面具用樺皮摺疊縫製而成,在樺皮上面摳兩個洞當為眼睛,從面具底部中間向上撕出一條縫,應為佩戴者呼吸之用。面具做工粗糙,手段原始,用樺皮稍做加工即成。狩獵巫術面具傳達了北方狩獵民族希冀通過超自然力的某種作用來獲得獵物、恐懼動物靈魂報復和求吉避禍的複雜心理。
二、跳神面具
(鄂溫克薩滿面具)
跳神面具,系指薩滿在舉行諸種神事活動時所佩戴的面具,這種面具曾經是薩滿野祭和跳神時必備神器之一。跳神面具所依託的儀式包括祭祀、治病、追魂、驅邪、求子等。當然,在不同的民族中,其表現形式不盡相同。
(1)祭祀面具
(樺樹面具)
祭祀是薩滿最基本的職能,每逢狩獵、戰爭、遷徙、瘟疫流行時,薩滿都要為全氏族舉行祭祀活動。遠古時代的祭儀,今天已難以復現,但先民們遺留下來的文化遺存,卻將後人的研究視線溯至古代。
據岩畫學家蓋山林先生的研究,在地球北部薩滿文化流布的遼闊區域,廣泛地遺留著被當時人祭奠的面具形聖像群岩畫。這些以面具形為載體的自然神靈,往往是成片分布。賀蘭山岩畫中,即有巫師頭戴面具、腹部懸掛面具的岩畫。前蘇聯學者M·A·戴甫列特曾繪聲繪色地描述說:「人們在舉行祭聖儀式時,常常要在那裡的岩畫上面鑿刻下一些新的岩畫。祭聖時,人們要在石崖旁進行祈禱,戴上面具跳起宗教舞蹈」。
此外,根據民族學調查資料,中國北方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蒙古、滿族等民族及漢軍在薩滿跳神祭禮中都曾使用面具,或由薩滿佩戴,或由選定的族人佩戴,或敬懸於祭壇的尊位。作為特定神祗的象徵物,面具在祭禮中與特定的場景、氛圍和面具佩戴者的舞蹈、動作相配合,表達著特定的思想內涵。鄂溫克薩滿跳神集會,稱「斡米那楞」。舉行祭典前,每個薩滿都由一個穿法衣、戴面具、敲著鼓、口誦薩滿神歌的人陪同,到各戶安排祭祀物品,每到一家均按太陽運行的方向繞蒙古包三圈,主人則拿一碗牛奶往戴面具人的身上灑,家中的其他人則往他們身上灑酸奶,直到他們進包繞火走三圈並站到西南角為止。然後,主婦拿一碗奶往蒙古包頂潑去,並給戴面具者敬煙。祭典儀式中,也有一個大薩滿戴面具。近世鄂溫克族祭祀面具以銅製為主,多用銅片打制而成,大小以將臉遮住為度,在上面鑿出眼、口,沒有耳朵、眉毛、牙齒,形制很簡單。不難看出,在鄂溫克人薩滿祭祀中,面具作為薩滿神的化身發揮著特殊的作用。薩滿憑藉面具施展神威,族人則通過對面具的祭奉來表達對神靈的尊崇。
(琿春郎姓滿族祖先神面具)
達斡爾族的祭神典禮儀式的神樹橫杆上掛有銅製假面,稱為「阿巴嘎爾迪」,是用紅銅製成的人形猙獰面具,鬍子用黑熊毛粘貼而成。據說它是黑熊的精靈,是薩滿所有神靈的總管。祭典結束時,薩滿把自己所領諸神集中於面具神,然後舉行飲血儀式。據在達斡爾族地區調查,該族薩滿視室內、外神樹和連接兩者的「拴那」為神路,薩滿神靈必先降到室外神樹上,經拴那,再降至神壇。因而,在祭壇上懸掛的面具,是作為薩滿神之載體而出現的,並為薩滿眾神之總管,對薩滿溝通神凡兩界、降神娛神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考古出土的石人頭像)
