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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讀經典 | E·B·懷特:我熱愛自由,這種熱愛由來已久

短讀經典 | E·B·懷特:我熱愛自由,這種熱愛由來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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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讀經典 | E·B·懷特:我熱愛自由,這種熱愛由來已久

文/ E·B·懷特

E·B·懷特被譽為「二十世紀美國最偉大的隨筆作家」,但我們更熟悉的可能是他的童話三部曲《夏洛的網》《精靈鼠小弟》和《吹小號的天鵝》。

今天推送的《自由》即是懷特最著名的散文之一,於1940年7月首發《哈潑斯》雜誌發表。當時美國尚未加入反對納粹的戰爭,世界正處於納粹──蘇聯條約的時期,無論左派或右派都忽略了極權主義對民主的威脅。懷特此文發表之後立刻產生了巨大的反響,時至今日仍被認為是了解美國精神的重要文本。

一起悅讀俱樂部2018年5月19日第376期的周末沙龍上和讀友共讀之後也引發了熱烈的討論,今天在一起回味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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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城的路上,我常常發現,人們會通過重新裁剪衣服來趕時髦。而上次進紐約市,我發現,人們在改衣服的同時,似乎也重新裁製了自己的思想──改小腰部的同時,收緊信念;縮短袖子的同時,裁掉決心;人們從歷史的最新一頁,抄來精美的設計,用款式新穎的知性套裝打扮自己。我覺得人們跟隨巴黎似乎跟得太久了。

我必須承認,我有些反胃。看到有人參照在國外取得成功的新暴政調整自己的思想,我總是感到噁心。因為,在我看來,由於其自身的根本局限性,法西斯主義似乎容不下任何折衷或合理性;此外,一些人居高臨下的姿態也讓我非常惱怒,他們認定我對自由的樸素信仰是不成熟的表現。如果說,認為人應該自由地生活,是一種幼稚的想法,我倒是非常樂意抑制自己的發育,讓世界上其他所有人去成長。

我可以給大家彙報一下我在紐約聽到的奇談怪論。有位男士對我說,他認為,也許納粹的理想比我們的憲法制度更加完美,「因為,你有沒有發現,紀錄片里那些年輕的德國士兵,有著多麼俊朗機靈的臉蛋啊!」他還補充說:「而我們美國的年輕人,只知道整天看電影──他們簡直是一塌糊塗。」這便是他對現實的總結,這便是他對新歐洲的解釋。他的一番話驚得我面容失色。如果說這代表了我們的智力之巔峰,那麼,穩步進軍的獨裁者,將會在我國海岸所向披靡。

還有人跟我說,我們關於人民政府的民主概念,已逐漸式微,不值一提了──「因為,英國已經變得腐朽不堪,那裡的工業城鎮一蹶不振」。只因為這一點,他便認定民主已經不可救藥;他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彷彿他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善於對衰敗進行剖析,彷彿他對現狀的觀察,是最為「明察秋毫」。

還有一位先生對我說,對所有政府都一視同仁、嚴肅對待的人,都是容易受騙的傻瓜。他說,你應該能確信,除了腐敗還是腐敗,「克列孟梭(Clemenceau)在凡爾賽的所作所為」足以為證。他說,那場戰爭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不過是又一次戰爭罷了。一番堂而皇之的論證之後,發泄完的他平靜下來。

還有一位,看到我隱隱有種熱血沸騰的跡象,便斥責我不該拋棄超脫的態度,批評我的觀點純屬懷疑論。他宣布,他是不會被任何胡言亂語所迷惑的,他寧願做一個天真的旁觀者。他說,這才是所有明智的人應該做的。(我注意到,他事後又打來電話,對自己的上述觀點作了補充說明,彷彿在乘計程車回家的路上,他也喪失了幾分天真。)

