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劇「都挺好」，可不止挺好
母親去世，在海外留學工作近十年未歸的大哥趕回家奔喪。
在出發去葬禮的路上，弟弟和妹妹差點大打出手。
一個指責對方是白眼狼：親媽不在了，怎麼能連滴眼淚都沒有？
另一個則不甘示弱地回懟：你吸血啃老無下限，不要臉。
大哥為了拉架，情急之下，把骨灰盒隨手一擱。
沒成想，隨著妹妹在憤怒中開車揚長而去，被放在車尾的骨灰盒，應聲落地。
雖然讓人不快，倒不至於迷信什麼靈魂不得安寧那一套。
而大哥真正想不通的問題是，好好的一家人怎麼就成了這樣？
以上，是出自正午陽光新劇《都挺好》的一段情節，也是其中的第一個高潮。
開播之後，包括這一幕在內的劇情，幾乎成了某種人生和家庭幸福指數的檢測器。
很多觀眾在強烈的共鳴中一邊追劇一邊抱團訴苦，甚至提前拒絕大團圓的結局。
剩下一部分觀眾，對此感到新奇甚至誇張。
他們固然非常幸運且值得羨慕的，但要是就此認為《都挺好》「脫離現實」，那我可不同意。
不能因為沒經歷過，便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的另一種真實生活就長這個樣子。
同時，這部劇也是正午陽光第三次取材阿耐的小說。
如果看過《歡樂頌》《大江大河》，那麼對其中的女性人設、家庭矛盾以及尚在醞釀的職場商戰，一定會產生熟悉感。
而它雖未達到後者的8.9分，但水準完全對得起正午陽光這個金字招牌。
去世的那位母親，本是蘇家的頂樑柱。在她的「培養」下，三個孩子各有各的出息。
大哥明哲（高鑫 飾），清華畢業之後考上斯坦福，留在美國工作、結婚、生子；
老二明成（郭京飛 飾），學業事業都算順風順水，結婚後也過著小資情調的幸福生活；
小妹明玉（姚晨 飾 ），年紀輕輕就任職集團總經理，標準的女強人。
對於他們來說，失去母親的悲傷卻遠遠不及眼前的「煩惱」。
因為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的父親蘇大強（倪大紅 飾），更讓人頭疼。
按理說，這沒什麼需要糾結的。
一個剛剛六十齣頭的老人，身體還硬朗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沒了老伴也只能調整心情繼續過下去，實在不行還可以請個保姆來照顧。
畢竟兒女們個個都事業有成，出錢、出力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在蘇父的身上卻行不通，因為他害怕自己住，且一心只想跟著孩子。
但是呢，三個兒女卻一個都「靠不住」。
本打算跟著老大去美國，簽證都辦好了卻趕上他被公司裁員，小家都顧不過來；
住在明成夫婦家，因為和年輕人的生活節奏不一致，已經鬧得不愉快。
而明玉主動表示提供住處和照顧，他又不接受。
為啥？這問題又因蘇母而起，她重男輕女。
明哲考上斯坦福時只拿到半獎，她寧可賣房也要供其出國留學。明成找工作、結婚、買房都要用錢，她繼續賣房貼補。
更別提，平日里的是如何為此勒緊褲腰帶地過日子。
老宅一共四間屋就這麼被賣掉倆，明玉沒地兒住了，她不管。
所有的類似情況到了明玉這，待遇都大不一樣。
面對這個成績能考上清華的女兒，連1000塊的補習費都不願意出，寧願花2000塊讓明成去畢業旅行。
甚至，直接讓她去念免除學費的本地師範。
反正女孩子遲早要嫁人，讀那麼多書純屬浪費，養到十八歲已經算仁至義盡。
這狠心後媽般的做法，已經無法用過分二字來形容，而現實里的很多事例都表明：這就是親媽（or親爹）會幹的事。
看過《歡樂頌》的觀眾感嘆道，明玉居然比樊勝美還慘？
被兩個哥哥分走了父母關愛和教育資源不說，還攤上個強勢的母親，大學都沒上完就被掃地出門。
好在，她還拿著安迪和曲筱綃的劇本，保持經濟和人格的獨立，遇見喜歡的人也說撩就撩。
而重點是，蘇母的一系列行為都給日後的家庭關係埋下了地雷，開頭提到的葬禮衝突就是第一次爆發。
那一幕，也是對蘇家現狀的縮寫。
被從小寵到大的明成覺得父母的貼補天經地義，你要說他啃老他還生氣。
猛地一下心理斷奶，不僅意識不到自己或母親對明玉有什麼虧欠，反而看不慣她的冷血。
離家十年的大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長子身份，一味地引導家人和解。
為了盡孝，不惜打腫臉充胖子，卻總是無能為力。
而對從大學起就失去家裡的經濟支持、甚至和父母協議日後兩不相欠的明玉來說，家人的意義早已不同於傳統。
血緣無法根斷，出錢也沒關係，但情分強求不來。
如此一來，似乎就形成了蘇父最可憐的局面。
老婆在世時被壓抑幾十年，束手束腳地不給花錢、大事小事也沒有發言權。等她走了，還要成為各種、甚至更多家庭矛盾的「犧牲品」。
