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歲外婆不顧反對改嫁給鰥夫,她說:這是我年輕時就想嫁的人
若飴趕回南風村參加外婆的葬禮是在四月份,南風和煦,若飴並沒有哭。
他們告訴她外婆死於突發心臟病,走的時候並沒有多大痛苦。在若飴看來,這個結果對外婆來說很完滿,她終於走在他前面。
外婆只是在若飴年幼的時候無意間跟她說起:「我最好是能走在他前面」。那時候的若飴似懂非懂,只知道那個「他」就是石爺爺。
守靈的除了外婆的子子孫孫,還有石爺爺那邊的子女。這幾年雖然兩方並不往來,但已經客氣地接納了對方。
若飴的目光搜尋到始終站在角落裡的石爺爺。在若飴的印象中,年逾八旬的石爺爺即使重病纏身也依然是矍鑠挺拔的,可是這一刻若飴突然發現石爺爺一下子蒼老了,不僅僅是斑白的頭髮。他佝僂著背瑟縮在角落裡,整個人萎頓而痛苦。
那一刻,若飴為外婆感到慶幸,她終究是走在他前面。
1
少女時期的外婆身材嬌小,五官精緻,是個可人兒。來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但都被太爺爺拒絕了,理由是他們家不嫁女兒。
太爺爺和太奶奶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子嗣,外婆是他們領養的,他們給外婆取名「招娣」,也是希望可以招來弟弟妹妹,可是偏偏事與願違。太奶奶對這個領養的獨女疼愛有加,而思想老舊的太爺爺想招入門女婿傳宗接代。
媒婆妙語連珠,誇讚著這次請他來說媒的人家,是村南的富農,家境優越,長子石傳林年近18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說是在菱塘見過外婆一次便不能忘懷,讓父母託人來說媒。
那天外婆穿著藍色碎花粗布上衣,戴著蒲帽,太陽把她的臉曬得通紅,她捲起褲腿趟進淺淺的水塘里,將採下來青澀的菱角放進背後的背簍里。
一艘小床划過,有個少年看得入了神。外婆直起身對上那雙明澈的眼睛,他都忘了移開眼。
想起那個石傳林,外婆心裡是歡喜的,但是少女的矜持讓她沒有表現出這份喜悅,暗暗期待父親能夠給她應下這門親事。
可是太爺爺還是像往常一樣回絕了媒婆,富農家的長子,怎麼可能入贅他們老張家?
後來太爺爺給外婆張羅了另外一門親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婆沒有不遵從的道理,雖然心裡難免失望。
可是這失望在跟外公成婚之後便漸漸淡去。
2
外公小時候上過幾年學堂,習得一手好字,帶了一股書生氣,只是家境困難,後來不得不賣苦力補貼家用。他是家裡第三個兒子,20歲的少年樣貌端正,身材修長,只是家裡操辦兩個兄長的婚事已將積蓄用得差不多,這個小兒子遲遲沒有找媳婦。
太爺爺用幾斗米兩條煙換了這個上門女婿。
婚後外公跟著太爺爺學廚,閑暇時候便在田裡勞作,雖然身板纖瘦,可是能吃苦耐勞。那時候太爺爺是赫赫有名的大廚,村裡人操辦紅白喜事都以請到這個張大廚子為傲,家裡不愁吃穿。外婆只需在家做點手工稍稍補貼家用。
外公外婆婚後相敬如賓,第二年大舅出生,太爺爺樂開了花。四年之後二舅出世,彼時外公已經繼承了太爺爺的衣缽。只是太爺爺在二舅出生之後三年便去世了。
那時外婆也就24歲,太奶奶年紀大了,只能幫著照看兩個孩子,家裡的農活全都落在外婆身上。稻田裡的莊稼收成從不比別家少,從插秧到收割再到挑擔,擔子快要把外婆嬌小的身體壓垮。外公也心疼,但是村裡村外操辦流水席請外公的多不勝數,外婆不捨得讓外公缺席,畢竟那是家裡的主要收入來源。
四年後在外婆懷上三胎,外公便再不讓外婆干農活,他承擔了農忙時節所有的勞力。
那一年的收成其實不錯。那天外公興沖沖地將一包剛收成的稻穀扛到拖拉機上,可恰巧兩袋稻穀落下,外公躲閃不及被砸到胸口,當場吐了一大口血。
他讓所有人不要向外婆提及這件事,也沒有好好休息,也因此落下頑疾。