這只是我周圍流行的幾例街談巷議罷了──這類言語充滿失敗主義和幻滅感,有時還充滿著造作的天真。現如今,人們正在迅速地自相殘殺,並且用彌天大謊來互相欺騙。縈繞在我耳際的這類議論,一旦累積起來,其擾亂人心的效果非常可怕。它們比俯衝轟炸機和雷區更具殺傷力,因為它們所攻擊的,不只是個人的前沿陣地,還有他的防禦工事。在我看來,這些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從未為自由而奮鬥、從未理解自由的人;還有一種,則是叛徒。我本以為我能看到義憤,可最後看到的,卻是麻木不仁以及模稜兩可的默認,這態度猶如孩子吞下苦藥丸。有一位先生讓我看到了反猶情緒正在不斷增長,這位先生沒有懷著羞恥之心含淚注視殘忍的反猶現象,而是袖手旁觀,彷彿是在用精心打磨的透視鏡觀察著這一切。

在如今這個時代,人們至少可以做到表明態度,擺明立場。在一個半世紀前,人們懷著狂喜、忠誠和激情去慶祝自由在美洲大陸的誕生,我對自由的信仰之情,與此相同。我正在迅速撰寫我的宣言,就彷彿為了去趕一班火車而匆匆刮著鬍子。國外所發生的事件,給人們一種迫在眉睫之感。而其實,我並不覺得時間有多緊迫。如果我的文字已經給讀者造成這種印象,我向各位表示歉意。我只是想在自己變得遲鈍之前告訴人們:我熱愛自由,這種熱愛由來已久,處在這種狀態中的感覺很美好;對於那些只因法西斯主義和獨裁者打贏了戰爭,便開始順應他們的人,我深表懷疑。這種順應散發著惡臭。我捏緊鼻子。

從記事時起,我就已經萌生出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生活的意識。我所指的,不只是行動的自由,更是生活中那種看上去無拘無束的特質。我在旅行時攜帶著關涉神聖密約的秘密文件。憑藉著直覺,我一直都能察覺到這份極端重要的密約,它由人們和自己所訂立,它讓人們完全屬於自己,將自己與萬事萬物視為等同,凡事皆依靠自己,但也能夠善用任何機會(比如他與一顆行星之間的偶然聯繫),他會像一隻獵狗般執著於自己的愛好。我最初和最熱烈的戀情,就發生在我和那被稱為自由的事物身上,它是媚惑無比的美女,危險、美麗而又莊重,她能為我們所有人提供生機與活力。

自由誕生於縈繞於心頭的神秘暗示(我相信每個孩童都領受到這種暗示);那暗示關乎精神生活;也關乎人類心中的上帝;那暗示告訴我,大自然通過「我」來彰顯自身。這種難以捉摸的感覺是如此動人,如此令人難忘。它誕生於人生的早期階段:比如說,在夏夜裡,一個男孩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心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念頭,突然,他彷彿全身沐浴在新的知覺中,第一次聽見了的蟋蟀有節奏的鳴叫,心中充溢了一種新奇的感覺,他把自己同自然界的夥伴昆蟲、青草和黑夜視為同類,在混沌中感覺到一個聲音在回答著那困擾眾生的問題──「『我』是什麼?」

又比方說,有個小女孩從她寵愛的小鳥的墓旁回到房間,她倚著窗檯,胳膊肘撐在窗台上,呼吸著陌生的死亡氣息,突然,她意識到,她自己也是這整個故事中的一部分。再比如說,孩子稍稍年長一些之後,第一次邂逅到一位了不起的老師,這位老師偶然的一句話或一種情緒,就喚醒了學生的內心,年輕人從此開始意識到自身的力量,並以獨立的人格活在世上。

我認為,這種知覺一定是作為一種「與上帝同在」的感覺,在許多人身上不斷發展的,它是一種內心的爆發,其動因,是人的敏感性,以及神聖的存在感——認為人的存在不同於純粹動物性存在。這便是人與自由的初戀。

然而,一個人的自由狀態分為兩個方面:一種是本能的自由,人類作為動物在一顆行星上所體驗的自由;一種是實踐的自由,人類社會的特權成員所享有的自由。相對於前者來說,後者能夠更普遍地為人們所理解,受到的讚美更廣泛,面臨的挑戰更嚴峻,受到的討論也更熱烈。它代表的,是自由實用和外在的一面。

