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擁抱一棵樹
文/賴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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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人世間，在忙碌中顛沛流離，在競爭中不堪重負，在生活中陷入困境。人間的紛紛擾擾，紅塵中的瑣瑣碎碎，像俄羅斯方塊一樣一塊一塊地堆砌，一點一滴地擠壓著生存的空間，常常讓人喘不過氣來。
大地上陽光明媚，綠樹上鳥語啁啾，窗外車聲隆隆，人語聲時時響起。這是一個有聲有色的世界，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人間。
坐在小屋裡，呼吸沉重，胸口沉悶，像魚一樣張開嘴，艱難地呼吸，整個小屋裡都能聽見自己呼呼的出氣聲。為什麼這麼明亮的人間，自己彷彿置身於幽暗之中？為什麼這麼寬闊的地方，自己會感到窒息？為什麼這麼熱鬧的世界，自己彷彿置身於孤島？
時間緩緩地流逝，陽光一點一點地西斜，夕陽的紅光灑滿了西面的天邊，晚霞鋪滿天的那一端。窗口的綠樹沐浴在夕陽的金光中，每一片綠葉都托著一片夕陽的餘暉，好像新娘裙幅上金色的亮片，嫵媚得讓人的心終於有了一絲輕盈。於是，在美麗的夕陽下，我走出了家門。
走進三江，走進如煙的綠霧中。夕陽已經落下山去，彩霞也緩緩謝幕。三江上半明半暗的微波，好像夜的眼睛。草地上的地燈亮了，隱隱約約照出腳前的一條路來，前方那一排排大樹，與夜色融為一體，黑幽幽的一片。
若明若暗的兩岸燈光在三江里嬉戲，三三兩兩的行人在夜色中漫步。將自己隱身在夜色中，夜色也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周圍不再是空曠的沙漠。躲進夜的懷抱，猶如躲進母親的臂彎，把滿身傷痕隱藏於夜色中，把人生的悲涼潛伏於黑暗中。
大樹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道路的兩邊，在黑夜裡靜靜地矗立，筆直挺拔的身影直刺夜空，遺世獨立的身材是那樣的偉岸。樹皮斑斑駁駁，像老祖母的溫暖的手臂。好像有誰牽引一樣，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張開手臂，抱住身邊的一顆參天大樹，身子緊緊依偎著樹身，臉龐靠在斑駁的樹皮上，好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尋找到了一個依靠，白天的堅強在這裡卸下偽裝，心中的酸楚在流淌，眼中的淚水在涌動。
夜風裹挾著三江的水汽，裹挾著草地的清香，潮濕而清涼。我靜靜地擁抱著大樹，擁抱它的滄桑，感受它的堅韌，感受它的力量，鬱結於心的痛苦好像在消融。大樹寂然無聲，巍然屹立，它的魂靈好像在樹身之外靜靜地站立，默默地陪在我的身邊，將我輕輕擁抱，接納我的悲傷，接納我的痛苦。
太陽每天照常升起，涪江仍舊川流不息，時間仍舊日新月異。可是，脆弱的生命怎樣才能承載這一道道坎，度過這一條條河呢？薩特說：我在書里結束我的生命，也將在書里開始我的生命。於是，在迷茫中捧起書來，在書中去尋找自己真實的存在。
捧起一本本書，猶如擁抱一棵棵樹，讓自己擁有了呼吸的力量。一本書就是一個宇宙，在書中去吸取天地的精華，去尋找丟失的靈魂；一本書就是一葉小舟，能載著你穿過驚濤駭浪，能載著你度過生命的河流。
在忙碌之餘，在奔波之後，開啟了一盞燈、一杯茶、一本書的日子，開始了與書起舞的時光。從一行行文字中尋找溫暖的泉源，從一本本書中尋找心靈的故鄉。