慘是真的慘，但同情心什麼的，還是收起來吧。
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蘇母三碗水端不平的時候他在幹嘛？
保持沉默，而沉默即幫凶。
明明對老婆偏袒兩個兒子心懷不滿，卻從未加以阻攔；對女兒明玉受的委屈也看在眼裡，卻從不敢出頭。
母女兩個吵起架來，他只知道借口上廁所來迴避，能躲就躲。
就像他看到兒女在葬禮上鬧得不可開交時，還是遠遠地坐在車裡旁觀。
唯一的動作，是骨灰盒落地之後，將懷裡抱著的遺像反了過來，好像在替蘇母「不忍心看」。
純屬多餘，而且更多暴露出的其實是他自己的怯懦。
但是，要將他這些行為單純地解釋成性格原因，又遠遠不夠。
在老婆的影響之下，他只能成為那種很典型的中國式父母。
年輕時，不顧一切地為兒女活。上了年紀之後，再反過來指望他們為自己養老。
而今沒了那種壓迫，他將其發揮得更過分。
逐漸意識到自己一家之長的地位後，一點點暴露本性。任何小事都能被上升到一定高度，任何要求得不到滿足都會玻璃心。
蘇父不愛洗澡、體味過重，但你要是勸他去洗，他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拉肚子了，明明是掛個吊水就能好的小問題，不把幾個兒女通知個遍，他就覺得自己沒被重視。
你說氣人不氣人？
可悲的是，對劇中愚孝的大哥、媽寶的老二和拒絕獨立的蘇父，觀眾都並不陌生，就像一場大型認親現場。
包括被原生家庭的陰影籠罩著卻奮力成長的女兒，也是現實中多少女性的翻版。
不得不說，《都挺好》就像一把刀，磨得鋥亮刺眼又鋒利逼人。
它準確有力地呈現了當代家庭的隱疾，與此同時，也對準了那些包括同類型作品在內的國產爛劇。
我認真想過，對於這動不動就氣得人跳腳的劇情，換一撥人演、換一撥人拍，都未必這麼經看。
從主角到配角：倪大紅、姚晨、郭京飛、高鑫、高露、李念......全員演技在線。
否則，觀眾的情緒調動起碼失效一半。前兩集剛剛播完，蘇明成就被人人喊打，正是因為郭京飛演得好。
但我想說說沒人敢打的蘇父——倪大紅老師。
這個角色，幾十年都在唯唯諾諾、只知順從中度過，但越到後面，就越顯露出自私勢利的本性。
在看劇之前，我怎麼想都覺得把倪大紅往他身上靠有點彆扭。
結果老戲骨畢竟老戲骨，還是叫人服氣。
可以說，他在劇中的第一次出鏡，就為角色抓住了觀眾。
當時大哥剛剛回來，趕到明成家中看望父親。
伴隨著寬慰的台詞，鏡頭從蘇母的遺像一路過度到幾個家人，最後才是他。
結果，他居然躺在兒子腿上，加上半睜半閉的眼睛和無精打採的神情，一副窩囊相。
乍看之下，甚至讓整個場景有幾分「喜感」。
但立刻和普通的父親形象形成了反差，還有那種將大兒子當成主心骨的心態，一瞧便知。
而在後面的某一集里他又「躺」了一次，對比之下，讓我見識到厲害。
當時，他在明成家住了一陣子，已經不像原先那麼「畏首畏尾」。
生病之後，更對明成簡簡單單做的粥感到不滿，開始鬧情緒，但他和老婆還要趕著上班。
蘇父就把腦袋往桌上這麼一擱，直愣愣盯著正出門的他們。
面對兒子陪著小心地叮囑了一句，他還是那個姿勢，邊用鼻孔出氣邊答應了一個字：嗯。
明成那個隨之歪頭的動作和有點被嚇到表情，幾乎就是看劇時我的反應。
因為在這個正面的鏡頭裡，觀眾和明成是同一視角。
不誇張地說，我的內心都跟著顫抖了一下：這老頭，有點滲人了啊......
從這兩個情節也不難看出，除了演員的精準詮釋，鏡頭、台詞等細節，處處用心。
因為這種基於現實的家庭倫理劇，更需要謹慎對待。
劇中大大小小的矛盾一個接著一個出現，信息的密度和強度都不低。
但所有相關情節的處理都節奏得當，不至於讓人產生觀感上的疲勞。
當明哲奔喪返美，被妻子吳非言中了被裁員的下場。
作為觀眾，本以為會有一場腥風血雨，結果呢？
吳非帶著女兒採購歸來，一進門便看見了資料箱，腳步放緩、心中有數。
而此刻正站在廚房裡的明哲，聽見妻女的聲音之後，屏氣凝神、尷尬緊張。
等到鏡頭拉遠些，只見他們隔著一道牆同框、沉默。
全程沒有激烈的爭吵，但兩個人各自失望、忐忑的情緒以及矛盾都已存在。
而對比蘇家兄妹之間的積怨，小家內部的衝突也正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加以鋪墊。
雖然沒看到「熱鬧」，但無法否認這是一場好戲。
如此，也能感受到這部劇的良心和用心之處。
它有那麼多能引起熱議的話題，但並非單靠噱頭留住觀眾。
否則，我怎麼會那麼肯定地說一句：《都挺好》不止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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