如今,似乎只有美國才能提供自由權、特權和自由的手段。這片國土仍歡迎公民們寫劇本、寫書、畫畫,他們還可以通過集會討論問題,既可以表達贊同也可以表達異議,可以在公共場所搭起臨時演講台,可以在學校選擇任何科目而無須經過審查,可以開庭審理任何案件,可以譜寫音樂,可以與鄰居談論政治而不用擔心秘密警察的竊聽,可以交換商品也交流思想,可以在需要嘲笑政府的時候嘲笑它一番,可以在報紙上讀到關於真實事件的真實新聞,而不是國家僱傭的傳聲筒所編造的假新聞。這是事實,每個人都應該予以深思。

就行星層面來說,自由就是,感覺自己屬於地球。就社會層面來說,自由就是,在一種民主的結構中感到輕鬆自在。

雖然阿道夫·希特勒是個不受束縛、發育成熟的個體,但我們無法在他身上發現這兩種感覺。在讀了他的書之後,可以推測出,他對地球的感情,不是對共享的渴望,而是極端的佔有慾。他對人類的感情,不是希望與之和平共處,而是希望他們被一個具有超凡才智的人擺布,並被其標準化──在他這裡,人們的生存,並不意味著個性的充分發展,而是意味著讓他們的個性服從於共同的種族命運。當你在希特勒的文字中看到他對全人類的那種蔑視時,你就不會再認為他對日耳曼民族命運有多麼專註了。 「我已學會,」他寫道,「……看透人們那極為原始的觀點和論點。」對希特勒來說,普通人就是被人隨意利用和領導的原始人。他頻繁地把人民稱為綿羊、笨蛋、魯莽的白痴──而他恰恰要讓這些人絕對忠誠,他許諾說,要給這些人最終的獎賞。

在美國,我們的社會建立在對個人的信任上,而不是對個人的輕蔑上,因此,生活的自由原則能夠得以倖存。我相信,該原則必須、也必將存在下去。理解自由,是所有決心追求自由的人都應該學會的;而熱愛自由,則是眾多美國人與生俱來的秉性。對我來說,與自由共處一室,共處一個半球,仍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情。

《我的奮鬥》一書的作者,一生中最早發現的真理之一(對他而言也是最有價值的)就是:在群情高漲的時刻,激發大眾投入高尚或可恥行動的,不是書面語,而是口語。與口語不同,書面語是人們私下研究的對象,研究者不是根據周圍其他人的想法,而是根據每個人自己的理性標準,對其進行冷靜的評判。「我知道,」希特勒寫道,「與書面文字相比,通過演說爭取到的人,要得多……」隨後,他又輕蔑地補充道:「讓我們告訴所有的文人和政客,特別是今日的文人和政客:世界上最大的變革,從來都不是由鵝毛筆引起的!不,筆杆子一向用來從理論上激發這些變革。」

幸運的是,我沒有試圖改變世界──有人正為我改變世界,而且速度驚人。但是我知道,人類的自由精神一直存在於本性中;它不斷再生,從未被火或血抹殺過。我寫下以上這番話,僅僅是為了(借用希特勒的說法)從理論上激發這種精神。我本人是個手握鵝毛筆的文人,我沒有誤解「爭取民眾」的意思;但這些天,我為這枝筆而感到無比自豪,因為通過歷史,這枝筆已經證明,它是給人們接種的注射器,它使自由的胚芽永遠在人的體內循環,這樣一來,任何國度、任何時候,都會有傷寒瑪麗(Typhoid Mary)式的種子攜帶者存在了,他們只需通過接觸或榜樣作用,便能感染別人。所有的專制暴君都害怕這類人──暴君們焚書坑儒,暴露出內心的恐懼。今天,一個作家在懷著極大的滿足感進行寫作,因為他知道他將是第一個掉腦袋的人──甚至比政客們的腦袋掉得還早。對我來說,這樣更好,因為如果塵世的命運拒絕給我自由,我就會變成行屍走肉,如果被法西斯主義統治,我情願做一個沒有腦袋的人。因為在那種環境中,腦袋將沒有任何用處,我一點也不想承受如此沉重的累贅!

張文武 譯,選自《美國理想之書》,安徽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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