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米芾「篆籀」筆法,怎麼被「碑派」玩壞的?

米芾「篆籀」筆法,怎麼被「碑派」玩壞的?

總第一四四五期;歡迎關注。

關於「篆籀」,我們前面刊發了專題,文章《米芾嗜古,為何獨服「篆籀」?》、《米芾為何提出一個「篆籀氣」的標準?》,本文繼續闡述這個話題,談談米芾第一個站出來大力提倡「篆籀氣」之說,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彭澎

米芾「篆籀氣」說之延續和嬗變舉隅

篆籀在宋代之後得到了很好的承傳,黃惇先生認為元代的書法家有趙孟頫一脈,還有隱士一脈。許多在野書法家受到趙氏的影響,但也有不少的隱士書法家的書法風格與趙派迥異。在元蒙的統治下,趙氏注重傳統,竭力恢復古法,他廣涉楷、行、今草、章草、隸書、小篆與籀書。受其影響,各種書體在元代得到了很大地發展,吳叡、吾衍、周伯琦等多數書家以篆隸名世。趙孟頫在書法史上是位諸體皆擅的大家,《元史》本傳云:「(趙)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

趙孟頫《六體千字文》局部

我們從他曾寫的《六體千字文》發現他亦擅寫籀書,其弟子楊載在《趙公行狀》云:「篆則法《石鼓》《詛楚》,隸則法梁鵠、鍾繇。」 趙氏提倡恢復古法,自然對米芾有一定的認知。元代的劉因對米芾書法也有較深的研究,他在《荊川稗編》道:

字書之工拙,先秦不以為事,科斗篆隸正行草,漢代而下隨俗而變,去古遠而古意日衰。漢、魏以來,其學始盛,自天子大臣至處士,往往以能書名家,變態百出,法度備具,遂為專門之學。學者苟欲學之篆隸則先秦款識金石刻、魏晉金石刻、唐李陽冰等,所當學也。正書當以篆隸意為本,有篆隸意則高古。鍾太傅、王右軍、顏平原、蘇東坡其規矩準繩之大匠也。歐率更、張長史、李北海、徐浩、柳誠懸、楊凝式、蔡君謨、米芾、黃魯直萃之以勵吾氣,參之以肆吾博可也。雖或不工,亦不俗矣。技至於不俗,則亦已矣。

劉因認為「正書當以篆隸為本,有篆隸意則高古」,我們對劉因這句話進行釋讀,他認為楷書帶有篆隸筆意則高古,這與米芾提倡的「篆籀氣」說從本源上講是一致的。

元初陳深也間接地延續了米芾的「篆籀氣」說,他在《停雲閣帖題記》中品評《祭侄文稿》道:

此帖縱筆浩放,一瀉千里,時出遒勁,雜以流利,或如篆籀,或如鐫刻,

其妙解處,殆出天造,豈非當公注思為文,而於字畫無意於工反極其工也。

陳深評價《祭侄文稿》「或如篆籀」與米芾評價《爭坐位稿》「有篆籀氣」一脈相承,他們都用篆籀的眼光來看顏真卿行書。

明代初期的書法,總體上受趙孟頫和康里巎巎的影響,這一時期擅長篆籀的書家亦都是以元代前輩為學習對象的。出現了「三宋」、「二沈」、劉基、宋濂等書家,他們中有不少對篆籀有一定的研究,且用篆籀來品評其它的字體,直接或間接延續了米芾的篆籀觀。

明代學者孫鑛在《書畫跋跋》論《趙文敏篆書千文》中道:

余不解篆書,第微識其意,若能用之真行草間,良是妙境,必欲真作篆,恐終是畫鬼魅手。宋以來惟徐騎省庶幾。若文敏篆,恐不免似杜工部以詩法為文耳,果能出騎省上哉?

孫鑛自謙不解書法,他覺得將篆書的筆意融合到真行草間,良是妙境,如果用真書的方法寫篆便是「畫鬼魅手」,可謂一語道破天機。

孫鑛在《書畫題跋·淳化閣帖十跋》中又跋道:「元章於李瑋家見《武帝帖》,雲字有篆籀氣象」 ,跋中言米芾以「篆籀氣象」來評價草書《武帝帖》,這條材料足可證明在明代對米芾書法「篆籀氣」說是有承傳的。

豐坊不但對篆書的用筆有一定的認識,還對學習書法「必通篆籀」提出要求,還用米芾評價行草書作品《中郎帖》、《爭坐位帖》有「篆籀氣象」加以佐證,這也是豐坊對米芾篆籀觀直接承傳的有力證據,他在《書訣》 中道:

古大家之書,必通篆籀,然後結構淳古,使轉勁逸,伯喈以下皆然。米元章稱謝安石《中郎帖》、顏魯公《爭坐位帖》書有篆籀氣象,乃其證也。

董其昌學書由唐入晉,以宋人為跳板,對米芾的書法研究頗深,他認為吳

琚學得最像。《容台集》中有云:

米海岳書「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八字真言,無等等咒也。然須結字得勢,海岳自謂集古字,蓋於結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思耳。學米書者,惟吳琚絕肖,黃華,樗竂一枝半節,雖虎兒亦不似也。

董其昌不僅對米芾書法有很深的研究,而且對米芾的《寶章待訪錄》並不陌生,他曾又云:

今日觀周密《煙雲過眼錄》,有陶隱居寫小楷《黃庭外景經》與《大洞經》,此二經尚無刻石,何論真跡,又有楊凝式書《千文》,今皆無傳。想見元末國初,法書尤為衰中之盛,今東南惟晉陵唐氏、姑蘇韓氏、秀水項氏收藏差富,亦漸為好事者所購,此中寥寥無聞。余行游天下,往往地閱千里,無一卷可入眼者,欲如米老之作《寶章待訪錄》矣。

董其昌在觀王羲之《行穰帖》(圖 3-1)後曾作這樣的評價:

其行筆蒼勁,兼篆籀之奇蹤,唐以後虞、褚名家視之遠愧,真希代之寶

也。

圖 3-1 王羲之《行穰帖》

董其昌酷愛米芾書法,並精研米芾書論,他用「兼篆籀之奇蹤」的字眼來品評王羲之的行草書《行穰帖》,這與米芾「篆籀氣」說用詞內涵大同小異,此論應該是直接受到了米芾「篆籀氣」的影響。

清初書法是晚明書風的延續和碑學的濫觴。縱觀清代書法的發展史,大的趨勢基本為帖派日漸衰微,碑派異軍突起。清代篆隸書的發展在書法史上形成另外一座高峰。有許多書家不僅取法米芾,還秉承了米芾的「篆籀氣」說。在乾嘉樸學與金石學大氛圍影響下的碑派思潮及碑派書風,他們對「篆籀氣」說的理解已然嬗變。

清包世臣在《歷下筆譚》中評米芾為「海岳如張湯執法,比用重輕」,說明他對米芾書法是有自己見解的。包世臣書學觀被後世多有詬病,他在《答熙載九問》中曾提出真書以「不失篆分遺意為上」,乍看與米芾書法「篆籀氣」說不謀而合的,其實已雜糅了碑派的審美觀。包世臣提出他認為寫好真書可行的方法 :

問:自來論真書以不失篆分遺意為上,前人實之以筆畫近似者,而先生駁之,信矣。究竟篆分遺意寓於真書從和處見?

篆書之圓勁滿足,以鋒直行於畫中也;分書之駿發滿足,以毫平鋪於紙

上也。真書能斂墨入毫,使鋒不側者,篆意也;能以鋒攝墨,使毫不裹者,分意也。有漲墨而篆意湮,有側筆而分意漓。誠懸、景度以後遂滔滔不可止也。

包世臣崇尚北碑,其楷書中也加入了北碑的元素。他認為「篆分遺意」與用筆中鋒、側鋒、用墨有關,他還用「不失篆分遺意為上」品評書法高下,顯然有點偏執。包世臣推崇北碑,其根本原因是他認為北碑最具篆分遺意,這與米芾眼中的「篆籀氣」已大相徑庭。

圖3-2 何紹基臨《張遷碑》

碑派的另一重要人物何紹基在臨寫《張遷碑》(圖3-2)時參合了篆籀筆法,圓起圓收,用筆中鋒逆入平出,裹鋒重按,回鋒收筆,使線條渾圓厚實,顫筆緩行澀進,筆勢沉雄,又有自然生動的變化,富有強烈的金石味。他在《題李仲雲藏瘞鶴銘舊拓本全幅》中云:

自來書律,意合篆分,派兼南北,未有如子貞此書者。顧水落石出,寒舟仰卧,拓本既不可得,即此全幅本,但使氈臘如法,亦尚可觀也。余來往江南北,每至焦山,必手拓此銘。又曾蓄水拓二本、及乾隆初年本、為覃溪所題藏者,案頭巾冊,壁間石障,無日不在心目也。今夏過松寥,尋至原摩崖處,見米、陸題名及南宮模刻石,卻未及手拓,為悵然也??

