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強烈反二王的那個人,大字被稱歷代第一,小楷顛覆王獻之。
張即之為南宋書法史中的大家。南宋處在政治環境不安,經濟、文化相對繁榮的氛圍之中,此時南宋書法界湧現出大批學書者,張即之即為其中之一。他的書法傳承家學又不單單依靠株守家法,其取法唐宋先賢,從唐人顏真卿入手繼而學習歐陽詢、褚遂良、鍾紹京楷書寫法,又在傳統的基礎上加入創新和佛經元素,其強烈反對二王書風,顛覆了南宋書壇對魏晉書風的心摹手追從而引領出了書法的創新之風尚,以剛健雄強、蒼茫老辣為風格著實獨具匠心。尤其他的小楷,寫得清勁秀麗,用筆細膩自立門戶。此種寫法不是無源之水,而是對傳統書法有著深刻學習認識以後的升華。
張即之小楷作品代表性的有:《佛遺教經》、《金剛經》、《度人經》、《李衍墓志銘》等。由附錄著錄張即之書跡列表所示,張即之的楷書寫經卷傳世有十多種,紀年作品中最早最晚跨度有14年之久,但基本風格不變,其中年代最早者為其56歲淳禱元年(1241)所書的經冊《佛說觀無量壽佛經》,年代最晚者為其70歲寶佑三年(1255)所做墨跡《佛遺教經》。《佛遺教經》運筆、技巧相對於《佛說觀無量壽佛經》更加嫻熟。
張即之小楷《佛遺教經》
張即之在書法用筆中,橫劃用筆較重,豎劃用筆相對較輕。與歐顏劉褚等楷書在這方面,張即之有了很大的突破,一改橫劃細豎劃粗的傳統。豎劃做長點狀,用筆較為重。反撤這是行書的一種寫法,張即之將這種寫法應用到了行楷之中,增加了字體筆畫的變化,妙趣橫生。挑撤,不以尖筆直接收尾,而是向上挑出,顧盼下一筆畫,筆斷而意連,上下呼應,形斷意連。在書寫過程中,書家會想辦法處理一些筆畫的簡省,把一些無礙識讀的筆畫採取省略的方式來結體,有行書的意趣。張即之書法用筆得米芾之法,並且模擬歐陽詢和褚遂良的外形。這是《佛遺教經》」的一個重要特點,《佛遺教經》小字楷作書品精妙嚴謹,為一卷精美絕倫的寫經作品,創作時不拘泥於傳統的尚古思維,創造性的融合多種用筆方法自成一派。
張即之度人經
從北宋開始,禪宗初學者入門必讀「佛祖三經」,所謂「佛祖三經」指的是《四十二章經》、《佛遺教經》和《溈山警策》。張即之在此卷的寫作上超越唐人寫經之卷,在無論是技法上還是藝術形式上均具有創造性。正是因為其獨特性和明顯的風格特點使多位皇帝對此卷屢加提拔,如尚藝好古的乾隆皇帝。同時,張即之常與佛教大師交遊,曾多次書寫《金剛經》。《金剛經》傳世聞名者有兩冊,一為張即之六十八歲為祭莫母親所書;另一冊為六十一歲為祭奠亡父所做,現藏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附屬美術館。作為張即之老年時期的作品,此篇張即之《金剛經》小字楷書用筆與《佛遺教經》較為相似而更運筆流暢、含蓄蘊藉。《金剛經》寫經作品用筆創新於傳統小寫經作品,在書寫用筆中,左輕右重,橫劃較重,撇劃較重,豎劃用筆相對較輕,筆法變化豐富,塊面感強。區別於傳統小楷作品的行筆重按多於輕提,張書《金剛經》輕提居多,重按反而偏少。筆畫的平行以排疊居多,交錯之處虛筆多於實筆。重按輕提輕鬆轉換,轉折支出不顯生硬,如畫沙印泥自然其跡。墨跡點劃尖硬,運筆爽利,典雅清麗。張即之的特點具有創新性,就體現於此,與古人楷書中橫劃細豎劃粗的特點相比較,此種輕重交替的配合可謂得心應手,更加符合禪宗佛學思想的體現,使作品活潑起來。