啟明星緩緩隱沒在雲層里，曉風在高樓之間遊逛，帶來一夜沉澱後的清新。拂曉時分，窗口的燈亮了，我已經坐在窗口，開始了閱讀。一目目瀏覽下去，一個個墨色的小字在眼前跳躍，靈魂在書中沐浴，心靈徜徉在深邃的思想之中。我的目光在一段文字上停留下來：當我走出囚室，邁過通往自由的監獄大門時，我已經很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與怨恨留在身後，那麼我其實仍在獄中。看到曼德拉鏗鏘有力的名言，想起他坐牢二十七年受盡凌辱的遭遇，深深觸動了我的內心。這些無聲的文字充滿著魔力，好像阿拉伯神話中「芝麻開門」神奇的口令，撥開了眼前的迷霧，打開封閉的心門，看見前方的道路。
從書中抬起頭來，看見天已經亮了，濃霧布滿天地之間的空隙，高樓似茫茫白霧中一處處小島，好像童話中的仙境。哥林多後書說：舊事已過，一切都是新的了。看著這熟悉的人間，眼光不再凌厲，而是滿含溫柔，更奇妙的是心底所有的怨恨在一點點消失。看到在濃霧中光芒萬丈的太陽變得像一個可愛的紅氣球，看著霧氣在窗外的綠葉間飄飄悠悠，內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是的，一切都沒變，然而，一切都變了。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在屋旁的小花園裡散步，微風淺淺地掠過綠葉和花朵嬌嫩的面龐。我坐在花園的遮陽棚下，開始了午後與書為友的時光。一個個文字爭先恐後地跳入眼帘，一篇篇的文章匯成精闢的思想，靈魂在這些思想中沉靜，在思想中得到撫慰。迷霧似的憂傷被文字的陽光蒸發，如山似的壓抑被文字的陽光碟機散。「即使在最惡劣的境遇中，人仍然擁有一種不可剝奪的精神自由，以尊嚴的方式承受苦難，顯示整個人性的高貴和尊嚴。」周國平的名言讓人肅然起敬，直擊人的靈魂，讓人在苦難面前可以保持一個立場——尊嚴，讓人可以直面苦難，笑對人生。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當我們無法逃脫苦難的時候，不如端起手中的酒杯，一杯敬過往，一杯敬大浪，為了我們跌跌撞撞的腳步，為了我們無法掌控的潮生潮滅的命運。與苦難和諧相處，是人在世間的另一種尊嚴，是人在世間的另一種高貴。
想到這裡，我扣下手中的書籍，透過樹縫遙望藍天，明媚的光點從樹縫傾瀉下來，印在我的藍色長裙上，像綉上了白色的花朵。微風輕拂，一兩片樹葉飄落下來，像極了生命的歌唱。飄零的落葉回歸大地，在空中舞出最後的美麗，是它最後的尊嚴。
夜已經很深，人們早已沉沉入睡，偶爾的過路的汽車的聲音襯托出夜晚的安靜。回首多年來的磨難，內心始終無法釋懷，悲憤總是如影隨形。坐在燈下，沉浸在書中，一排排沉默的文字像紫黑色的蝴蝶向我飛來，讓悲憤走出去，讓柔軟走進來。「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領悟到了別人的孤獨，內心才會對別人充滿最誠摯的愛」。周國平的這幾句墨色的小字，像墨色的小花，在書中徐徐盛開，散發著思想的芬芳。擁抱書中的世界，讓人的心坦然如原野，才能從小我中走出來，才能在大我中又走進世界。
愛才能使宇宙永恆，愛是宇宙最大的生存規則，是人性的光芒，是微笑，是陽光，是溫暖……是的，我們都是不同的個體，都有各自獨立的思想。相愛的人不是索取理解和寬容，不是索取回報和陪伴，而是「只能給予愛和信任」，我們是世界的孤兒，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在「在黑暗中並肩行走」，「各自努力追求心中的光明」。
當書里的世界如裊裊輕煙散去，抬起頭來望見夜空中掛著一輪清冷的彎月，夜風拂起窗紗在朦朧的街燈下飄拂，好像夜晚在跳著柔美的舞蹈；汽車在街道行駛的聲音，好像夜晚發出香甜的呼嚕。站在窗口看世界，許久沒有發現月光是這樣的明凈，夜晚是這樣的甜美！
擁抱一棵樹，只能解除一時的疲憊；擁抱「一棵樹」，從書中找到生存的智慧，讓自己獲得精神上的自由。帕斯卡爾說：「人是被廢黜的國王。」而人的偉大就在於不會停滯於對失去王位的悲哀，而是會從書籍中尋找高貴的靈魂，找到被廢黜的自己。
昨日之日不可追，明日之日須臾期，擁抱「一棵樹」吧！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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