何紹基到鎮江焦山拓《瘞鶴銘》,見米南宮模刻石,至少證明何紹基是對米芾還是很熟悉的。他所言「意合篆分」與包世臣「篆分遺意」本質相同,都是以北碑落腳點。何紹基楷書則從北碑中探求篆隸蛻變為真楷的軌跡, 「派兼南北」 應是其師阮元書法理論的延續。何紹基與米芾篆籀觀相比已經發生變異,其「意合篆分」已打上碑派的烙印。

碑派另一代表康有為尊魏卑唐,其言辭多激越,他褒讚「窮鄉兒女造像」,鼓吹北碑「十美」。康氏對米芾書論有所研究,還對黃庭堅行書用「與篆通」的眼光加以品藻,然其與米芾「篆籀氣」說本意已相去甚遠。康有為於《廣藝舟雙楫》中有詩二首為證:

南宮書評妙難量,跳擲偏兼對越庄。

靈慶池邊遺石在,神峰峻立獨迴翔。

山谷行書與篆通,蘭亭神理盪飛紅。

層台緩步翛翛遠,高謝風塵屬此翁。

康有為認為山谷行書深得《蘭亭》三味,出於《瘞鶴銘》而加新理,他幾乎直接將北碑與篆籀用筆等當成一回事了,甚是荒謬,這與米芾所欣賞的「篆籀氣」 已是天壤之別。

碑派代表包世臣、何紹基、康有為等都盛讚北碑,他們對斑駁的金石氣很熱衷,越是模糊不清的碑刻越能讓他們產生好感,他們用戰抖澀行的方法模仿石碑上剝蝕痕迹,甚至用「積點成線」的方法來體現功力,這也是他們所認為的「金石氣」,這與帖學強調的書寫性已背道而馳,這是對北碑的誤讀。

他們還認為北碑最具「篆分遺意」、「意合篆分」,這與米芾的篆籀觀已不是同一概念。

隨著大量文物的出土,清代金石學的大興,客觀上帶動書法從帖學向碑學發展,書法家們的眼界得到了拓展,隨著生宣紙出現,羊毫毛筆的普遍運用,金石氣的表現及追求,書家的審美觀已逐漸轉變,其用筆強調筆筆中鋒,追求「重、拙、大、厚」的書風,提倡「篆隸遺意」,師碑必師名家到無名書家的取法。鄧石如用篆籀法寫行草書成為自覺。

鄧石如行書四屏

海派代表趙之謙,更是碑學的實踐與倡導者,他能將篆隸筆意融入書、畫、印的創作中成績斐然。吳昌碩窮盡一生寫石鼓文,參篆籀法寫行草,以書入印,以書入畫,大氣磅礴堪稱楷模。李瑞清、曾熙等人用筆曲折蠕動,行筆澀進抖顫,以追求金石的斑駁感為目標,這是對「古」完全抵牾的闡釋。

值得一提的是碑派代表書家一方面延續米芾的篆籀觀,另一方面其篆籀觀已發生了異化。

|結語|

筆者從米芾的《海岳名言》等相關論著中,發現米芾對篆籀及「篆籀氣」有許多重要的論述,這也是研究米芾篆籀觀的主要立論依據。在研究過程中,發現米芾崇古,他對晉唐書家多有微詞,並發現米芾十分喜愛篆籀,他書寫篆籀、評論篆籀,且能以篆籀法寫行草,這也是他能提出「篆籀氣」充分必要條件之一。

筆者根據米芾相關書論,對書論中能反應其篆籀觀的進行了梳理。研究發現米芾認為篆籀應該具有圓、中鋒、裹鋒、字形大小不一、象形、古雅等特點,這也是米芾篆籀觀的基本內核。研究還認為米芾是「篆籀氣」說的發軔者,並認為他眼中的「篆籀氣」作品,應參「篆籀意」來書寫其它字體。米芾用「篆籀氣」一詞評價草書等字體可謂獨創,「篆籀氣」說是米芾篆籀觀的核心內容。

筆者主要從篆籀、「篆籀氣」的本體出發,探討米芾的學書歷程,進一步闡述了米芾「篆籀氣」說形成的歷史背景,對米芾「篆籀氣」說的提出和表現等方面材料進行了挖掘。筆者還研究了米芾篆籀觀在後世的延續與嬗變,研究發現其 「篆籀氣」說在後世得到了很好的延續,碑派書家誤認為北碑最具篆隸遺意,其用筆模仿那種風雨剝蝕的痕迹,用筆曲折蠕動,行筆澀進抖顫,故作蒼茫狀,追求所謂的「金石氣」,不能「透過刀鋒看筆鋒」,用筆做作不夠自然,與米芾的篆籀觀已迥然不同。

必須指出,篆籀與「篆籀氣」並不等同,「篆籀氣」與篆籀筆法也是不同概念,「篆籀氣」屬於形而上的氣息表露,篆籀筆法屬於形而下的技法範疇,而「篆籀氣」是通過「篆籀意」表現出來的。

筆者試圖通過對米芾篆籀觀相關問題的考論,進一步了解其篆籀觀的成因,以期對書法創作有所借鑒。(本文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書法入門 的精彩文章:

小楷《為人民服務》,竟然只賣6分錢!
王鐸與王獻之:筆法之差異與變異

TAG:書法入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