翁方綱曾讚歎道:「提筆之妙煙華霏,遊絲制展縱依稀。」不僅如此,張即之楷書還勁健有力,筆勢雄強。釋從定跋張即之書《金剛經》說:「一字一划,端嚴勁麗」』」。《金剛經》用筆可謂是具有舞蹈之美、靈動之感,下筆像舞蹈家靈敏的腳尖,舒捲自然,美麗大方,收筆沉著厚重,托起整個字的整體結構朴茂自然。在靈動的舞蹈動作中完成起筆、運筆、收筆一系列連貫的動作,形成一個美的造型。張即之善書細勁挺拔的線條,但不顯柔弱,可見其書法功力之深厚。
在小楷字體結體上,其字中間部分常為中空,有計白當黑之妙。側鋒方頭起筆,字取其方。如常字的最後一豎,故意寫短一些,整個結構近似方形。捺劃為方捺,不出筆鋒。筆筆呼應,最後一筆是新一字的起筆,筆斷而意連。結字縱橫相生,方圓兼施。分析張即之作品的結體,除了縱橫交替之外,就是方與圓結字的搭配。
張即之《佛遺教經》結體常取左低右高之勢。雖有一些字取斜勢,但也未見一字孤立無援,在通篇觀察之下整體感較強。如圖中:「喪」字,「無」字,「可」字,橫多取斜勢,左低右高。如圖中:「無令放逸從此心者喪人」一行10字,「放」字左大右小,按理說重心應該是會在左半部分「方」上,張即之處理巧妙,他加重了右邊半部分,使重心又偏移回正中的位置,安排得當。「逸」字之內筆畫變化明顯,偏旁部首筆畫極細,襯托出上半部分的厚重。「無」字向右上傾斜,四點水細小,但整個字在篇章中為厚重字,張即之緊接著跟了一個「令」字,用筆極其細小狀似遊絲書。「令」最後一筆為下一個字「放」的起筆,切「令」字最後一點的筆畫輕後「放」字起筆筆畫重,接連兩個字遙相呼應、虛實相生。這是張即之《佛遺教經》一明顯特色。「逸」字厚重,「從」字如遊絲書,筆畫極細。緊接著下一個字「此」筆畫厚重,下筆厚重紮實,托起整行文字接下來「心」筆畫細小。「者」、「喪」、「人」結體緊湊,下筆堅挺挺拔有力,上托整行文字。張即之小楷的結體多採用褚遂良和歐陽詢的結體。褚遂良楷書結體追求筆意,張即之更甚。在《金剛經》冊中張即之刻意處理每一筆畫、每一線條、每一點和每一個轉折,而結果則是此種刻意而為之超然物外,超出字型以外,而具有了一種脫離了形體的獨特意義,使點線變為一種難以言表的抽象的美。《金剛經》整體字型結構呈正方,有些字單一看來略顯單薄,有些字筆畫厚重,輕重筆劃組合毫無牽強附會之感,端正勻稱。點畫方面的起承轉合和褚遂良的楷書有幾分相似,運動搭筆,遊絲書使筆鋒繚繞,讓點劃更好的契合成字,於端莊恭敬中透漏出幾分流麗,用瘦勁俊俏的筆畫輔助在嚴格的結構上把作者的血肉和儒雅之氣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從而使整幅經卷顯得生機盎然。
在章法上,布局精密,端莊大方。從形式美的角度來看,照應相當,疏密得當,虛實相生。通篇望去熠熠生輝,塊面感強烈,字組字團安排得當。一塊布置墨色整體感偏重,給人以厚重老成之感,一些塊面如遊絲書,筆畫如鐵絲般細膩細小,彷彿只用了筆尖幾根毛在紙上划過來一樣,給人云里霧裡、霧裡看花、雲霧繚繞之感。
張即之《佛遺教經》與王羲之的《佛遺教經》相比,他們都有著準確的表達技巧,在字裡行間里首尾呼應,完整和諧統一。他們都有自己駕馭寫經的技巧和寫經心態,因此形成自己作品的獨特性。王羲之《佛遺教經》脫離了隸書意味的束縛,用純粹的楷書法則來書寫,並且靈巧自如,舉重若輕,這是王羲之的創新。對比同期寫經小楷書法作品,民間楷書仍帶有章草意韻,隸書意濃厚,朴茂自然,在審美選擇上不及後世名家小楷。篇章塊面感美感強烈,一眼望過去炫目燦爛,琳琅滿目,輕重變化明顯。張即之掌握了楷書的章法要領,使字與字、行列的組合達到重心平穩,且多運用疏密,迅疾交替和輕重相交的布置,使通篇文章具有雄健峭拔、精密嚴謹的布局安排。如《金剛經》同時也具有和《佛造教經》相似的疏朗感,行列之間間距大。