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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宏英:「編劇式觀影」——數字化時代的審美接受

「編劇式觀影」是最近流行於網路的一個熱詞。這一網路熱詞可以標識出當前一些年輕人對觀影狀態的某種時尚追求。不過,它並不像許多網路熱詞那樣簡單膚淺,而是指向了網路時代一種新的審美接受現象,具有豐富而深刻的美學意蘊和研究價值。

總攬全局的主動審美體驗

「編劇式觀影」最早出自一篇微博博文。按博主的解釋,該詞指那種「看劇一點都不介意被劇透,甚至要自己搜劇情介紹的人,必須時刻掌握劇情發展,不允許任何劇情出乎自己預料」(語文指揮中心)。此博文一出,很快獲得了逾萬的點贊和轉發,同時,網友紛紛跟帖留言,表示戳中了自己觀看影視劇時的心理狀態。把博主的解釋和網友的再解釋結合起來,可把作為網路熱詞的「編劇式觀影」具體含義歸納為如下幾點。

總體上,「編劇式觀影」是相對於排斥「劇透」的一種特殊觀影心態。現實生活中很多人把「劇透」看成觀影的大忌,在未看影視劇之前,希望杜絕一切關於劇情發展的信息源頭。相對而言,「編劇式觀影」表現為主動「劇透」。一是不怕「劇透」、歡迎一切劇透。「你儘管透,你不透我還要搖你脖子讓你透。」(王頭號女友)二是尋找「劇透」、搜索「劇透」。「看啥都是先百度劇情……如果是動漫,每個人物的百度百科我也得看一遍。」(知名護崽粉)

在「編劇式觀影」活動中,「劇透」的具體目的是觀影前了解劇情、人物關係、故事走向和結局等,以便做出選擇。首先是看不看的選擇。例如,「看耽美小說之前必須把cp和結局he/be確認過一遍才會放心地看。」(轟焦凍)「如果劇情有不符合我預期的地方我就會棄劇了。」(Bender』s Game)其次是觀看過程中是否繼續看、看多少、看哪些故事情節的選擇。例如,「看到結局不合心意就不看了,為什麼要給自己添堵啊!」(黃初八年)「覺得等劇情推進浪費我的時間和期待,不耐煩地看劇透快進了。」(mengmengda)還有一種值得一提的情況,即「劇透」是為了稀釋劇情帶來的緊張感,特別是對懸疑類或其他劇情起伏跌宕的影視劇而言。例如,「要確定結局後才看,不然我無法適應中途的緊張感。」(goo)

「編劇式觀影」可以形成一種特別的審美接受效果。在傳統的審美接受活動中,人們常常追求敘事類作品在情節、人物行動、人物關係特別是故事結局方面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這也是拒絕「劇透」的主要原因。與這種解謎式、被動享受一個一個驚喜的觀影效果不同,「編劇式觀影」則拒絕讓編劇、導演牽著鼻子走,追求在總攬全局、知道結局前提下,體味細節,專註演員的表演,也可以一邊觀賞,一邊「吐槽」。這是一種主動的、始終伴隨某種優越感的觀影體驗。

製作者/消費者一體化的信息生產傳播

從美學研究的角度,本文把「編劇式觀影」概括為:數字化、網路時代的觀影者站在編劇位置上或擁有編劇視野來欣賞影視作品的審美接受活動。其核心內容是觀影者的地位和視野對觀影效果帶來的影響及產生的作用。

嚴格說來,類似於「編劇式觀影」的審美接受現象在書寫印刷時代的觀劇活動中就已經出現了。一方面,對於那些反覆上演的經典劇目而言,觀劇前從觀看過演出的觀眾那裡獲得某種口碑,應該是比較正常的事情。另一方面,在書寫印刷時代,劇本已成為了一種重要的文學樣式。觀眾在進入劇場觀劇之前,可能已經是劇本的讀者,特別是對於某些經典劇作來說。而在電子媒介興起後的影視藝術欣賞活動中,觀眾在觀影之前不僅可以閱讀到劇本腳本,同時觀影已經不再局限於作為公共空間的現場和一次性,觀影場景已轉移到私人空間並可使用複製技術任意取捨,反覆觀看。

然而,在前數字化、前網路時代,「編劇式觀影」還不具備被提出來進行學理研究的現實基礎。關鍵點在於,彼時觀影者尚無法獲得編劇似的地位,無法擁有類似編劇的觀影心理條件。

無論是書寫、印刷時代的戲劇文藝活動,還是早期電子媒介時代的影視文藝活動,採用的還是一種「播放式」的文藝信息生產與傳播模式,即少數人製作、向廣大受眾表演或「播放」作品、觀眾被動接收既定藝術信息的生產與傳播行為。其中存在著一個明確的少數製作者和多數觀眾之間支配與被支配、宣講與傾聽的權力結構關係。從前者角度說,如何牢牢把握主動權,讓觀眾進入被設計的虛擬情景,牽著他們的鼻子走向預定的故事終點,就成為劇作成敗的關鍵。從後者角度說,觀眾在被「劇透」或主動「劇透」後,仍然走進劇場或影院,其目的與其說是主動獲得藝術享受,不如說是進一步或徹底享受被編劇、導演、演員創作與表演征服的體驗,在某種程度上審美感受也恰恰是源於創作者比自己高明所帶來的臣服感和敬佩感。

