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往事:麻隧之戰後退出強國之列,河西之戰後淪為二流國家
荀子曾云: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國軍隊被史家稱為虎狼之師,他們崇尚武力,英勇無畏,視死如歸,令敵人聞風喪膽,因此,秦軍掃滅六國如風捲殘雲。其英武形象和不怕犧牲的精神,從出土的秦兵馬俑陣可見端倪。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被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蹟的秦兵馬俑,規模宏大,栩栩如生,有兩個令人費解的現象:其一,秦國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戴頭盔,一些士兵戴的是麻布做成的小圓帽,更多的士兵則把長發盤在頭上,挽成一個個髮髻;而中級軍吏頭戴雙板長冠,高級軍吏頭戴雙尾鶡冠,也沒有戴頭盔的。其二,秦國的士兵們肚腹微凸,現代人稱作「啤酒肚」「將軍肚」。
在戰場上生死拼殺的士兵,怎麼可以不戴頭盔這種個體防護器具呢?這毫無疑問會增大士兵傷亡的機會和比例。是秦國窮嗎?秦國自商鞅變法起,國力日益強盛,士兵不戴頭盔顯然與窮無關。事實上,秦國結合玉器加工工藝製作的石質頭盔和鎧甲,設計理念先進,不僅注重外觀美,而且更注重實戰需要。以盔甲裝備的軍隊的數量也龐大,號稱「帶甲十萬」,軍官穿魚鱗甲,士兵穿石質甲胄,就連戰馬也配石鎧甲。韓非子披露:秦人聽說要打仗,就頓足赤膊、急不可待,興奮得嗷嗷叫,根本就無所謂生死。
司馬遷在《史記》中也同樣記載:戰場上的秦軍竟然袒胸赤膊,索性連僅有的鎧甲也脫掉了。原來,秦國士兵打仗不戴頭盔,是渴望多殺敵、不怕戰死的表現。既然渴望多殺敵而不吝惜生命,那就不必頭戴妨礙殺敵效果的頭盔。秦國士兵打仗不戴頭盔,甚至脫去鎧甲,顯示了其勇武和自信,無疑會從氣勢上壓倒敵人。
作為能征善戰的士兵,怎麼會出現肚腹微凸的富態?一般來講,作為士兵在高強度的軍事訓練和頻繁的戰場廝殺環境中,是不容易形成如此體形的。事實上,秦國士兵訓練有素,戰場上的廝殺也是家常便飯,問題還是出在他們大碗喝酒上。秦國士兵在兩軍開戰之前,一般都要喝酒,因為酒壯英雄膽嘛。酒至微醺,豪氣膽量陡然升起,打起仗來就不懼生死。難怪古書會這樣寫道:秦國士兵科頭跣足,袒胸露背,英勇無比,左手提著兵器,右胳膊下夾著俘虜首級,瘋狂地追殺自己的對手。六國的軍隊和秦軍相比,就像嬰兒碰到了大力士,怯夫碰到了猛士,雙方之戰猶如千鈞之力擊於鳥卵之上……只要遇見了這樣的虎狼之卒,那麼,任何一支軍隊都無法倖存。這是秦國軍功爵制催生的虎狼之師,威名遠播。
然而,猛虎曾是病貓。從秦穆公死後至秦獻公即位期間,秦國在麻隧之戰後,已退出強國之列,在河西之戰後,已淪為二流國家。
秦穆公時期,秦國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聲名遠播,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穆公離世後,康公繼位。在秦康公統治的年代裡,秦晉多次交兵,其中較大的有四次:公元前619年,秦軍攻晉,佔領武城;公元前617年春,晉伐秦,奪取秦之少梁;同年秋,秦實施報復性進攻,佔領晉地北征;公元前615年,秦康公決定伐晉,本來早有準備的晉軍有取勝的機會,但由於趙穿採用了錯誤的戰術,貽誤戰機,秦軍安全撤兵。不久,秦又出兵攻佔晉國瑕地(河南陝縣西南),次年,晉國又奪回秦向東進攻的咽喉之地瑕,並派大夫詹嘉駐守,緊緊扼住「桃林之塞」,堵住了秦國的出路。表面看,秦晉勢均力敵,但實際上,秦國已開始走下坡路。
麻隧之戰後,秦國已退出強國之列。
