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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有沒有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文/蔡志傑

故鄉,有沒有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我一直認為:故鄉應該有母親的一朵雲。它一直盤亘在我的頭頂,留戀在我的生活裡頭。

最早讓我這麼堅信的理由,還是因了老皮子的一句話。老皮子是圪嶗里四娘的小兒子,長我三歲。那時的老皮子,已經上了學。學校就在魚圪梁家那院子里。三孔舊石窯,外加長在礆畔上一棵老榆樹。我總是聽到從那塊地方,傳來清脆且尖利的哨子聲,卻沒有上那兒去過。人家上操跑步,我愛過,傻傻地站我家院子里眺望過,痴迷過。但要我走近那裡,我不曾想過。我膽小,我害怕,因為老皮子對我說過,學校里的老師很兇。

老皮子是圪嶗四媽的兒子,四媽家喂著很多豬。我倆棗樹圪嶗里玩捉倒退,抓土土的時候。不遠處的六婆家,窯頂上的煙囪口,突然稠煙滾滾地,有許多煙擠出囪口。老皮子對我說,六婆的女兒,奶錘回娘家來拜年了。奶鎚兒是去年秋天出嫁的。出嫁時,還請了我們全家。我那天在她家裡,吃過油糕片子和八碗呢!

那些不斷冒出囪口的黑煙,太好看,太有情致了。你看它,爭先恐後地擠出來,然後翻著捲兒,打著滾兒,爬起來,升上去。不斷推高自己。黑黑的煙,在上升的過程中,顏色變淺了,形狀淡化了。虛了的煙,便漸漸融進了藍天后,便消失得找不見了。而前面的煙沒了,後面的又擠上來,衝出了囪口。綿綿不絕,沒有間斷,也沒有止歇過。

見我看得獃獃地,愣愣的那樣。老皮子就逗我說,天上的雲,是人燒火做飯時,碳煙兒變成的。黑煙變黑雲,白煙變白雲。臨了,他還特自豪地指了指天空,說壓著楊家圪瘩山頂的那朵白雲,就是自己媽媽做飯弄出來的雲。我於是又看四娘的雲。它潔白,純凈,棉花一般地軟,奶油一般地白。

四娘有雲,我媽媽也做飯,也該有雲。那麼,她的雲在哪兒呢?我問老皮子,「那麼,我娘的雲呢。」老皮子眨眨他有些小的眼睛,詭異地說,你媽媽沒有雲。

這讓我感覺很難過,覺到了這裡頭的不公。但我不敢在老皮子跟前爭論,我怕他生氣。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以後的日子裡,只要母親一開始生火做飯,我就瞅那煙囪口。我想找到母親做出來的雲,升上湛藍的天空,悠閑地漂浮在我頭頂的上頭。而且很自信地,出現在每個日子裡頭。令人失望的是,除了和那天六婆家看到的情景一樣外,我沒尋找到母親燒柴火時,那些煙的歸宿。我向母親說了,想讓母親證實,並且指給我看,屬於母親的那朵雲。母親並沒承認自己的雲,而是在放碗筷的油漆木盤裡,抓起我常吃飯的木缽兒,盛了剛拌好的麵糊兒,掇了點鹽,拉我走出門口。然後,在靠短牆的洋芋窖口,搬過小凳,讓我坐。她自己揀一塊方石坐了。

故鄉,有沒有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母親就是這麼喂我吃飯的。她舀起一勺,吹上兩口,然後才送到我的口邊。我總是那麼漫不經心,甚至有些拒絕那小勺的念頭,母親就一邊吹了,一邊哄著,看著我喝了一口又一口。我不知怎麼,總感覺母親做的飯,一點兒不好吃。鄰家蘇老太的飯好吃,我常常問蘇老太給咱送飯了沒有。只有得到母親否定的答覆,再看看後炕角上有沒有。真沒有了,我才不情願地張口。

有一天,我手捏了母親塞給我的窩窩,奔了圪嶗那頭。圪嶗里住的人多,有四媽五媽六媽。四媽和六媽家孩子都多,只有五媽家,一個孩子沒有。因為那兒孩子多,我想要串門兒的時候,就奔圪嶗那頭。每次對母親說,我要去上圪嶗玩時,母親就一定塞給我一塊窩窩。

