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尼姑嘆急才——蘇東坡欣賞琴操改名作

北宋大詞人秦觀的女婿范元實生性穩重，平時大多不苟言笑。一次在豪族舉辦的盛大宴會上，大家正在凝神聆聽著那些婉轉動聽的歌詞時，忽然有一個年輕美麗的歌妓輕聲問范：「先生，您也懂得歌詞嗎？」誰知范介面就說：「我乃『山抹微雲』女婿也！」當時在座的一干賓主聽到范這極為幽默的話語，都不由得呵呵大笑起來。

范元實之所以要這樣特別標榜，原來正是由於他老丈人秦觀寫有千古名作《滿庭芳》的緣故。而秦詞人也因這詞作的起句用詞新穎，具有極大的美學價值，就被人們稱為「『微雲』學士」，跟中國文學史上為數並不很多的詩詞驕子把臂入坐詩歌盛宴。秦這首絕妙佳作用天然的好言語，寫出了有情男女在離別之際的心情和感嘆，使人即便真的沒有經歷過這種情境的，也會生髮出無限的遐想和感念。現在，我們且把它謄錄下來，以供讀者朋友欣賞——

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飲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①

由於這首名作的大為成功，它很快便不脛而走了，以至於許多歌筵舞席上也少不了。所以范元實拿他老丈人秦觀這名作來作自我介紹，也就頓然起到了極好的效果。

而跟秦觀有著很深交誼的大文豪蘇東坡出任杭州太守時，郡里有一名叫琴操的官妓，對佛經的研究頗有心得體會，而且她也通曉詩詞，所以東坡對她很是喜歡。一次在出遊西湖時，他便開玩笑著對琴操說：「我將來要去作長老，你就試著去參禪，怎樣？」琴操當即便一臉嚴肅地答應了。

此時，東坡忽然問道：「你說說看，什麼叫『湖中景』？」琴操遂順口用唐代大才子王勃名賦中的警句回答：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東坡不覺點了點頭，便又問她道：「那麼，怎樣才算得上是『景中人』呢？」琴操居然用詩人李群玉的詩句作答：

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雲。②

此時，心中大為暢快的東坡便又問道：「既然如此，那麼究竟怎樣才算是『人中意』呢？」琴操竟不假思索地用詩家語說：

隨他楊學士，鱉殺鮑參軍。

話音剛落，她卻回過頭來微笑著反問東坡道：「這樣回答，您覺得行么？」東坡不由大為感嘆，同時也用詩人白居易的名句作答道：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③

琴操一聽東坡這略帶禪意的回答，不覺深為感悟，遂削髮為尼去了。

然而，就是這位後來成為尼姑的杭州名妓琴操，由於天性里具有那卓越的聰明才智，一次在宴席上，她還締造了一件使許多文人學士都要為之驚服讚嘆不已的改詞事件呢！

那時候，大家正在西湖上飲酒賞景玩兒，有一位杭州官員正在歌唱著秦觀的名作《滿庭芳·山抹微雲》，誰知一不小心，竟把它唱成了「畫角聲斷斜陽」；這可就大錯特錯了。因為秦少游原詞所用的韻部，如果依照「平水韻」說，它系「十三元」韻；而這官員所用的則是「七陽」韻。尤其是這兩者又不可通押，那勢必就要出洋相了。而琴操憑著職業敏感，當即笑著提醒道：「請注意，詞中那是『譙門』，而不是『斜陽』！」這官員的老臉霎時便掛不住了，但他很能把握現場，涎著臉並順著她的話頭開玩笑道：「那麼，你能否按照我剛才所唱的韻腳把它改成一首詞呢？」

琴操笑了一笑，沒有接他的話茬，卻當即按照這新改的韻腳悠悠然吟唱起來：

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徵棹，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茫茫。孤村裡，寒鴉萬點，流水繞紅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大家一聽，不由得都驚呆住了。因為這琴操所唱的，跟秦少游原詞的平仄格律絲毫沒有改變不說，甚至就是連其詞意也都毫髮沒變，亦即秦詞的固有韻味完全得到了保證；大伙兒對著琴操這捷才不覺又是一陣驚嘆。這事後來被太守蘇東坡知道了，他也極為讚賞。只是上文說過，在東坡的指引下，琴操終於還是出家為尼了，從而使得文學史上少了一筆令人驚艷的事迹，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頗大的遺憾。

按：① 黏，一作「連」；棹，一作「轡」；事，一作「侶」；空回首，一作「頻回首」；萬，一作「數」；謾，一作「漫」；傷情，一作「傷心」。至於「高城」，一作「長城」，恐非。② 湘江，一作「瀟湘」。③ 鞍馬，一作「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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