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 | 李嗣昭：我雖然矮，但我打架猛

本文系時拾史事獨家原創稿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五代十國/周日更新/陳華（撰文）|

人物介紹：乍一看，身材瘦小的他和那些「腰大十圍、膀闊三停」沙陀同袍們沒法比，可當他一旦衝殺至軍前，就如同小霸王孫策附體一般，哪怕是腦門中箭也毫不退縮，甚至會拔下帶著自己鮮血的箭射殺敵人，並最終放幹了自己的血。上馬治軍，下馬料民也就罷了，他還有個讓人羨慕的賢內助。可惜，伉儷情深的他們卻沒有教好兒子，七個親子橫死了六個，著實可憐可嘆。他就是晉軍大將、李克用的二太保李嗣昭。

「正文

」

生年不詳的李嗣昭，是一個生於山西太谷的小個子，憑著精悍有膽略，且沉毅不群，從沙陀猛士環繞的晉軍中脫穎而出，讓人眼前一亮。

網路圖，認真你就輸了

▽

李嗣昭不是帝王將相，其後人更因罪伏誅，甫一降生卻享受了一把帝王般的特殊待遇。據說，當年李克用兄弟一起到汾州太谷打獵。突然望見前方林中鬱郁有青氣。李克用很奇怪，就帶著眾兄弟去看個究竟，結果遇到了一戶姓韓的農家。剛好韓家生了一子韓進通，上應青氣。這讓李克用大感驚異，就大出金帛，讓韓家割愛。一個山野農戶哪敢反對橫眉立目、凶神惡煞般的沙陀官爺，只得含淚答應把孩子轉讓給李克用。（幸好，李克用們望見的不是紫氣，如果是紫氣的話，恐怕就有麻煩了。）

大家知道，李克用喜歡收養子，除了著名的十三太保外，還有一大堆管他叫爹的。但是，李克用一般只收成年的乾兒子，哪怕這個乾兒子與他年齡相當，甚至略大一些也無妨。對於這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哪有功夫管啊？正好弟弟代州刺史李克柔子嗣艱難，就把韓進通交給弟弟做養子，還給他改名李嗣昭。

畢竟是乾兒子，加上當時戰亂頻仍，李嗣昭發育不良，一直身材瘦小，讓李家人很不看好。不過，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就在別人的白眼中，上應青氣的李嗣昭練就了謹慎忠誠、精明強悍、沉著堅毅的個性，且頗有膽略、勇武善戰，在李克柔的家中日益顯得卓爾不群。最終，李克用再次橫刀奪愛，將李嗣昭收為養子。

當上李克用二太保的李嗣昭，不久就被任命為衙內指揮使，成為李克用最親信的人。

李嗣昭的初戰是發生在公元894年的一場救援戰。朱溫當年的恩公、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死後，其子王珂與王珙都想上位，結果兄弟反目。王珂不敵，就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巴不得與朱溫交好的軍閥家裡都鬧內訌，立即派李嗣昭率軍救援，希望能讓王家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朱溫聞訊同樣派出了援軍，卻被李嗣昭在胡壁堡擊敗，帶隊的將領都當了俘虜。

李嗣昭的開門紅讓李克用很高興，加封其為檢校僕射。王珂為了鞏固和李克用的同盟，主動當了李克用的女婿。在他上門迎親之際，特意將河中的安全託付給年輕的李嗣昭。要知道，把地盤和權力看得比命都重的軍閥們能夠如此信任一個外人，這在亂世中簡直是一朵奇葩。

李嗣昭追隨著李克用南征北戰，表現出了過人的才幹，日益得到李克用的重用，也讓老奸巨滑的梁太祖感受到了威脅，他特意囑咐手下諸將，一定要小心這個詭計多端的小個子，千萬不要落入他的陷阱。

天復元年(901)，王珂被朱溫的軍隊俘虜，河中各州相繼陷落敵手。不久，李嗣昭老家汾州的父母官也起兵謀反，與朱溫暗通款曲。李嗣昭奉命討伐，三天內就攻下汾州，誅殺叛將。然而，得理不饒人的朱軍大將氏叔琮卻將李克用的老巢太原圍了水泄不通。李克用憂心忡忡，卻想不出破敵之策。

危急之時，勿勿回援的李嗣昭擔負起了守城重任。他挑選精銳騎兵不分早晚地分頭從各門出擊汴軍營地，左俘右殺，或燒或擊，使長途奔襲的朱軍疲於奔命。就在朱軍防不勝防之際，老天爺也來幫忙了，一來好幾天，暴雨如注，地面積水橫流，無法排泄，倒灌入朱軍營中，很多士兵的雙腳長時間泡在水中，腫脹疼痛，行走困難。加上山洪暴發，道路阻斷，糧秣不繼，使得朱軍怨聲載道，士氣低落。