滿族薩滿面具的傳承與該民族薩滿教的演變息息相關。近世以祭祖為主並具有明顯程式化特徵的家祭形態,已摒棄了薩滿降神、會神方面的內容,故無需使用面具,多數姓氏薩滿祭祀甚至不戴神帽。然而,根據滿洲氏族傳承史料和薩滿神諭,在滿族先世女真人盛行的以自然崇拜為主要內容的部落大祭,如火祭、雪祭、海祭、鷹祭、柳祭中,多有薩滿跳神面具傳承。其形式主要有兩種:一是主祭薩滿佩戴的面具,以完成特定的祈願目的。如黑龍江省愛輝縣大五家子滿族徐姓家族保存一幅星神面具,族人尊稱「烏西哈恩都哩」(星神),為星祭時主祭薩滿所佩戴。佛朵媽媽被滿族諸姓奉為柳母神,後演化為保嬰神,主司氏族的子嗣繁衍。在滿族先世大祭中,主祭薩滿只有戴上佛朵媽媽的面具,才有權宣達神諭,並為求偶、求子者賜福。這類神祗面具有多種,後在滿族瑪虎(面具)戲中傳承下來。另一種面具形式是巴柱面具。「巴柱」,系滿語,意為妖怪。巴柱面具數量不等,形態各異。巴柱面具被賦予各種超自然的特技,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巴柱並非皆為惡者,亦有以助人為職的善者;有性喜戲謔者,有仗義懲惡者,亦有害民禍人者。其總體性格特徵為智慧、頑皮、詼諧,戴此面具者都有比較高超的唱跳技藝,在祭祀過程中表現的相當活躍。
(遼國公主金面具)
遼金時代直到清中葉清廷查禁野神祭之前,滿族及其先世女真人曾創造了豐富多彩的薩滿面具和面具舞。據《璦琿十里長江俗記》記載:「沙瑪跳神皮瑪虎,民間兒女辦戲戴皮瑪虎,求趣鄉里。」「瑪虎」系滿語,意即鬼臉、假面。「皮瑪虎」為滿漢組合詞,指以皮革縫製成的面具。瑪虎既是薩滿跳神的必備神具,又是民俗歌舞不可缺少的道具;既被尊為村寨的守護者,又被奉為氏族至尊的神祗。據載:明季「女真部族城寨中,常有高柱稱望柱。柱頭雕以怪獸、鬼面、怒人,常奉護地瞞尼;亦有依諸端諸像以皮木繪雕面譜,跳瑪虎馬克親以娛。」《吳氏我車庫祭譜》亦記述:「原祖居下江,傳奉皮臉神三具,媽媽神臉壹,熊頭神臉壹,巴柱神臉壹。二祖阿塔里率族西遷,船逆水遇風,神器僅余神書數冊,豈非天意……」
蒙古博早年行博時也戴面具。據科爾沁色仁欽博介紹,其師傅良月渥都干曾對他講過,過去博請神時須戴面具,行博不戴面具,神不允許。但色仁欽博本人並未見過面具。傳世的蒙古薩滿面具有樺皮、青銅製品,形制也很簡單。
(2)治病與追魂面具
(蒙古族面具)
在薩滿魂化觀念中,人患病多與超自然力的作用有關,因而,薩滿治病也必然採取一些充滿神秘色彩的方法。有些民族薩滿治病還要佩戴面具。如鄂溫克族薩滿給患者治病,患者家人要將一隻羊肩骨燒成灰後,交給薩滿以卜測何方鬼怪作祟,並用葦子紮成一男一女兩個草人,放在蒙古包東南角的一張羊皮上。薩滿拿一碗稷子米撒在病人身上,嘴中念念有詞,然後再向草人撒去,認為這樣做,即可把附在病人身上的鬼趕走。同時,有人走到草人跟前說:「我們已經殺了羊,把你當成了我們的伯父、伯母一樣,請吃吧。我們的薩滿已經穿上法衣,戴上了銅面,他已經看到你的臉,你吃得差不多了,快離開吧!」如此反覆詛咒,直到天明,薩滿才穿戴齊備,開始趕鬼。薩滿給人看病時,一般要留下幾種東西,如銅鈴、銅鏡等,表示薩滿的神保護病人。病家送回時,一定給薩滿的面具送一隻羊或一匹馬。
(女真人祖先銅面具)