若飴的母親出生那天外婆一個人在家,她曾經無數次想要放棄這個孩子,可生下來是個小棉襖,終究是心軟了。
外婆沒出月子就堅持要下地幹活,她堅持要外公出工當廚。而外婆不知道的是,外公那次受傷之後就落下咳嗽氣脹的毛病,嚴重的時候甚至咳血,而被油煙熏了之後咳嗽更甚。
外公故意隱瞞,但是外婆還是察覺了。在某個夜晚外婆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屋外刻意壓抑的咳嗽聲,想要起身,白天太累實在太困,便不覺又睡著了。第二天在外公的枕頭下面發現了一塊帶血的帕子。
外婆堅持要帶外公去縣醫院看病,可是路走到一半外公又開始咳血,外婆就改用船擺渡。那時候醫療條件差,具體什麼病也沒查出來,只知道中藥西藥換著吃,吃藥期間還能好些,停葯之後就有加重,反反覆復。
外公還是隔三差五齣工,畢竟需要養活一家子,不出工的日子外婆就讓他在家歇著。她挑起了家裡的重擔。
歲月把外婆壓成了個飽經風霜的小老太,當年的風韻已不在,只有粗糙黝黑的皮膚。只是她跟外公依舊相敬如賓。
直到大舅二舅相繼成人,外公外婆身上的擔子才鬆了些。
外婆45歲那年太奶奶也離世了,好在最小的孩子也已經17歲了。
3
若飴的母親繼承了父母的樣貌,性格也溫順,在諸多追求者中卻選擇了若飴的父親,那個家境貧寒的毛頭小子。
外公外婆尊重女兒的選擇,甚至連彩禮都沒收,辦了嫁妝風風光光把女兒嫁了。也是在南風村,離家一里地。
「若飴」這個名字是外公給取的,他說他們那一輩的人吃了太多苦,他希望若飴的生活可以像泡在蜜罐里一樣甜甜蜜蜜。
在若飴朦朧的印象中,外公對她這個外孫女百般疼愛,總是把好吃的都留給她,享受著兩個表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那個時候外公的身體已經相當虛弱,若飴對他最深的印象是穿著深藍色汗背心躺在躺椅里扇著蒲扇的樣子。
他總是笑眯眯看著在跟前玩耍的若飴,看她摔倒想要站起攙扶,可是站立對他來說已是相當困難。外婆總是會第一時間衝過來扶起若飴,然後幫外公擺一個舒服些的位置。
若飴四歲那年外公離世,他撐得太累了。若飴清楚地記得大舅二舅還有母親跪在外公屋外的情形,外公只讓外婆一個人進去。
良久,外婆出來的時候眼眶微紅,她並沒有嚎啕大哭,「他讓我幫你們把孩子都帶大他才能安心。」外婆只是喃喃地說了這句。
那一年外婆55歲。若飴的童年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
4
若飴八歲那年有段時間外婆和舅舅鬧僵,來若飴家小住了幾天。
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若飴隱隱有些不安,因為她時常聽到村裡的阿婆們在背後議論外婆,就連若飴的奶奶也參與其中。
「她就是看中那個種田大戶的錢才跟他的吧。」
「都一把年紀了怎麼就不為自己的子女想想。」
「看她以後到了那邊怎麼跟老張交代喲!」
「……」
若飴知道她們口中的「老張」就是外公,可是那個種田大戶又是誰?奶奶告訴若飴外婆要改嫁了,嫁給村南的一個種田大戶。
那天晚上若飴睡夢中隱隱聽見小聲的說話聲,夾雜著低低的啜泣。
「傳林他老婆在十年前就去了,他三年前就找過我,說可以搭夥過日子,老來也有個伴。可是我想著還要給你們帶孩子就沒答應。」外婆哽咽著,「前段時間我們又在集市上遇到,想著現在孩子們都大了上學了,我答應他好好考慮。
「可是你大哥二哥都不答應,你二哥甚至說要跟我斷絕母子關係,說我改嫁就是丟了他的臉面。」
母親只是哭泣著,並不說話。
「我最近總是夢見你爹,我問他會不會原諒我。可是夢裡他只是沖我笑,怎麼都不回答我。」
之後她們開始懷念起外公,提到外公之前的種種,若飴的淚水也濕了枕巾。
外婆沒有在若飴家住幾天就被接走了,來接她的正是石爺爺,那些阿婆口中的村南的種田大戶。