最後，明知攻城無望的氏叔琮只得撤軍。李嗣昭乘勢率精騎追擊，繳獲了無數戰利品。稍事休整後，李嗣昭又率軍掃蕩周邊叛州，很快穩住了太原局勢。

不甘心失敗的朱軍在第二年又捲土重來。熟門熟路的氏叔琮會同朱溫之侄朱友寧率軍進駐晉祠，虎視太原。好不容易和周德威一起殺透重圍退回太原的李嗣昭再次面臨考驗。

與上次相比，這次依然是敵眾我寡，而且兩個敵將都是朱軍中的難纏對手，加上鎮州、河中盡陷敵手，僅有的守軍士氣低落，不時有人潰逃。幸運的是這回多了周德威這個智勇雙全的幫手，加上太原城易守難攻，李家經營多年，人心歸附。

李嗣昭和周德威合兵一處，積極收集潰兵，登城拒守。此時的他們最擔心的不是能不能守住太原，而是敢不敢守太原。如果李克用決意放棄太原的話，那麼李嗣昭縱是有青氣加身也無用武之地。所以，李嗣昭最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李克用的守城決心。此時的李鴉兒早已不是當年的拚命三郎啦，成了家大業大的晉軍之主後，他再也不能向當年一樣毫無顧忌地衝鋒在前呢。但凡成功上位者，往往瞻前顧後，要考慮的事太多。

看到不分晝夜登城巡視，連飯都顧不上吃的李克用，李嗣昭覺察出了干佬兒的憂慮。於是，他對李克用說：「父王不必如此擔心，只要兒子們活著，就一定能守住太原！」擲地有聲的誓言讓李克用很感動，卻仍沒打消李克用的顧慮。

此時，那位陷害過李存孝，又剛在朱軍手裡吃過敗仗的李存信乘機進言：「如今朱溫兵強馬壯，我們困守孤城，兵微將寡，實難抵抗，雖然太原易守難攻，但如果敵軍長期圍困的話，早晚會被攻破的。為今之計，不如趁著敵軍圍城未牢之際，暫避北蕃，另圖進取。」李存信的逃跑路線打動了猶豫不決的李克用。李嗣昭力爭以為不可，他認為，今日棄太原，明日棄雲州，最終勢孤人散，憑什麼再與朱溫爭雄天下？頗有見識的劉太妃也支持李嗣昭的建議，使勁地吹枕頭風，終於重新點燃了李克用的鬥志。

幾天後，經過多方招攬，流散的兵眾又逐漸會合到一起。手裡有了一定力量的李嗣昭照方抓藥，一方面固守堅城，給強攻的敵人以極大殺傷，一面利用黑夜掩護，分兵四面出擊，襲擊朱軍，讓朱軍不勝滋擾，夜不能寐。圍城多日，朱軍不僅沒佔到任何便宜，反而損兵折將，力盡神疲。

最後，朱友寧被迫下令燒掉營寨卷席而退，李嗣昭乘勝追擊，迅速收復失陷諸州。從此，太原轉危為安，朱軍再也沒機會兵臨太原了。李嗣昭憑著太原攻防戰的出色表現，成為晉軍中攻守兼備的赫赫名將。

總讓朱軍打上門來，終究不是辦法。李克用也不是吃素的，時刻惦記著打個漂亮的反擊戰。剛好，公元906年，就在朱溫篡位的野心昭然若揭後，持不同政見者、朱軍大將丁會決定不再跟著朱老大混了，要跳槽李克用。畢竟，此時的李克用仍然扛著大唐的旗號。王朝興替，總會有人對前朝充滿感情。

古上黨圖

正在援助燕地的李嗣昭受命帶兵接應丁會。李嗣昭進入丁會盤距的戰略要地潞州，就是號稱天下脊樑、虎視中原的上黨，順利完成了接收工作。李嗣昭隨即被任命為昭義軍節度使，從此雄據一方。

據說，李嗣昭還沒到潞州赴任之前，當地有位卦師望見一家房子上常常有氣如車蓋，就預言這裡將會住進潞州的新主人。結果，李嗣昭初入潞州，就號下了該房作為前敵指揮部。後來，李嗣昭升任昭義軍主帥，搬進官廨，那所房子上的氣也隨之消失。又是一樁怪事，不知為何附著在李嗣昭的身上。看來，名人身上總要有些神秘感的，如果沒有，也會有人幫他神化的。