《金剛經》作品有烏絲格為界,但張即之書寫的隨意性並不為其所束縛,有的捺筆和撇會超出格界,並且字形大小相間、虛實相生、奇正相依,表現出與同期小楷寫經作品的不同。張即之作為有學養,深受家學傳承的書寫者,其熟讀佛家經典,寫《金剛經》經過精密布置而又自然,通篇作品顯得清麗流暢,變化多端,瘦勁有力有骨有肉。尤其表現在上下筆之間的牽絲連帶,令人想見其運筆的瀟洒優雅。此件作品可以說是小楷寫經作品典範之作。張即之在章法上一顯著特色,如《佛遺教經》張即之創造性的用筆及虛實處理具有創造性,區別於王羲之《佛遺教經》的書寫藝術風格。其製造虛實兩種塊面交相輝映,交互相生,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其寫經發筆處喜用搭鋒,點畫之間,顧盼生姿,呼應明顯,而兼行草筆意,又善於用方筆墓誌側鋒,姿態生動,極其圓熟。
張即之小楷與《洛神賦十三行》對比中更能顯現張即之作品的獨特性。《洛神賦十三行》是王獻之小楷代表作,被譽為「小楷極則」,筆畫雋秀挺拔,結字蕭散逸岩,顧盼有致,盛名千年不衰。墨跡在宋元時有兩本,一為晉麻箋本;一為唐硬黃本,上有柳公權跋,疑為柳公權臨本。因原版的亡佚,現流傳的為刻本,一為「碧玉版本」(現評此版本為優,出土于于杭州西湖葛陵南宋賈似道閑堂舊址,藏北京首都博物館),一為「白玉版本」。流傳最廣版本最優的碧玉版剪裱木,由十三行變為二十八行,改變了原有的空間布白趣味意蘊,很是遺憾。《洛神賦十三行》為成熟的楷書之作,《洛神賦十三行》做到了康有為所說:「提筆中含,頓筆外拓,中含者渾勁,外拓者雄強。」它脫離鍾繇、王羲之楷書的莊重朴茂、規則劃一的神態,給人以清新自然、爽利流暢之美。它的線條比鍾、王妍美流麗,其均勻纖細、點劃蘊含極強的質感。其運筆收放自如,用筆多外拓,使得點劃健朗俊逸,凝神靜氣,動人心魄。
張即之小楷結字與《洛神賦十三行》差異大。做小楷難於把結構寫的寬闊闊綽,寫大字難於把結體寫的鬱鬱蔥蔥很茂密。張即之《度人經》結體緊湊,其創造性的用筆有些字借鑒行書筆意,化簡為繁,使結體舒展靈動多姿,其結體的避實就虛,揖讓向背分明、曲直俯仰自如,結體隨意自然、給整篇的章法添加了新意。《洛神賦十三行》主要特點有二,一是:寬闊舒展,優雅大方。善做小楷的文微明曾說:「小字貴開闊,字內間架宜明整。」我曾把《洛神賦十三行》放大數倍,觀其仍寬綽整齊,有大字之勢,開闊而宏大,舒展而清朗,動人心魄。第二個特點為:靈動多變,隨型布勢。結字時不僅吸取王羲之變橫為縱的方法,又擺脫了鍾繇的古拙隸書之態,增加自身的疏朗清健的特點,無不給人舒適優雅之感,隨字賦形、錯落有致。
張即之小楷章法與《洛神賦十三行》的章法區別明顯。張即之《度人經》筆畫粗細變化明顯,錯落有致、揖讓分明的字、行布置,給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玲瓏美。《洛神賦十三行》突出特點即錯落有致,字形方面,大小不一,字距間隔亦大亦小輕鬆自然,參差有別,在鍾、王縱有行、橫無列的基礎上又增加了新的內涵,使行距揖讓有序、顧盼生姿。對比張即之小楷與《洛神賦十三行》,可見《洛神賦十三行》點劃秀麗遒勁,空靈疏朗有一種「丰神疏逸、姿致蕭朗」的韻致美。
總而言之,張即之小楷書法精品之作極多,其楷書爐火純青,點劃顧盼生姿,運筆峭拔勁健,輕、重、緩、急交替相生,披覽之餘意趣橫生。張即之的寫經小楷作品可謂是晚期寫經作品的累累碩果。以張即之代表作與其他小楷兩相對比,區別顯而易見。張即之小楷風格明顯,飄逸瀟洒,融入美學的表現方式,讓人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