進入數字化網路時代,這種情況發生了根本變化。一種被理論家稱之為製作者/消費者一體化的信息生產傳播模式形成了。在這種信息模式中,製作者和觀影者涇渭分明的界限被打破,而形成了明顯的交互性活動。在一些實驗性影視藝術活動中,觀影者可以利用數字技術對製作者設計的影視文本進行干預甚至改變,最終實現製作者和觀影者之間的一種強勢交互生產行為。在一些大眾化影視生產活動中,更多體現出的是一種弱勢交互行為,即觀影者可以利用網路即時傳播的功能向製作者表達所需所求或消費願景,有些製作者會盡量滿足其意願;有些製作者則在堅持既定方案前提下進行適當調整以達成自己的藝術訴求和觀影者需求的平衡;也有些製作者會反其道而行之,按照觀影者願望相反的方向設計人物關係、情節走向等,以產生更強烈的藝術張力。不管哪一種,都體現出了觀影者對生產製作的重要影響。關鍵之處在於,無論是強勢交互行為,還是弱勢交互行為,此前「播放式」模式中製作者和觀影者之間的權力結構關係都已經被打破,最大的變化表現為觀影者地位的空前提高。

網路時代「編劇式觀影」就是這種文化語境中產生的一種普遍性審美接受現象。具體說來,它是觀影者在從參與制作到接受環節地位提高的具體體現。對於一些觀影者而言,或者無力或者無意參與、影響製作,但時代大勢給他們提供了主宰觀影節奏的心理條件,網路的便捷性也為他們提供了多渠道獲得「劇透」的物質基礎,使他們站在編劇位置,擁有編劇一樣的視野進行觀影。

超越讀者理論的新型接受主體

「編劇式觀影」問題的提出,一定程度上對傳統讀者理論提出了挑戰。面對網路時代這樣的新審美接受現象,「編劇式觀影」活動造就了一種超出各種讀者理論之外的新型接受者,進一步提醒讀者理論研究應關注網路文化語境中的現實接受主體實踐活動及其新動向。

20世紀下半葉以來,西方文論發生了一次從「文本中心論」向「讀者中心論」的轉移,讀者理論強勢崛起。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一點是提出了各種「假想讀者」,如吉布森的「冒牌讀者」、布萊的「虛構讀者」、艾柯的「模範讀者」、費什的「專業讀者」、堯斯的「理想讀者」、伊瑟爾的「隱含讀者」,等等。不管哪一種「假想讀者」都不是指真實閱讀作品的讀者個體,而屬於文本的一種結構功能,是文本預設的一個位置或角色,其目的是希望真實讀者能夠按這個位置和角色的設定來理解、闡釋本文。可以認為,「假想讀者」理論只是文本理論的一種延伸,還不是獨立性的讀者理論。這與書寫印刷時代讀者實踐活動難以獲得真正獨立地位的現實分不開。

「編劇式觀影」活動的出現所標識的是現實中的接受者已經具備了相對的獨立性,它不再是來自文本的一個結構性存在或者一種功能,而是現實中的接受者選擇、主宰自己接受活動的實踐行為。這種情況要求讀者理論走出文本理論的陰影,關注網路時代接受者在實踐中的新動向,研究這種相對獨立性審美接受活動的理論價值。

「編劇式觀影」活動也為接受者如何具體參與審美創造方面的研究提出了新課題。現象學、接受美學等理論也關注了現實接受者的接受活動,提出了接受者的「前理解」「期待視野」等對文藝生產的建構作用,研究了作者只完成文本意義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最終由接受者完成等問題。但這些研究對「編劇式觀影」活動已經不具備充分的解釋力。比如在傳統接受理論中,「前理解」「期待視野」基本指接受者在接觸即將接受的作品之前人生閱歷、閱讀活動、審美經驗積澱在頭腦中的圖示或視野。而在「編劇式觀影」活動中,觀影者並不滿足於或者並不相信這樣的「前理解」「期待視野」在觀影時發揮的功能,而是希望通過「劇透」進一步獲得信息儲備,臨時對「前理解」「期待視野」作一次修訂,再去觀影,以此增加主動權。這也說明,在網路時代,接受者參與創作具有了更加複雜的一面,即接受者面對創作者提供的文本進行「填空」時,並不必需來自主體充分內化的經驗積澱,還可以臨時求助於「劇透」信息。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新媒介文藝研究」(18ZDA282)、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當代中國新媒介文論話語建構研究」(18BZW008)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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