四媽的兒子,在後腳底端碗,正吃什麼。窯門口坐著五媽和六媽。四媽正在春鍋那頭,挖著冒熱氣的豬食。我被幾個大人堵在了門口,只能眼瞅著老皮子的背影兒。六媽眼尖,首先看到了我手裡的窩窩。她遞個眼色給五媽。然後,把我叫到跟前,問我手裡捏的是什麼。我讓看了,六媽的鼻子湊近了,聞聞後給了五媽。然後,六媽問我,這黑黑的,像藥膏一樣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我說了,是黑豆面做的窩窩。五媽也翻看了兩遍,遞給了擦過手的四媽。

六媽問:「這,這能吃么?」我說能吃,還好吃哩。六媽看看那兩個嬸娘,再沒說什麼。我倒有些怪了,她們怎麼不知道這麼好吃的東西。油格沙沙的,還有點兒淡淡的甜味兒,她們竟然不知道。

村裡正吃那食堂飯,大人們都說吃不飽。可我沒覺得餓過肚子,因為除過正頓飯吃過,掛在王家場桑樹上那面大鑼一響,就是又添飯了。母親就攔門遞給我一隻缸子,讓去添飯。回來時,走不到我家門口,半路上,我把添飯就都喝光了。那茶缸,是當過兵的父親,帶回家裡來的。

家裡一滿有四升黑豆了。母親就用那磨來的黑豆面,一天蒸兩片,一天蒸兩片,對付我的日子。有這黑豆面窩窩吃,我真不記得,自己會那天餓過。

故鄉,有沒有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春天來過以後,地面上的草,就如打賽賽一樣長起來。走哪兒都是蓬蓬勃勃,鬱鬱蔥蔥地一地綠色。負責給隊上豬場割草拔菜的母親,每次回家,大老籠筐里,總有自己的小自由。那是母親用自己做飯時系的漕裙,包了順便拔回來的一點野菜。有灰灰菜,枝兒蔓,圪諾草(就是蒲公英)。再有時,是苦菜,蕎面芽兒菜。母親坐上石床揀她的野菜時,我的頭就枕上她盤起的大腿面上。她揀她的野菜,我看我的流雲。我那時看著天,就像一面很大很大的鍋,那些白雲朵朵盡在這面鍋的裡頭,像點起來如許多的豆腐,嫩撲閃閃的,饞人眼窩。我就對母親說,要是那雲是豆腐就好了。咱上高山,割一塊回來好去享用。母親就說了,「天上有了滿肚雲,窮人不上富人的門。」我對這話不理解,覺著挺奇怪的,遂問母親。母親說,滿肚雲是一種能下雨的雲。有了雨,莊稼才能長,才能有收成。有了自己打的糧,窮人當然不要求告富人,再借糧度日了。

於是,我便時常看天。盼那滿肚雲的出現。

後來長大的我,在村上做了民教。別聽著這名字好聽,做民教也是人無奈中的一種選擇。因為工資少,不養家,旦有門路的誰願干這個差事。我是年輕輕當上了民教,眼看當老了,還不能轉正。而整整大我四十歲的母親,卻是一年老出了一年。眼見母親走進老年殘次,我心中老覺有東西沉沉地壓著心。因為我安慰過母親,等我轉正了,咱天天吃白饃,讓你有生之年享上幾天福。母親則在提及我轉正,她享福這件事時,總是轉過口來安慰我,「憨娃娃,別那麼想。有你這番話,母親就知足了。我要求不高,你有那玉米面,天天供著我時,強出吞糠咽菜,媽就享了萬福了。」

母親是至死,沒等到我終於轉正的那一天。

等到我轉了正,又將一家遷至延安後,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過起來。好過了日子的我,卻常常想起我那苦命的母親。她是一天福都沒有享過。我常常對兒女說,你奶奶活了個純粹,出身苦,死時苦,一直苦到人生最後那麼幾步。

我現在時常會回老家去看看,也會小住一段時間的。當我視角落在再也不會冒煙,母親留下來的冷冷清清的煙囪口。就會想起小時候老皮子說的話,想起他關於柴煙變雲的得意勁。

故鄉,還有沒有我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故鄉,有沒有母親留下的一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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