公元前580年,秦晉兩國在令狐訂立盟約,雙方表示要停戰。但就在這次會上,雙方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果然不久,晉厲公就為攻秦大造輿論,同時進行外交活動,爭取楚國的中立。公元前579年,晉楚召開弭兵之會,訂立休戰盟約,共同約定:彼此不動刀兵,信使往來,並聯合討伐不聽命的第三國。晉國解除了後顧之憂,爭取了多數國家支持,就聯合了魯、齊、宋、衛、鄭、曹、邾、滕,連周王室也派劉康公、成肅公參加,組成十國聯軍,兵力12萬,開始向秦國大興問罪之師。
公元前578年,晉國派呂相至秦宣布絕交書,曆數晉獻公、秦穆公以來秦國的「罪惡」:從晉文公死時秦國不派人參加葬禮,一直到秦晉兩國發生過大小戰爭,把一切罪責都加到秦國名下,盡其誇張之能事,將晉國形容為被欺負與被損害的角色,這就為伐秦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當年五月,陳容強大的晉軍同秦軍戰於秦國的麻隧(陝西涇陽北)。晉師兵力是秦軍的一倍,從數量上佔優勢,加之將士協同一致、鬥志昂揚,「晉帥乘和」,導致秦軍大敗。秦將成差及不更女父被俘,晉師渡過涇水,至侯麗(涇陽縣境內)而還。晉厲公還親自到新佔領的秦地新楚(陝西大荔、朝邑)迎接凱旋的晉軍。這是自秦康公以後晉軍第一次大敗秦軍,並深入秦國的腹地。麻隧之戰後,秦軍組織幾次反攻,取得一些小勝利,無法扭轉戰局。至公元前575年,秦的軍事實力已無法與晉、楚這兩個大國相抗衡了。故晉國範文子說:「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儘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在晉人的心目中,包括秦國在內的三強已服,晉國只有一個強敵,就是楚國。可見,秦國已積弱到何等地步!
公元前559年,晉悼公會集齊、宋、衛、鄭、曹、滕、邾、薛、杞、小邾等共同伐秦。這次戰役是在秦國涇河岸邊進行的,當晉軍將士要渡河時,秦軍在涇河上游施放毒藥,毒死許多晉國將士,但這並沒有能夠阻止晉軍的進攻,在魯人、鄭人及呂人勇敢精神的帶動下,晉方的軍隊衝過涇河,一直攻到陝西華縣附近。晉國這次又深入秦國腹地,是繼麻隧之戰後晉對秦戰爭中的第二次重要勝利。
秦國失利,主要是晉國自晉惠公「作爰田」「作州兵」之後,晉文公繼續改革,使奴隸制生產關係得到了調整,國勢不斷增強,而秦國統治階層保守勢力強大且頑固,國君或昏或庸,封建制發展緩慢。
河西之戰後,秦國淪為二流國家。
經過春秋時期的長期鬥爭,到戰國時期的全國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從秦穆公以後,在其他諸侯國進行封建改革的時候,秦國依然維持舊的奴隸制,使得秦國的社會發展落後於其他諸侯國。自秦厲公以後,即躁公(公元前442年至前429年)、懷公(公元前428年至前425年)、靈公(公元前424年至前415年)、簡公(公元前414年至前400年)、惠公(公元前399年至前387年)、出子(公元前386年至前385年)幾代國君統治時期,秦國日趨削弱,不斷遭到外部打擊,軍事上屢屢失敗。即秦孝公所說的「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
這期間,秦國四面受敵,屢有敗績,國勢日頹。公元前441年(躁公二年)南鄭叛亂;曾經與秦修好的西戎義渠也於公元前430年(躁公十三年)向秦進攻,一直打到渭水。公元前413年(秦簡公二年)起,魏國開始進攻秦國。是年魏軍大舉攻伐秦國,一直打到鄭(陝西華縣)。次年,魏國軍隊又佔領秦國繁龐(陝西韓城東南)。公元前409年(秦簡公六年)到前408年(秦簡公七年),魏軍佔領全部河西之地,秦國幾次反攻均以失敗而告終。魏據河西,遏制秦的擴張,成為秦心腹之患。
那麼,秦國連續六代被動挨打的原因何在?
