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育的經驗變成一場人類學革命
談論生育問題或者說「母性」問題,要麼讓人聯想到保守的「工作、家庭、國家」三部曲,也就是說「女人就是子宮」,要麼讓人聯想到西蒙娜·德·波伏瓦提出的所謂解放的模式,「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這種模式抹殺了生育,回到了「女人不是子宮」的命題上。而我的路徑是完全不一樣的。
原文 :《把生育的經驗變成一場人類學革命》
作者 |[法]安托瓦內特·福克/文 黃葒/譯
圖片 |網路
隱藏的價值
受過「婦女解放運動」熏陶和這些自由和權利的受益者們都肯定了這種最初的慾望:我稱之為創造力比多(libido creandi)的生命衝動。今後,我們距我小時候聽到的種種把自願懷孕說成是被迫懷孕的讓人覺得臉紅的說法已經很遙遠了……今天懷孕女性說的話都肯定了她們想當母親、想生育、想賦予生命的意願,這並不妨礙她們追求事業、實現抱負。正如我們看到的,法國是歐洲唯一一個生育率和女性就業率都最高的國家一樣。
不過,雖然女性對國家財政的貢獻巨大,然而生兒育女既不算在國內生產總值(P.I.B.)里,也不算在國民生產總值(P.N.B)里;就算它沒有被貶低、不影響外出工作,它也像是一種地下的、不為人所知的、隱藏的價值。平均每個女人生兩個孩子,她們是「半邊天」,但她們肩負起了全人類的未來,因為是她們在生兒育女,確保人類世代延續。還沒有人計算過生兩個孩子需要付出多少時間,十八個月每天二十四小時身體不停地孕育,除此以外還要加上工作和幾乎都落在她們頭上的家務:女人是三重的勞動者(trois fois travailleuses)。二十年前,當我向歐洲議會介紹我的「三重活力」(triple dynamique)理論時,我受到了不少嘲笑,這個理論我也稱之為3D理論——人口(Démographie)、發展(Développement)、民主(Démocratie)。今天,沒有哪個一流思想家不把一個國家的人口當作國家財富的一個指標。而人口完完全全是女人身體的直接產物。
如果存在兩種經濟,一種是菲勒斯經濟,一種是子宮經濟(或者說女學),那麼我要強調在創造生命的時候子宮力比多的重要性。只有菲勒斯力比多是不能創造出生命的。
眼下,社會上存在一種對女性作出的貢獻——生命力——的無知和漠視。這種力量源自女人,並從一種宗教的、形而上學的思維形式變成了一種唯物主義的、科學的思維形式;這是睿智的生物學家弗洛伊德一直都指出的事實。
它是生育學
自從「婦女解放運動」開創以來,我一直都在不停地工作,致力於讓人們承認女性特有的能力是一種文明的能力,是可以象徵化的、或許可能是人類人性化的所在,因為每一次出生,個體發育都蘊含著種系發育,每一次出生都重新打開了人性化的檔案。女人既是檔案員,也是多種變化的攜帶者、孕育者、哺育者、保育員,說到底,女人是人類文明的創造者。有人將這種能力稱之為女性特性(womannity),這是致力於人類文明的工作。一代代人出生,她們不僅僅給予人類生命,而且在教化人性。
這裡展現的是一種特殊的、同時也是普遍的智慧,或許它的蘊涵太豐富,以至於沒有發展出一門專門的學科去研究它。它不是生物學,也不是遺傳學,而是生育學(génésique)。這也是我四十年來創建的女性學的研究對象,一門從生育經驗出發、讓女性價值體現出來的跨學科的人文科學。
人類最初所處的環境(Le premier environnement de l』être humain)即女人懷孕的身體,對人類身體和大腦的形成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這是人類生態學的基礎。我不知道生態學者們在討論轉基因玉米、臭氧層和正義鬥爭時,他們是否對這種獨一無二的狀況進行過足夠的思考。是女人生育了會思想的生命,這一環境同時也是一個一直處於進化過程中的生命。一切都在那裡!考古學讓歷史能回溯到更久遠的古代,從而推動了學科的進步。我們也應該進入人類考古學的時代:人類是怎麼發明語言的,生命為何可以被塑造,今天生命的轉換又是如何通過懷孕的身體到受精卵、到胚胎、到胎兒的。
生育是一種倫理範式
生育是一種倫理範式(La gestation est le paradigme de l』éthique):蘊涵著他者的誕生、語言的誕生和思想的誕生,即想到他者並對他者進行思考。人們說一個女人在「等一個孩子降臨」,實際上,她並不是在等,而是在付出、在思考、在夢想,用自己的血肉去塑造另一個血肉,以一種雙重編程的形式,其中既有父親的基因,也有母親的基因。一個懷孕的女人身體里一直都承載著他者,尋求著和他者的共處。她在為將要來臨的孩子辛勤付出。
生育吸引我的是時間和空間,以及兩者之間的關係。所有女人都把自己掏空,騰出位置去迎接陌生的軀體。這個空間隨著它所佔的位置而變大:空和滿在相互轉換,胎兒占的空間越多,母親騰出的空間也越大。法語中缺少一個詞去形容創造生命的這一時/空概念。但是,如果在形而上學和科學領域占統治地位的飛速發展的非物質化勢頭實現了神話中的幻想——擺脫子宮,那麼母子在子宮裡的交流會變成怎樣?今天的孩子們或許會成為由非人造子宮孕育出來的最後一代,是由血肉之軀生出來,而不是由機器生出來的孩子。
今天,首例母女子宮移植手術在瑞典成功,我更願意去想母性和母體兩者結合起來可以實現子宮間的交換,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毋庸置疑的繁衍力。
我也思考過代孕(gestation pour autrui)的問題。這個問題我在八十年代初就開始關注了,後來它隨著「所有人的婚姻」的討論又回到了人們的視野。在我看來,代孕獲得承認是1968年以來和婦女解放一起開展的運動的最後一個歷史階段。「婦女解放運動」是場同一種性別爭取解放的運動,它把女性從母親的角色中解放了出來,把她從以前給她設置的所有抑制她生育能力的角色中解放了出來。
不過,當一個女人遇到了困難,孕育一個孩子就需要不止一個女人的付出。有了代孕,通過婦女之間的聯盟,一個孩子降生了,如果沒有這種團結友愛,孩子就不可能降生。這讓男人和女人都獲益。這裡提供的是一個基因庫,是全人類的歷史和身體的考古學;這是子宮間生命層面的雜交,是個體前歷史的混雜,在我看來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代孕體現的是肉體的慷慨(hospitalité charnelle)。它把生育的本質表露得更加明顯:贈予的範式和倫理的起源。
四十年來,我都希望把生育的經驗變成一場人類學革命(révolution anthropologique),用女性的經驗去思考,這將是倫理學的轉向,也是人類成熟度的體現。
說到底,我是在為一個向女性致敬的運動振臂吶喊,自有人類之初,女性就通過孕育來賦予生命。我認為這種致謝的衝動一定會賦予人類一個倫理學的維度,讓我們不再把陌生人當做敵人,而是客人。對這一生命的無私饋贈心懷感激將使人類契約徹底改變。
每一個經驗都彷彿人類生命的起源。
每一次孕育都彷彿再造人類。
([法]安托瓦內特·福克著,黃葒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9.3)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48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返鄉返工,農民開始回來了……
※這個時代,怎麼才能「文以達道」?
TAG:社會科學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