治病是近代巴爾虎蒙古薩滿的主要職能。在跳神治病儀式上,薩滿身穿神服、頭戴神帽,面戴銅面具,以遮隱其本來面目,防止惡魔報復。銅面具的形制除鑿出眼、口、鼻外,還有耳朵、瞳孔。
(薩滿面具)
對於某些被認為魂魄已為惡魔攝走的患者,薩滿則通過追魂的方式,經過與惡魔鬥法,索回已被惡魔攝走之靈魂。薩滿在追趕魂時,有時也要戴面具。戴上假面,可使該精靈不能識別薩滿的真面目。黑龍江省愛輝縣大五家子滿族錢姓、何姓薩滿和吉林省永吉縣紅旗屯滿族奚姓薩滿都具有為患者迫魂的神功。追魂時,薩滿要戴上木刻面具或草編面具。面具形制多,製作很簡單,僅具眼、鼻、口等形狀。
(薩滿舞)
從上述幾則材料可見,薩滿治病佩戴面具,雖然皆以靈魂觀為思想基礎,但其體現的內涵卻不盡一致。鄂溫克族薩滿戴上面具,即成為超凡的神祗,具有洞察宇宙的神力,故能看清作祟鬼怪的面目,並通過詛咒、跳神等形式,將作祟之鬼逐除。而薩滿為失魂者索魂時佩戴面具,則反映了薩滿懼怕惡靈報復的心理。
(3)驅邪逐鬼面具
祈福禳災、驅邪求吉是薩滿信眾的普遍心理,並由此而成為薩滿的職能之一。而薩滿教關於邪祟來自某種超自然力作用的思想觀念,使人們篤信薩滿只要戴上形態怪異的面具,即可達到逐鬼驅邪的目的。前蘇聯地理學家、民族學家弗·克·阿爾謝尼耶夫在《在烏蘇里的莽林中》一書中,記述了他親眼目睹的烏德赫族薩滿跳神儀式:「牆壁上掛著帶木槌的神鼓、腰鈴,畫著各種圖形的神裙和邊上粘著熊毛的木面具。薩滿在跳神時戴上面具,顯得十分可怕,就可以把鬼怪嚇跑。」薩滿戴上形態兇惡的面具,即成為法力無邊的神靈,對鬼怪和邪祟具有威懾和逐除功效。
(石頭面具)
滿族族傳史料《富察哈喇禮序跳神錄》記載:薩滿在舉行跳神驅邪儀式時,有時故意往自己臉上塗抹各種顏色,頭上還披掛著鬃毛、鐵鈴和刨花,以驅魔斗鬼。這種塗面化裝術常被使用,以掩蓋薩滿或病人的真實身份,其所起的隱蔽作用與佩戴面具大體相同。源於薩滿教的塗面習俗對北方民俗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人們相信塗面可以起到驅邪的作用。據滿族長篇說部《東海沉冤錄》記載:東海林中人釀椴槐花粉與紫蘭膠塗面惑邪。《呼瑪縣誌》載:「互抹鬼臉的習俗,滿、達等民族盛行,不分長幼,認為不抹黑,一年不吉利。」直至當代,達斡爾族地區正月間青年互相往臉上塗黑灰之俗仍然沿襲著,相傳可避災求吉。被逐之祟鬼也由人戴上假面裝扮,這是漢軍燒香表現出的特徵。
(三星堆銅面具)
漢軍旗香,又稱「單鼓」,俗稱「燒香」,是清代編入清廷編製的漢軍旗人及其後裔傳承至今的一種祭祀形式。漢軍旗香的重要特點是盛行亡魂祭。祭禮中要把老少亡魂請回家園,團聚歡宴。亡魂中既有本姓祖先魂,也有傷害親族的外鬼和厲鬼,它們也要求入室同樂。漢軍薩滿為庇佑閹族安寧,要與群鬼鬥法,從而在祭禮中出現了驚心動魄的神鬼鏖戰。扮裝鬼魅者均頭拴猙獰可怖的面具。驅鬼儀式規模宏大,十幾個頭戴面具的「厲鬼」進入室內後狂呼亂叫,並要與薩滿比試鼓舞技藝。一場比技鬥智的「神鬼大戰」最終以薩滿代表的神戰勝厲鬼而告終,可謂邪不壓正。當厲鬼被逐出宅院要將面具焚燒,以示將神鬼全部送走。驅逐儀式稱「攆班」,「班」即鬼的別名。據漢軍薩滿張榮武介紹,清末民初,漢軍面具全用上好白樺木板精雕細刻,再染色,刷金粉,貼上長眉、鬍鬚、魚骨獠牙。近世則多改用紙漿熬膠糊成,乾燥後塗各樣色粉。為圖節省也用硬白紙畫面具。學者考察時所見到的漢軍鬼面多用紙殼剪出,上繪眼睛、鼻子、嘴巴、牙齒、頭髮等,兩側縫上鬆緊帶,用時套在頭上即可。漢軍鬼面形象猙獰可怖,造型較北方民族的薩滿面具複雜,但製作簡單。
