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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時,莫負好時光!名家筆下的十里春光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立春過後,天氣漸暖,萬物復甦,生機勃勃,一年四季從此開始。在朱自清的筆下,春天的「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在余光中筆下,春雨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今日,讓我們跟隨名家美文,感受春天。

朱自清

「小草偷偷地從土地里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裡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的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裡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風裡帶著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里醞釀。鳥兒將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的賣弄清脆的歌喉,唱出婉轉的曲子,跟清風流水應和著。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嘹亮的響著。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在鄉下,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著傘慢慢走著的人,地里還有工作的農民,披著蓑戴著笠。他們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靜默著。

豐子愷

「梅花帶雪開了,說道是漏泄春的消息。」

春的景象,只有乍寒、乍暖、忽晴、忽雨是實際而明確的。此外雖有春的美景,但都隱約模糊,要仔細探尋,才可依稀彷彿地見到,這就是所謂「尋春」罷?有的說「春在賣花聲里」,有的說「春在梨花」,又有的說「紅杏枝頭春意鬧」,但這種景象在我們這枯寂的鄉村裡都不易見到。即使見到了,肉眼也不易認識。總之,春所帶來的美,少而隱;春所帶來的不快,多而確。詩人詞客似乎也承認這一點,春寒、春困、春愁、春怨,不是詩詞中的常談么?不但現在如此,就是再過個把月,到了清明時節,也不見得一定春光明媚,令人極樂。

倘又是落雨,路上的行人將要「斷魂」呢。可知春徒美其名,在實際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實際,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是從暮春開始的。就氣候上說,暮春以前雖然大體逐漸由寒向暖,但變化多端,始終是乍寒乍暖,最難將息的時候。到了暮春,方才冬天的影響完全消滅,而一路向暖。寒暑表上的水銀爬到temperate上,正是氣候最tempetate的時節。就景色上說,春色不須尋找,有廣大的綠野青山,慰人心目。

古人詞云:「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出。」原來山要到春去的時候方才全青,而惹人注目。我覺得自然景色中,青草與白雪是最偉大的現象。造物者描寫「自然」這幅大畫圖時,對於春紅、秋艷,都只是略蘸些胭脂、朱磦,輕描淡寫。到了描寫白雪與青草,他就毫不吝惜顏料,用刷子蘸了鉛粉、藤黃和花青而大塊地塗抹,使屋屋皆白,山山皆青。這彷彿是米派山水的點染法,又好像是Cèzanne風景畫的「色的塊」,何等潑辣的畫風!而草色青青,連天遍野,尤為和平可親,大公無私的春色。

花木有時被關閉在私人的庭院里,吃了園丁的私刑而獻媚於紳士淑女之前。草則到處自生自長,不擇貴賤高下。人都以為花是春的作品,其實春工不在花枝,而在於草。看花的能有幾人?草則廣泛地生長在大地的表面,普遍地受大眾的欣賞。這種美景,是早春所見不到的。那時候山野中枯草遍地,滿目憔悴之色,看了令人不快。必須到了暮春,枯草盡去,才有真的青山綠野的出現,而天地為之一新。一年好景,無過於此時。自然對人的恩寵,也以此時為最深厚了。

季羨林

「未名湖綠水滿盈,不見一條皺紋,宛如一面明鏡。」

燕園花事漸衰。桃花、杏花早已開謝。一度繁花滿枝的榆葉梅現在已經長出了綠油的葉子。連幾天前還開得像一團錦繡一樣的西府海棠也落英繽紛,殘紅滿地了。丁香雖然還在盛開,燦爛滿園,香飄十里;便已顯出疲憊的樣子。北京的春天本來就是短的,"雨橫風狂三月薯,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看來春天就要歸去了。

但人們心頭的春天卻方在繁榮滋長。這個春天,同在大自然里一樣,也是萬紫千紅、風光旖旎的。但它卻比大自然里的春天更美、更可愛、更真實、更持久。鄭板橋有兩句詩:"閉門只是栽蘭竹,留得春光過四時。"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它不但能過今年的四時,而且能過明年、後年不知道多少年的四時,它要常駐在我們心中,成為永恆的春天了。