秦國高層內部新舊勢力的鬥爭尖銳。公元前428年,秦躁公死,這時秦國的大權操在以庶長為代表的守舊勢力手中。守舊派的貴族們立躁公之弟懷公(公元前428年至前425年)為君,但是不到三年,大庶長竈和其他貴族一起逼死懷公,於公元前424年,立懷公之孫靈公(公元前424年至前415年)為君。
在秦國奴隸制國家機構中,設立最早、最重要的,也是秦國所特有的官職,就是大庶長。庶長是秦國建立不久就出現的一個官職,原為武官,因秦國系在不斷同外部進行武裝鬥爭中擴展的領土,所以新拓展的土地即有統兵的武官管理,他們要管理庶民,故稱「庶長」。由於庶長既統兵,又負責地方統治,逐漸成為除國君以外權力最大的官員,有的庶長竟能廢立國君,如公元前704年,秦憲公死後,大庶長弗忌、威壘、三父三人竟將原立德太子廢掉,另立出子為國君。大庶長竈和其他貴族一起逼死懷公,也可看出大庶長權力很大,在秦國政治生活中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
此時由於秦國內封建因素的增長,在統治階級內部也出現了一部分主張改革舊制度的進步勢力,這一部分勢力是以靈公之子公子連為代表的。正因為這樣,在靈公死後,控制政權的守舊勢力堅決反對立公子連為君,卻從遙遠的晉國接回靈公的叔父悼子,立為國君,是為秦簡公(公元前414年至前400年)。
公元前387年,秦惠公去世。為易於控制,秦國守舊勢力把年僅兩三歲的惠公之子出子推上君位。出子當上國君後,其母小主夫人當政。守舊勢力屬既得利益集團,而小主夫人是既得利益集團的代表,不遺餘力地維護舊的奴隸制,反對任何改革,她的做法引起國內新興勢力的反對。史書記載:群賢不說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幾乎舉國上下都對朝廷嚴重不滿,國家動蕩不安。
正當國內騷動之際,一部分反對小主夫人的新興勢力,擁戴者流亡在魏國的公子連,準備奔回秦國奪權。他們開始從鄭所之塞(陝西華縣東)進入秦國,但被守塞官吏阻住,不能入境。這時,國內的一部分新興勢力作了一系列準備之後,從翟地進入焉氏塞(寧夏固原東南),將公子連接入秦國。小主夫人得到公子連入境消息後,慌忙發兵並宣布要在國境上討「寇」。但是,由於秦國的新興封建勢力已經強大,並有很強的影響力,連討「寇」的部隊也不滿當時的統治,在進軍途中,秦軍的部隊竟然與」寇「聯合,於是討寇的隊伍變成了擁護寇的力量,浩浩蕩蕩的部隊將公子連迎回秦國的首都雍。小主夫人見眾叛親離,舊勢力已不堪一擊,遂絕望而自殺,公子連就這樣取得了君位。他就是開始在秦國實行分封建改革的秦獻公。真是得人心者興,失人心者崩。
守舊勢力長期把持權柄,抱殘守缺,極大地阻礙了封建制的發展,使秦國與致力於改革的其他諸侯國相比明顯落伍了,這是秦國連續六代被動挨打的根本原因。
在秦國衰落的同時,三晉分家後的魏國重用人才,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李克創建了許多有利於封建經濟發展的制度,實行「盡地力之教」,使魏國迅速富強;李克還著有《法經》,內分《盜法》《賊法》《囚法》《捕法》《雜法》《具法》六篇,是第一部封建法典,促進了魏國的法治建設。