雖已年過六旬,是爺爺身板健壯,身材挺拔,完全不見老態。第一次見面他沖若飴和母親笑得溫和,可是母親比若飴還要緊張,她沖他點了點頭,叫了聲「石叔」,轉而對若飴說:「快叫外公!」
外婆和石爺爺俱是一愣,這個最小的女兒算事認可了他們。母親向來是明事理的人,她跟若飴說過,外婆為了子女辛苦了大半輩子,他們不能自私地阻擋她去尋找新的生活。
可是當時的若飴並沒有明白那麼多,憋著「外公」兩個字怎麼都說不出口,只低頭喚了聲「石爺爺」。
「你這孩子……」母親責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石爺爺阻止了,「不要怪她,她跟我還是第一次見面。」
母親看著石爺爺和外婆相攜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迴轉身進屋。
5
後來外婆學會了蹬三輪車。那些阿婆們又嚼舌根說外婆這是為了方便跟石爺爺見面。
那時,石爺爺家兩個兒子已經鬆口接受了外婆,只是大舅和二舅依舊犟著。外婆說只要自己兒子還沒答應就不能正式跟石爺爺在一起。
外婆畢竟年紀大了,終於在一次蹬三輪車上坡之時翻了車,左手骨折,生活無法自理。那時大舅二舅正在跟她冷戰,沒人願意照顧她,於是外婆住到了若飴家。
若飴看著外婆打著石膏腫脹的左手很是心疼,她恨恨地說,「都怪那個石爺爺,要不是他外婆你也不會受傷!」
外婆先是一愣,繼而和藹地撫摸著若飴的頭,她說:「是外婆自己的選擇。」
90年代初期的農村,民風尚未開化,外婆遭人議論已是家常便飯,她選擇了無視。可是在若飴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一方面要遭受若飴奶奶的白眼,另一方面若飴父親相當敬重老丈人,對於丈母娘改嫁一事也是嗤之以鼻,對她很是冷淡。
石爺爺似乎料到外婆的處境,幾天之後又來把她接走了。說是在鎮上租了間房子,他來照顧外婆。
這一次外婆沒有拒絕。
三個月後的除夕,外婆的傷已經好了,但是跟舅舅的冷戰還在繼續。那天的年夜飯外婆是在若飴家吃的。
「當年日子困難以為養不活三個孩子,差一點就放棄你了。現在想想,還是女兒好啊,貼心。」外婆感慨著,不無落寞。
飯後外婆堅持要瞪著她的三輪車離去,說是還有人在等著她。
許是想到只兩個老人在一起過年太冷清,又或許是不放心外婆一個人走,母親讓若飴在外婆那住幾天。若飴自然是歡喜的。
夜晚很冷,鞭炮聲四起,火光照亮了前路,石子小路彎曲又顛簸,若飴被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坐在三輪車后座。外婆一直跟若飴說著話,讓她不要睡著,睡著會著涼。外婆一向是心疼她的。
若飴腦海中一直有這樣一個影像:那個扎著頭巾穿著厚棉襖的小老太用力蹬著三輪車的背影,口中呵出的白霧消散在夜風裡。
6
若飴在外婆那愉快地度過了剩下的寒假時光。
石爺爺在鎮上租的房子是一個醫院舊址改造的大院。木質樓梯,又陡又直,踩上去咚咚響。外婆的新家在二樓,兩間屋子,一間算是餐廳,一間卧室,卧室里側用帘子隔出一小間就算是衛生間。木門一開一闔吱呀作響,時常可以聽到樓下公共廚房鍋碗瓢盆的聲音,還有樓上孩子的哭鬧聲抑或小夫妻的吵架聲。
這是若飴對「人間煙火」四個字最初的理解。
大院里的租戶來自各處相互不相識,打照面時相互點頭問候,也會家長里短的閑聊。他們只當外婆和石爺爺是一對老夫妻。
每天早上外婆在大院里的井邊洗衣服,若飴就在一旁玩水;外婆做一些鉤花的手工賺些零錢,手把手交若飴,雖然她學得並不好;飯點的時候生個爐子擠在公共廚房炒幾個小菜等著石爺爺回來一起吃飯……
石爺爺不再承包農田,他在鎮上打零工。而每個傍晚時若飴最期待的時間,石爺爺總能從外面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五顏六色的麵粉捏的小人兒,有時候是孫悟空,有時候是小馬,還有麥芽糖做的各種小動物。