(4)求子面具
薩滿教神祗作為氏族的庇佑者,司長氏族子嗣的繁衍,並由此產生了形形色色的求子儀。內蒙古科爾沁地區的蒙古博為不育者求嗣時,要表演一種名叫「額爾伯里」(意為蝴蝶)的舞蹈。由六個或八個兒童戴著憨態可掬的面具,在頭戴面具的白老人帶領下嬉戲舞蹈。白老人象徵著保護兒童的薩滿神祗。」白老翁是蒙古族普遍信奉的吉祥之神,被奉為主司牲畜興旺和豐收之神,在這裡頭戴面具的白老人則被賦予兒童保護神之神格。在滿族薩滿教柳祭中,主祭薩滿戴上佛朵媽媽面具,即成為保嬰神的化身,並由此而獲得了保嬰神的神格神力。
薩滿跳神面具的出現均依託於某種薩滿教儀式,因儀式不同,其所體現的思想內涵與功能亦不盡相同。但從總體上看,跳神面具使薩滿實現了從人到神、從「我」到「非我」的轉換。薩滿憑藉面具進入一種忘我迷痴的狀態,並獲得某位神祗之神格神力,從而實現了溝通人神、代達神諭的神聖職能。
三、供奉面具
供奉面具,是薩滿面具的一種特殊形態,其使用方式,不是戴在薩滿或族人的臉上,而是供奉於特定的神龕中或祭祀時供於神案之上,因而被稱之為供奉面具。各地區使用面具情況不盡相同,托河一帶的鄂倫春族有供奉面具之俗,將面具供於撮羅子內,具有驅邪護宅的功能。現藏於呼倫貝爾盟博物館的鄂倫春族供奉的樺皮面具神,系用樺皮嫩皮剪成,呈黃色,眼、鼻、嘴鏤空。鄂溫克族不僅創造了別具特色的跳神面具,而且有著多種形式的供奉面具。其形制依地區不同而有別。內蒙古自治區鄂溫克自治旗輝蘇木的鄂溫克人供奉面具神,稱「毛本鐵」神,是以鐵片剪成的人面形。它是家族「毛哄」祖神,每個大家族只有最古老的一家才有資格供奉面具,其他各家不另設毛本鐵神位,如要祭拜毛木鐵神,必到這家來上供。毛本鐵神還是薩滿最根本的神。居於伊敏草原上的鄂溫克族薩滿將面具掛在蒙古包內哈那支架上,面具前常年置供品祭拜,面具嘴裡則放一塊煮熟的肥羊肉,以示對面具神的供奉。鄂溫克族已故薩滿奧雲花即在家中特設神龕,供奉青銅面具。在神龕前燃香、點油燈,並供奉酒、糕點、罐頭等供品。呼倫貝爾盟阿榮旗的鄂溫克人在門上懸掛「德力格丁」神面,用樺樹皮剪成或用紅銅製成。以小米粥和狍胸骨頭為祭品。據《龍江縣誌》載,額魯特種族供奉的木瓢面具是祖先神的代表,「額魯特種族有祭祖者,先以木瓢掛牆上,畫耳目口鼻狀如人面,時以牲酒塗其所畫之口,口邊油脂積愈高,以為祖宗享食者多,必將賜福,否則不祥」。達斡爾族也供奉面具神。面具神為九個木雕人面形,五官以墨勾出。每個人面形下有一雙用皮子剪成的靴子。琿春滿族何姓直至五十年代之前仍供祭面具神偶,並被尊為瞞爺。據傳,面具神偶有七位,均用熟好的白板豬皮製成。即先將豬皮或鹿皮切成長方形或橢圓形,然後用剪刀剪成面具形,並用豬血或鵝血塗唇,稱「皮神」。前面提到的滿族吳姓祖傳的三位皮臉神(皮面具),也屬供祭面具之例。
(野祭雅爾哈瑪虎豹神面具)