吳起從魯國到魏國後,受到魏文侯的重用,使這位軍事天才得以發揮獨特的作用。吳起在魏國從擴大兵源和提高戰士軍事素養抓起,推行徵兵制,並通過強化高強度高難度的軍事訓練,打造出一支戰鬥力較強的軍隊——武卒。這些武卒能夠「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個,置戟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成為當時最強的武裝力量。吳起還根據不同敵國的情況,制定不同的戰略戰術。對於秦國,他認為,秦性強,其地險,其政嚴,其賞罰信,其人不讓,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戰。針對這一特點,吳起提出,擊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貪於得而離其將,乘乖獵散,設伏投機,其將可取。
那時魏國同秦國相比有較大的軍事優勢。從公元前413年(秦簡公二年)起,秦國就受到魏國攻擊。這一年,魏大舉進攻秦國,一直打到鄭(陝西華縣)。次年,魏國軍隊又佔領秦的繁龐(陝西韓城東南)。公元前409年,(秦簡公六年)到前408年(秦簡公七年),魏將吳起率兵攻取秦國的臨晉(陝西澄城南)、洛陰(陝西大荔西)、郃陽(陝西郃陽東南)等城。魏國取得河西數城後,在戰略上具有重要意義。原來,秦和魏本以黃河為界,在河西,魏國只有黃河邊.的少梁(陝西韓城西少梁村)一城。但魏國取得上述一系列勝利後,河西之地全部歸魏佔有。魏設河西郡並築城,派吳起守河西,成為插入秦國領土內的一把利劍。據記載,吳起「守河西,與諸侯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余則均解。闢土四面,拓地千里」。在這種情況下,秦只能退守洛水,沿河修築防禦工事,建重泉城(今陝西蒲城)固守,與魏軍對峙。
秦國對於魏國佔據河西,始終視為心腹之患,但由於魏國軍事力量強大,秦亦無可奈何。吳起曾使用各種辦法激勵魏國民眾為國殺敵立功。他告訴魏武侯:要達到「發號令而人樂聞;興師動眾而人樂戰;交兵接刃而人樂死」,必須「舉有功而盡饗之,無功而勵之」。魏武侯按照吳起的辦法,就在廟廷上舉行隆重的宴會,有大功的士大夫坐在前席,享用頭等的美味和餐具;次一等的居中間,食具和饌餚稍次;無功者坐後行,待遇又次。同時又使這些士大夫的父母、妻子立於門外,以其功勞大小給予賞賜。這樣一來,使人人以殺敵立功為榮。公元前389年(秦惠公十一年),秦國出兵進攻魏國的陰晉,魏國戰士主動進行抵抗:「不待吏令,介胄而奮擊之者以萬數」。於是,吳起專門挑選原來未曾立國戰功的戰士五萬人前去迎擊秦軍。這些戰士受到刺激和鼓舞,爭先恐後,奮勇殺敵。結果僅以五萬之眾「兼車五百乘,騎三千匹,而破秦五十萬眾」,秦國的進攻以失敗而告終。可惜,魏軍攻取了河西之地,使原來強大的秦國一度岌岌可危,然而卻沒能乘勝追擊,奪取秦國的糧食基地渭河平原,為秦國的再度崛起留下了轉圜餘地。魏國實力強大,如果能趁秦國還相對較弱之時,削秦滅韓,使其國土東西連成一體,霸業可期。
秦孝公即位時,秦國與東方諸侯大國相比,仍處於劣勢。一河(黃河)一關(函谷關),是秦國險要的天然屏障,但河西之地仍在魏國控制之下,秦國東擴受到嚴重阻礙;秦國雖然經過獻公的一系列改革,但封建制度很不完善,國力還不強,各諸侯大國仍把秦視為戎狄,甚至不與之會盟。這給21歲的孝公很大刺激,他認為秦國處在這樣的地位,「丑莫大焉」,決心變法圖強,「復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孝公重用商鞅變法,變法後的秦國,移風易俗,家給人足,兵革大強,國勢日增,諸侯畏懼,從此秦國駛入了統一中國的快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