若飴是喜歡石爺爺的,可是不想承認,因為承認了就等於是背叛了她的表哥們,還有那麼疼愛她的外公。
之後的暑假,若飴再三哀求下還是在外婆新家度過的。某個夏日的傍晚,外婆準備好了飯菜讓若飴叫石爺爺吃飯。
若飴咚咚咚跑下樓,石爺爺正搬了個凳子坐在院里,他穿著一條深藍色的背心,雙腿交疊著,如果不是手裡夾著的那支煙,幾乎要與印象中那個模糊的影子重疊。
「外公」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差點要破口而出。
若飴後來回憶,外婆時常會想起外公,當著石爺爺的面,一次又一次地說起,他的習慣,他的喜好,早就經過幾十年的生活滲透在外婆的血液中。石爺爺總是傾聽著,安靜地,或者含著淡淡的笑。
7
讓兩位舅舅徹底接受石爺爺是在外婆一場大病之後。
外婆高燒不退,住院半個月直至痊癒基本都是石爺爺一個人在照料,子女都有各自的家庭和工作需要忙碌,老伴的陪伴就顯得格外重要。可能舅舅們也因此意識到身邊有個人照顧外婆也是好的。
那一年外婆62歲,已經是個白髮多於烏絲的小老太。
他們搬回了石爺爺南風村的家。石爺爺兩個兒子都造了各自的樓房,他們提出二老可以輪流住在他們家中。只是外婆執意住進石爺爺之前那個二進的小平房裡,她說是他們自己的家。
母親時常帶著若飴去看望外婆。平房雖小但重新整修一番,鋪了水泥地面,刷了白牆。外面一間廚房,安裝了當時還算新潮的液化氣灶,裡間是卧室。透過卧室的窗可以看見後面的小池塘,外婆養了一群鴨子,還在屋前開闢了菜園種些蔬菜瓜果,日子過的安逸舒適。
半年前石爺爺被查出肺癌晚期。若飴一直忘不了那一天。
外婆淚濕了雙目,「你們都瞞著我,都一樣,結果都是一樣的……」她顫抖著聲音喃喃自語。明明是秋天,卻冷得叫人發抖。
石爺爺卻是異常的冷靜,「瞞著你是因為怕你嚇壞。」石爺爺咳嗽咳血已經有段時間,若果不是最近加重,又被外婆無意中發現,他可能打算一直隱瞞下去。
外婆捂著胸口嘴唇發白髮紫,若飴嚇得不知所措,石爺爺從口袋裡摸出一瓶小藥丸,給外婆含了一顆才緩緩好轉。
原來外婆心臟一直有問題,受了刺激就心絞痛發作。這一切也只有石爺爺知道。相濡以沫這些年,他們已經成為彼此最重要的人。
石爺爺拒絕接受治療,回了他們的小平房,依舊過著田園生活。只是咳嗽漸漸加重,有時大口咳血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外婆似乎又回到當年外公去世前的一段時光,她說:「你們終究都先理我而去。」可是她沒有哭泣,精心地照顧著石爺爺,好像照料門前那些花草一般。
四月,天氣回暖,門前的草木復甦,一片生機,外婆卻在睡夢中先一步離去。
後記
半個月後石爺爺被家人送往人民醫院,若飴聞訊趕到的時候石爺爺躺在蒼白的病床上,身體像一截枯木,眼神凹陷,卻努力凝著神。
他拿出一枚銀鐲子遞給若飴,「你外婆常說你要是結婚的話她也沒有什麼送給你,她說這個鐲子是要給你的。」石爺爺說得吃力,聲音嘶啞,每說幾個字便是長時間的停頓喘息。
若飴接過,看到上面龍鳳呈祥的圖案,印象中外婆時常一遍一遍擦拭這個鐲子,跟若飴講述那些年代久遠的故事,說完再鄭重地將這個鐲子放回一個紅漆木匣子里,像是完成了一場儀式。
外婆曾說過,那個鐲子是在她18歲生日那年外公送給她的,他背著她偷偷存了很久錢才打了一個鐲子。沒有成對,卻很圓滿。那一年大舅已經出生。
若飴在外婆葬禮上沒有掉下的眼淚終於灑落在石爺爺的靈堂上。窗外柳樹嫩綠的枝椏已經亭亭如蓋,南風依舊和煦,輕輕吹拂著,似在低低訴說著那些鮮為人知的往事。
那些相濡以沫的情感已經深埋在往日時光中,而故事已經圓滿。(小說名:《南風往事》,作者:阿洛柴。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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