正忙著篡位的朱溫聽說潞州易守，連嚇帶氣，忙命大將李思安帶兵十萬，企圖奪回潞州為自己的登基獻禮。可惜，以為搶到美差的李思安同學滿滿的幸福感，這回卻一頭撞在了李嗣昭的鐵板上。從血海屍山中搏殺出來的李思安並非弱者，他的大軍一到潞州，卻憑藉兵力優勢，修築夾城，深挖壕壘，密密匝匝，重疊交錯，風雨不透，水泄不通。潞州不是險峻難攻嗎，我圍死你總行了吧？

眼見得深陷重圍，李嗣昭卻並未慌張，老子又不是沒被圍過？當年的太原不是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嗎。他一面安撫士民，一面整備軍械，登城拒守。朱溫眼見自己的好事將近，有些急不可耐，就派出使者，攜帶自己的親筆信，信中利誘威逼，希望李嗣昭認清革命形勢，早早歸順自己，好給自己的登基一個彩頭。

可惜，李嗣昭根本不吃這一套，為了表示守城決心，他毅然燒掉朱溫的書信，斬殺使者，大折了朱溫的麵皮，也把自己推到了與朱溫不死不休的絕路上。

朱溫聞訊暴跳如雷，命令李思安一定要攻破潞州，抓住那個可惡的小個子千刀萬剮。可惜，無論李思安如何攻城封鎖，潞州城上始終飄揚著李家的大旗。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潞州除了日漸殘破、血漬斑斑之外，沒有任何改變。黔驢技窮的李思安除了圍城還是圍城，毫無辦法。

就在這最為艱難的一年多里，潞州軍民缺吃少穿，卻忽然有鹽和炭神奇般的出現，李嗣昭沒有藏私，而是全部用來救濟城中百姓，這也使他更加贏得了百姓的支持。看到這兒，我不禁想到，如果說李嗣昭出生時的青氣有點非人力的話，這突然出現的鹽炭一定是人為的，最大可能是李嗣昭早就預料到潞州之戰曠日持久，提前準備下的，到了關鍵時刻弄點玄虛，再拿出來，一則可濟危難，二則可聚人心，畢竟那時的人們迷信指數較高，這麼一整，直接爆表。

朱溫同學哪怕再困一年也沒輒！

李嗣昭年輕時喜歡飲酒，經常過量。曾經因為上源驛和征燕時飲酒誤事，痛失良將的李克用勸他戒酒，李嗣昭從此再不飲酒。可在被困期間，李嗣昭重新端起了酒杯，他故意在城樓上擺酒宴請眾將，拿城下敵人取樂。這一出洋溢著革命樂觀主義的表演讓城外的敵軍很不爽，就亂箭攢射，其中一支箭射中了李嗣昭的腳。李嗣昭忍住疼痛，並未聲張，趁眾人忙著躲避箭矢之際，悄悄拔掉，照常喝酒。眾人之心始安。

朱溫的十萬大軍就這樣望城興嘆了一年多，直到李克用薨逝，李存勖繼位，晉軍重又整合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李存勖率周德威等將借著大霧擊敗了早已師老兵疲的朱軍。聽到李克用去世的消息，李嗣昭哀慟欲絕，幾乎哭死過去。

李嗣昭

此後，李嗣昭留守潞州，一面將養身體，一面治理地方。經過一年多的圍城，城中軍民死傷過半，城鄉百業蕭條。李嗣昭保境安民，放寬法律，減輕租稅，招徠流民，勸課農桑，發展經濟。一兩年後，潞州城便恢復了往日模樣，軍城完集，士民歸附。潞州城三面與敵接壤，敵人經常入境打草谷，都被李嗣昭率軍擊退，勞而無功的敵人領教了李嗣昭的雷霆打擊後，再也不敢輕易犯境了。潞州城自此成為李嗣昭家族「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基本盤。

李存勖上台後，晉軍逐漸轉守為攻，不斷加緊對後梁政權的攻勢。可惜一盤好棋卻因為李存勖的貪功冒進，幾乎毀於一旦。這個令李亞子三魂出竅的戰役就是胡柳坡之戰。發生在山東鄄城的這場戰役出現了戲劇性的神轉折，晉軍先勝後敗，還折損了大將周德威。這讓不可一世的李存勖驚懼不已，準備收兵還朝。李嗣昭挺身而出，厲聲勸諫：「梁軍已勝，旦暮思歸。吾若收軍，使彼休息，整而復出，何以當之？宜以精騎撓之，因其勞乏，可以勝也。」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本就不甘心失敗的李存勖聞言大振：「若無兄長之言，幾壞吾大事！」遂下令整軍再戰。

