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你捫心自問，對得起那個女人嗎？
01
那時候，他剛到省城讀大學。
某個晚上，他正在宿舍看書，忽然聽見管理員扯著嗓子在樓下喊他，說有人找。
他一下樓就看到了她，穿一件藍色T恤，拎了一小袋水果，笑吟吟地站在那裡。
他有點不可置信，愣了半天，問：「你，你怎麼來了？」
「你們這裡管的還挺嚴，男生宿舍還不讓女生進，女生進怎麼了，也占不了什麼便宜？」她一邊說著，一邊笑嘻嘻地扮個鬼臉。
她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總拿話逗他。
02
但這次，他沒心情跟她逗，扯住她的胳膊，問：「快說啊，你怎麼來了？」
她歪歪腦袋，說：「你來的第二天我就來了，你來上學，我來上班，不行啊？」
「上班？」
這個時候，他才留意到她的T恤上印著某超市的字樣，看樣子她說的是真的，可是……
他還是不太確信，於是又問：「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你還是回家吧。」
她把水果塞給他，說：「男孩子哪有你這麼啰嗦的，我故意不跟你說的，就是想嚇你一跳；我可是有工作經驗的熟練工，你就好好念你的書，別瞎操心。」
03
說完，她又戳了一下他的額頭，叮囑著：「大一的時候不許談戀愛，不能耽誤了學習，你考上大學不容易；好了好了，趕緊上去吧，我就是來看看你，我走了。」
「還說我啰嗦，你才啰嗦呢。」他終於被她逗笑。
「那我周末去看你，你把地址告訴我。」他問她要地址。
「不用了，我有時間自然會來看你，你別瞎跑，過幾天我來拿你的臟衣服，要注意衛生，別穿得髒兮兮的，你是大學生了；還有啊，水果記得分給同學吃，要處好關係……」
她雖然不怎麼會說話，但走了好遠，還在回頭絮叨。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嬌小的背影，鼻子忽然那麼一酸。
04
回到宿舍，他看到室友笑的不懷好意，於是問：「你笑啥？」
室友過來拍他一下：「你小子可以啊，開學才幾天，就交上女朋友了。」
他一下明白過來，解釋道：「啥女朋友，我姐。」
「一看就比你小，還姐呢！不過現在姐弟戀也流行。」室友繼續調侃。
他無奈嘆氣，繼續解釋：「真是我姐，親的，我倆雙胞胎。」
室友收起笑容，瞪大眼睛，依舊有些半信半疑，他也不再解釋，拿出一個蘋果塞進對方口中。
05
他沒有撒謊，他和她，真的是雙胞胎，她早出生十幾分鐘，所以是姐姐。
兒時，他們長得很像，一樣的高矮胖瘦；讀小學時，她的個頭一下竄起來，在一兩年的時間裡超過了他；為此，她有些得意洋洋，說：「姐姐當然應該長得高。」
可她也只得意了很短的時間，在他們讀初中那年，他突然像小樹一樣長了起來。
讀完初中，他比她高出了一頭多，兩個人站在一起，就顯得她格外嬌小，因此，有多時候他不肯再叫她姐姐。
可是她卻一直很把自己當姐姐。
他覺得，這也許是母親的緣故，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總教育她：「你要讓著他，照顧他，保護他，因為你是姐姐。」
06
母親的口吻總是很嚴肅很鄭重，於是慢慢地，她的口吻也就變得像母親了，愛命令他，不許他這樣，不許他那樣。
他要是反抗，她就會說：「我是姐姐，你必須聽我的，媽說的。」
因為年幼，母親自然是很權威的，他雖不服氣卻也無奈，何況，除了命令他管教他，她也跟母親一樣，事事寵著他讓著他，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給他。
在外面，誰要欺負他，她肯定不答應，一定像個小大人一樣跟人家理論，把比她高很多的他擋在身後……
07
在他們15歲那年，母親患了肺癌，晚期。
離開前，母親虛弱地將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裡，對她說：「記住，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顧好弟弟。」
他早已經哭得不能自己，她卻在那一刻，用異常堅定的口吻回答：「媽，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在她說完後，母親鬆開了手。
他大聲哭喊，她默默落淚，然後，她把他緊緊擁在懷裡，說：「不怕，還有姐姐呢。」
就是那一刻，他領悟到了她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她看上去那麼弱小，卻足以讓他依賴和依靠。
08
那一年，他和她都在讀高一。
她的成績更好一些，在一班，他略遜一籌，在相鄰的二班。
為了供他們讀書和償還母親治病欠下的債務，除了工廠里那份收入微薄的工作，父親晚上還會出去打零工，格外辛苦。
儘管如此，一家三口也只能維持溫飽。
09
一年後，高二下學期，她沒有跟任何人說，就離開了學校，到縣城新開的一家超市當了臨時工。
當時，在小縣城，勞動法還沒徹底普及，她還是名童工呢。
後來，直到老師找到他，問你姐怎麼不來上課時，他才知道她不上學了。