昨天晚上,我走過校園,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遠處的蛙鳴劃破深夜的沉寂。黑暗彷彿凝結了起來,能摸得著,捉得住。我走著走著,驀地看到遠處有了燈光,是從一些宿舍的窗子里流出來的,我的心裡在一愣,我的眼彷彿有了佛經上叫做天眼通的那種神力,透過牆壁,就看了進去。我看到一位年老的教師在那裡伏案苦讀。他彷彿正在這寫文章,想把幾十年的究研心得寫了下來,豐富我們文化知識的寶庫。他又彷彿是在備課,想把第二天要講的東西整理得更深刻、更生動,讓青年學生獲得更多的滋養。他也可能是在看青年教師的論文,想給他們提出意見,共同切磋琢磨。他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抬頭微笑。對他說來,這時候,除了他自己和眼前的工作以外,宇宙萬物都似乎不再存在。他完完全全陶醉於自己的工作中了。

今天早晨,我又走過校園。這時候,晨光初露,曉風未起。濃綠的松柏,淡綠的楊柳,大葉的楊樹,小葉的槐樹,成得並列,相映成趣。未名湖綠水滿盈,不見一條皺紋,宛如一面明鏡。還見不到多少人走路,但從綠草湖畔,丁香叢中,楊柳樹下,土山高尖卻傳來陣陣朗誦外語的聲音。

茅盾

「池畔的一排櫻花樹都蓓蕾了,首先開花的那一株已經濃艷得像一片雲霞。」

在煙霧樣的春雨里,忽然有一天抬頭望窗外,驀地看見池西畔的一枝樹開放著一些淡紅的叢花了。我要說是"叢花",因為是這樣的密集,而且又沒有半張葉子。無疑地這就是櫻花。

過了一二天,池畔的一排櫻花樹都蓓蕾了,首先開花的那一株已經濃艷得像一片雲霞。到此時我方才構成了我的櫻花概念:比梅花要大,沒有桃花那樣紅,傘形的密集地一層一層綴滿了枝條,並沒有綠葉子在旁邊襯映。

我似乎有些失望:原來不是怎樣出奇的東西,只不過鬧哄哄地惹眼罷了。然而又想到如果在青山綠水間夾著一大片櫻花林,那該有異樣的景象罷!於是又覺得嵐山是不能不去了。

一片櫻花林展開在眼前的時候,似乎也有些興奮罷?遊客是那麼多!他們是一堆堆地坐在花下喝酒,唱歌,笑。什麼果子皮,空酒瓶,雜亂地丟在他們身旁。太陽光頗有些威力了,黃塵又使人窒息,摩肩撞腿似的走路也不舒服,剛下車來遠遠地眺望時那一股興奮就冷卻下去了。如果是借花來吸點野外新鮮空氣呀,那麼,這樣滿是塵土的空氣,未必有什麼好處罷?——我忍不住這樣想。

嵐山邊有寬闊的湖泊一樣的水。大大小小的遊船也不少。我們雇了一條大的,在指定的水路中來回走了兩趟。回程是挨著山腳走,看見有一條小船蝸牛似的貼在山壁的一塊突出的岩石下,船里人很悠閑地吹著口琴。煩渴中喝了水那樣的快感立刻凝成一句話,在我心頭掠過:嵐山畢竟還不差,只是何必櫻花節呵!

沈從文

「沿了一片草地,兩行枝幹兒瘦瘦的海棠,銀色的枝子上,綴滿了小小的花苞。」

天氣已經將近四月了,一堆接連而來的晴天,中間隔著幾次小雨,把園中各樣樹木皆重新裝扮過了。各樣花草都彷彿正努力從地下拔起,在溫暖日頭下,守著本分,靜靜的立著,盡那隻誰也看不見的手來鋪排,按照秩序發葉開花。開過了花還有責任的,皆各在葉底花蒂處,綴著小小的一粒果子。這時傍到那一列長長的圍牆,成排栽植的碧桃花,正同火那麼熱鬧的開放。還有連翅,黃得同金子一樣,木筆皆把花尖向上矗著。

沿了一片草地,兩行枝幹兒瘦瘦的海棠,銀色的枝子上,綴滿了小小的花苞,嬌怯怯的好像在那裡等候著天的吩咐,顏色似乎是從無數女孩子的臉上嘴上割下的顏色。天空的白雲,在微風中緩緩的移動,推著,擠著,搬出的空處,顯得深藍如海,卻從無一種海會那麼深又那麼平。把雲挪移的小風,同時還輕輕的搖動到一切較高較柔弱的樹枝。這風吹到人身上時,便使人感到一種清快,一份微倦,一點惆悵,彷彿是一隻祖母的手,或母親的手,溫柔的摩著臉龐,撫著頭髮,拉著衣角。還溫柔的送來各樣花朵的香味,草木葉子的香味,以及新鮮泥土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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