面具,顧名思義是戴在臉上的器具。供奉面具的出現,應是面具的衍化形態。面具所以成為被供奉的神品,兼具神偶的屬性,蓋緣於面具為神靈的化身,具有超凡的神聖性,備受人們的尊崇。從某種意義上說,面具比神偶更具神聖性。神偶具有相當的普遍性,普通族人皆可供奉,薩滿也可根據受助者的具體情況隨時賜予護身神偶,因而,薩滿教神偶種類繁多,形態豐富。面具作為氏族祖神或薩滿神的載體,不僅數量有限,而且亦非一般族人皆可奉祭傳用。同時,這類供奉面具的出現,也與薩滿教程式以及面具用途的簡化有關。隨著薩滿教日漸衰微,有些薩滿教儀式已大為簡化,有的則僅存形式,其內容多簡略之處,特別是其神秘色彩濃厚的部分內容更是如此。面具即屬此類。供奉面具的出現,也與氏族遷徙、本部薩滿的消亡或戰亂等社會變遷有關。或因薩滿逝世,面具使用無傳人,故成為只供不用的面具神。
四、喪葬面具
給死者佩戴假面的風俗,在亞、歐、美三大洲古代墓葬中均有發現。日本學者島田貞彥在《古銀銅面具考》一文中,列舉了世界各地死者假面的使用情況,從古希臘邁錫尼時代的先民,到亞洲柬埔寨、暹羅君主,直至美洲阿里烏特島的土人,都有為死者戴面具的習俗。中國考古發掘成果也表明,古代先民曾有用陶器(大汶口文化)、麻布(齊家文化)、玉石片(良渚文化)掩面的風習。漢代金縷玉衣和面罩的出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為死者蓋面風習之盛。毫無疑義,這是一種世界性的古文化現象。在諸多北方民族中,這種風俗與薩滿觀念發生關聯,有著特定的表現形式和意義。
北方古代民族喪葬習俗中,覆面和死面(遮蓋死者面部的面具)並存,覆面之風至今在民間仍沿襲不衰。覆面是東胡民族較為常見的一種習俗,在考古發掘中多有覆面文物出土。現居於西伯利亞的埃文尼人,為通古斯語族民族。埃文尼人死,要在其眼睛上各放一個銅圈,面部用布蒙著。在向死者告別的儀式上,每個人都要隔著苫在死者臉上的布吻吻他的前額,然後才將其下葬。除覆面葬俗外,在北方先民活動的區域內,已有多件死面出土。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面具當為契丹葬俗中網路與面具,堪稱北方考古的重大發現。契丹族葬俗中,有一種穿戴網路與面具的特殊葬俗。這與宋人文惟簡關於(契丹葬俗)「以金銀為面具,銅絲絡其豐足」的記載恰相符合。所謂網路,是用銅或銀絲編綴成的葬服,由頭、胸背、左右臂、左右手、左右腿、左右足六個部分組合而成。網路皆因人特製,與屍體的各個部位緊密貼合,其編織銅絲縱橫交織,整齊規則,故形似一副鎖子鎧甲。
古代貴族喪葬面具,一般分銅製、鎏金銅製、銀制、鎏金銀制和金制等多種,多用薄銀板或薄銅板加工打制而成,大體符合死者的臉型特徵。從已出土的面具看,以其覆蓋面部的深淺不同可分為扁平浮雕式、半浮雕式和高浮雕式。面具形象多為雙目閉合,眼縫微開;鼻樑瘦長,兩翼略寬;顴部微隆,面頰豐滿;雙唇抿合,留有口縫;耳朵一般打制在臉頰兩側的弧面上,表情為安詳入睡狀態。只有遼國公主與駙馬所戴的金面具呈睜目狀,為生動的活人面部形象。