父親不同意她輟學，他也不同意，她成績那麼好，一直是年級的佼佼者。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相對沉默許久，她先開了口，對父親說：「爸，是我不想讀書了，現在讀了大學又如何？一樣找不到工作，我上學上夠了。」
「不行。」父親說了兩個字，咳嗽起來。
她站起來拍父親的背，說：「爸，讓弟弟念書吧，他是男孩子，多讀點書總是有用的，我不想讓你這樣辛苦下去了。」
她看了他一眼，又緩緩地說：「爸，我們已經沒有媽了，不能再沒有你，我和弟弟都需要你好好的。」
10
她說得很慢，他的心卻忽然恐懼冰冷。
那一段時間，父親的身體狀況明顯不太好，經常咳嗽，瘦了很多。
他不是小孩子，知道父親撫養他們太操勞，可是，即使要分擔，也應該是他，他是男子漢。
所以，在她說完後，他立刻反駁：「我去上班，你上學。」
她笑了笑，說：「我是姐姐，媽說過，你必須聽我的，再說了，我已經跟超市談好了，一個月400多塊呢。」
她的態度很堅決。
那天晚上，他看到父親哭了，還聽到父親對她說：「委屈你了。」
可她一滴淚都沒流，還一直在笑，她從小就愛笑。
11
從那以後，家裡生活改善許多，雖然她的收入也不高，但總能在超市買回一些處理的日用品。
16歲那年，他第一次穿上品牌的衣服，雖然都是打折的，但足以讓他偷偷地摒棄掉貧窮帶來的自卑。
父親辭了那些臨時工作，可以早早回家做飯收拾家務，身體也漸漸好起來。
並且，她還託人給父親介紹了一個性格溫和的女人。
父親不同意再婚，她便說：「爸，如果媽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您幸福。」
12
因為她，母親去世後，那個家，又慢慢回到了曾經的安逸。
為了讓她欣慰，他加倍努力學習，何況她盯得也緊，高三一整年，她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堅持陪他複習功課，他不睡，她也不睡，他餓的時候，她便給他煮麵條，一次放兩個雞蛋。
經過兩個人的共同努力，他終於如願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們一起去了墓地。
她站在母親的墳前微笑著說：「媽，您放心吧，我們都很好。」
他看著她，忽然才發覺，自從母親離開後，她就再不曾哭過，她總是習慣微笑，並喜歡哄著他笑。
記得有一次複習，他們一起熬夜熬紅了眼睛，她說：「看，弟弟的眼睛像小兔子的一樣。」
他覺得她有一種韌力，是他所不能匹敵的。
他也終於服氣了，雖然早十幾分鐘，但到底不一樣，到底，她是姐姐。
13
就這樣，他來了省城，沒想到，她竟然也來了。
他們每周最少會見一次。
她來給他送吃的用的，順便拿走他的臟衣服，偶爾發了獎金，帶他出去改善生活。
如此，小地方來的，家境平平的他，反倒被很多同學羨慕。
大三時，功課不太緊張，他提議：「我乾脆也找份兼職，不但可以鍛煉自己，還可以減輕你的負擔。」
她說什麼都不同意，要他複習考研。
她堅決地說：「你要聽我的，因為我是姐姐。」
14
她的口氣越來越像母親，不容他抗拒。
於是空閑時間，他開始鑽圖書館，這些年，他真的慢慢習慣了聽從她，服從她。
大學畢業，他順利成為本校的研究生，她也憑藉自己的努力，做到了超市的管理層。
她對他說：「你姐現在也是小白領了。」
小白領的寓意是，可以將他照顧的更好。
15
研究生畢業後，他因為成績優異，順利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拿到第一個月薪水，他一分沒花，給她買了兩條漂亮的裙子。
這些年，他每次見她，她都是穿制服，那麼嬌小美麗的她，從來沒有穿過一條像樣的裙子。
她生活在這個繁華都市裡，但都市的一切繁華與她無關，她把所有一切都給了他，包括16歲時毅然放棄原本屬於她的美好前途。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喊她一聲「姐姐」。
但是……
但是兩年前，他考上研究生後，父親高興的喝多了，酒後吐真言，說出了一個秘密。
父親說：「如果你不好好讀書，對得起她的付出嗎？你是哥哥，她才是妹妹啊。」
16
她的名字叫周小藤，他叫周小樹。
事實上，是他比她早出生十幾分鐘，他是哥哥，本該是她依靠他，纏繞他而生存，可是思想略有傳統的母親偏愛男孩，於是跟他們撒了謊，讓她當姐姐，並在那麼多年裡，一直引導她以姐姐的身份愛護他，照顧他。
那麼多年，她一直是這樣做的，為了他，放棄了青春的絢爛，放棄了做一根原本該柔軟脆弱被疼愛，被保護的藤。
他說：「妹妹，以後，讓我做樹，你做藤。」
她看了他良久，說：「好，你做樹，我做藤。」
然後她笑起來，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哥。」
他揉揉她的頭髮，哭了。
文：玲瓏 文選自《豆丁網》，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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