此時，梁軍已登上無石山，準備憑險據戰。李存勖一面令李嗣昭轉擊山北，一面親率銀槍效節軍出戰，激勵眾軍：「今日之戰，得山者勝！」晉軍在李嗣昭等將的激勵和帶領下，奮勇登山。梁軍見狀，忙從山上轉至山西，列開陣勢，準備迎敵，不想晉軍復從山上向下快速攻擊，腹背受敵的梁軍擋不住急欲報仇的晉軍，大敗，死傷數萬，剛剛獲得的勝利迅即化作泡影。

晉軍乘勝進駐德勝城。無石山之戰，全賴李嗣昭等將臨危不亂，發奮報仇才能險勝，從而繼續保持對後梁的攻勢。不過，由於胡柳坡之戰晉軍損失慘重，不得不暫時休整，也使後梁得以續命數年。

周德威戰死，幽州重鎮痛失良將。李存勖生怕契丹乘機入寇生事，忙命李嗣昭權知幽州軍事，借其威名，鞏固邊防。數月之後，幽州局勢穩定，這才派人去替代他。在幽州的幾個月里，我們不知道李嗣昭到底做了些什麼，只知道幽州軍民聽說李嗣昭將要離去的消息後，都哭著阻攔，甚至關閉城門，不放李嗣昭走。身負重任的李嗣昭不得不乘夜出城，才得以離任。一個百戰將軍，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得到百姓如此愛戴，夫復何求？！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李嗣昭回到藩地為籌措糧餉。李存勖特地為李嗣昭餞別。席間，李存勖喝高了，哭著說：「河朔的生靈百姓，十年來供應軍糧，伸長脖子盼望我們擊破汴梁。可是，我們卻辜負了河朔父老的厚望，坐食軍糧，實在有愧百姓啊。」李嗣昭聞言亦是悲傷不已地說：「臣身居要職，每當想到這裡，睡覺也不安寧。請大王持重謹慎，惠養士民。臣回到本藩，整頓兵賦，歲末春首，便帶眾人再來。」李存勖離席拜送，如同家人之禮。

922年，契丹人又不安份起來，數萬精騎乘勢南下。形勢危急，李存勖不得不再次放棄對後梁的進攻，揮軍北上抵抗外侮。雙方戰於望都。李存勖又犯了輕敵冒進的老毛病，結果被契丹軍重重圍住。

關鍵時刻，李嗣昭豁出去了，率領自己精挑細選的三百騎，迎著箭雨飛蝗，沖入敵陣，愣是將李存勖救了出來。雖然史書沒有描述當時的戰況，但細思極恐。此時的契丹軍兵鋒正盛，李嗣昭竟然以三百騎橫挑強敵，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此戰也充分說明，五代時期的中原軍隊尚武敢戰，絕不似宋軍的文弱可欺。此後，晉軍大軍雲集，加之天降大雪，契丹見無機可乘，只得倉皇撤走。

就在這一年，晉將閻寶圍攻反叛的鎮州遭到失敗。李存勖索性派李嗣昭為將。七月二十四日，鎮州兵來到九門，李嗣昭在故營設下埋伏，敵人一到，晉軍伏兵四起將敵人殺得星流雲散，只剩下三個人藏在牆墟之間，一時未被發現。得勝後的李嗣昭獨自騎馬經過牆墟，三人暴起攻擊。李嗣昭躲閃不及，被流矢射中腦門。

此時，李嗣昭箭袋中的箭早用光了，便從腦門上拔下敵箭射殺一名敵人，聞聲趕過來的親軍殺死了剩下的敵人，護著李嗣昭返回軍營，彼時傷口仍流血不止，當晚，這位小個子的絕世猛將哥就因失血過多，卒于軍中。這個與三國名將小霸王孫策之死頗為類似的橋段，不禁讓人唏噓，這位青氣加身、華蓋行運的絕世猛將一旦光環不再、運氣罄盡，竟然擋不住幾個無名小卒的奮然一擊，豈不可嘆？

李存勖即位後，追贈李嗣昭為太師、隴西郡王。李嗣源上台後，又下詔將李嗣昭配饗庄宗。

李嗣昭威行一世，不想卻虎父犬子。幾個兒子都很不成氣，不想著如何光大家業，卻憑藉父親在潞州積攢下的人氣和長袖善舞的母親楊氏經營所得的財富，妄圖自立，最終被李存勖幾乎殺了個乾淨。

不過，在李嗣昭二子李繼韜未倒台前，有一位毫不起眼的寒門之子投到了李家門下，頗受器重，哪怕他酒醉殺死惡人後也刻意維護，從而讓其進一步找到了自信，走上了正路，最終成就了一番帝王偉業。這個寒門之子就是後周太祖郭威。

END

本賬號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簽約賬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