北方喪葬覆面與死面的出現是薩滿靈魂觀念的產物。薩滿認為,人死後亡魂各有歸宿。然而,不論魂歸何處,都非坦途,既漫長,又布滿惡靈。給死者覆面或戴面具,目的是使各種惡鬼認不出死者的面目,以保護死者免受惡靈的傷害。同時,也使亡魂有所依附,貼著覆面物或面具儘快到達彼岸世界,得其歸宿,而不至於到處胡走亂游。契丹、蒙古等族在使用死面和覆面的同時,還配以網路覆屍、白布纏屍,則不僅起著保護屍體,聚攏骨骸的作用,還蘊含著形不散則魂不散的深層喻義。上述喪葬習俗,也表現出北方氏族一種矛盾複雜的心態,一方面死者因對子孫的眷戀,其魂不願離去;另一方面,其親人既希望與死者保持某種聯繫,以得其庇佑,又千方百計與死者造成一種空間上的隔絕,使其亡魂迅速離去,不再迴轉來滋擾子孫。給死者覆面和戴面具即起到將生者與死者隔離的作用。既不使死者凶相畢露,免得其親人恐懼傷痛;又使死者斷絕與親人的聯繫,找不到迴轉之路,安心踏上赴彼岸世界的旅途(以上基本內容和觀點,引自郭淑雲著《多維學術視野中的薩滿文化》書中「薩滿面具分類」一章,吉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五、圖騰面具
20世紀末期,在北方民間新發現了滿族圖騰面具和民間舞蹈「瑪虎」面具,有如在北方的原始文化沙漠,發現了一片神奇的綠洲,填補了北方面具文化空白。這些珍貴的薩滿圖騰面具與「瑪虎」面具,原始圖形是由一位八十高齡、薩滿世家的傅英仁老人,同已故民間老藝人關墨卿祖傳及早年在民間徵集而來的,其內容十分豐富,包括日、雲、雷、電、風、霜、雨、霧、冰、雪、雹、水、土、木、石、山嶺、江河,等等,以及天神、媽媽神、動物神、植物神、方位神、野祭神等各種源於自然的象徵性圖形。就使用功能而言,有祭祀的、民俗的、戰爭的、狩獵的、藝術的、娛樂的等。從中可以看出,圖騰面具文化,是一種符號,一種假說,一種造型手段,一種神鬼精靈的象徵,一種宗教祭祀的法器。每一個古老圖騰面具的背後,都能夠衍生出一個或多個故事。而那些流傳於民間的圖騰面具傳說,依附於莽原荒林的山川地貌,大都反映出原始氏族部落文化、民俗文化的人文特徵,經歷千百年光陰歲月的洗禮,仍展現出動人心魄的藝術感染力。它所依附的祭祀儀式和民俗婚禮、舞蹈姿態,則更具有原始形態或原生形態,它們大都不曾或極少受到其它宗教的影響,這就更加具有極其珍貴的研究價值。
由圖騰面具衍生的一種歌舞面具,滿語稱「辛烏春瑪虎」。當古老的宗教意識衍化為民間娛樂性活動,佩戴瑪虎面具歌舞成為民俗時尚。遼金時期,「壽宴節慶喜罩瑪虎面,蹄踏雀躍,家藏多者達百餘件」。另據《清史稿》樂志八中載,清代莽式舞中的揚烈舞戴面具者32人之多。《愛輝十里長江俗記》「愛輝瑪虎戲耍者,傳自祖地寧古塔。」「兵進呼瑪河,宿帳有瑪虎莽式。」「寧古塔多姓喜瑪虎戲,戲中有莎瑪故事,有獵物幻女救人,戲中人各罩瑪虎,唱藝技絕驚座。遠戍愛輝後,偶有稔此技者在軍中獻藝,人聚如潮,緬系鄉情,台上台下聲淚俱合,世代傳繼,圍眾不泯。」可見,瑪虎戲在當時滿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和流傳之廣。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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