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塗抹人生底色

雨送黃昏後，月灑清輝時，續上清茶三杯兩盞，翻看詩書五頁六行，身心便舒展陶醉在裊裊茶香、書香中。閱讀，耳濡於爺爺，目染於爸爸，浸潤於歲月。

童年時的家鄉，物質匱乏、混沌未開。別人想著發家致富，我爺爺卻天天說書、畫畫、剪紙、唱京劇，日子青黃不接，沒少挨奶奶罵。我卻特別喜歡爺爺讀書的樣子，興味濃時，他會手舞足蹈拿腔拿調地演練書中對白，或咿呀唱幾句京劇。我尤其喜歡每天跟著爺爺去鎮上免費說書，從聽書人眼神的光里，我感到了自豪。《楊家將》《白蛇傳》是當時百聽不厭的故事，聽不過癮，總跟在爺爺身後追問情節。翻新前的祖屋，四壁貼滿了這些書的人物畫，給我的想像插上了翅膀。我經常會對著滿牆的畫切切嚓嚓地編織故事情節。當時並不懂「閱讀是門檻最低的高貴舉動」，但每天盼爺爺說書的熱切從未淡過。識字了，我就看《連環畫》《上下五千年》《小溪流》……在那隻能看到植物色彩的鄉村，我竟發現書中有一番水墨意境，並開始嚮往村外那個生動多彩的世界。閱讀塗抹了我童年的底色。

爸爸是個收廢品的農民，愛看書，也主張我看書。沒錢買書，就收集舊書，看完後再賣。運氣好買到珍藏本時，他就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地向我展示「戰利品」。聽媽媽說，一次為了搶先買到好書，他還被人打翻在地，心臟病發作昏厥半小時。好書是從不賣的，在不崇尚讀閑書的年代，我驚喜地發現爸爸集全了文言版本的歷史典籍。爸爸僅初中學歷，看不懂這些書，他是給我留著的。這些書似瓊漿玉露，初中伊始，我讀美文，讓唇齒留香；抄瑰句，任絲縷美妙浸潤靈魂；還讀了很多堅忍不拔者的奮鬥故事。有感觸時就和爸爸討論一番。那時常有歡快的氣息飄蕩在家中。那些承載人類智慧與情感的書籍，像一道道思想盛宴，給予我精神養料，堅定了我日後抵抗不幸命運的信念和勇氣。高中時，爸爸病重，家中陰雲籠罩，草木含悲。何以解憂？我會抱一本書，讓文字暈出一幅水墨青花，悄無聲息地綻放心扉。爸爸去世後，他成了我不斷品悟的大書。深沉的愛和堅忍的意志，是爸爸這本大書的主題。他心臟不好，去世前幾小時還在收廢品。他對勸他休息的人說:「我休息了，我的兒女就讀不起書了。」他不肯彎下的脊背，承載的是對親人的摯愛。

大一時，伴隨貧困而來的羞恥如同巨浪，不斷撕扯我敏感而自尊的心。為獲得特困補助去打掃教室前，我得做足應對準備。去食堂吃飯，我從不和同學結伴，只是獨自找個角落狼吞虎咽。新生聯誼活動，我根本不敢去。我和同學總是若即若離，一想到別人會了解我的家境和吃穿用度，我就萬箭穿心。孤獨，吞噬了我的心。只有與書結伴，心才會寧靜安祥。書是不設門禁的，它會一視同仁地對待每個人。在書中，我可以了解未知生活和世界，與同病相憐者惺惺相惜。這時，《平凡的世界》在我蒼白的生活中突顯出來。孫少平的經歷應和了我的處境與期待，貧困帶給他自卑，豐富精神世界帶來的自信又讓他擁有與眾不同的氣場。他的自強自立激活了我的每個細胞。「不能被命運的激流裹挾」，我如是告誡自己。之後，我像他一樣，廣泛閱讀，用豐盈內心彌補經濟的貧困。慢慢地，我走出內心的狹隘。打掃教室時不再躲閃，勞動很光榮；上下學會和同學結伴而行了；還能坦然地穿著老土的衣服走在衣著光鮮亮麗的校園裡。當我用正常的心態與同學相處時，我離最好的自己也更近了。我很慶幸，在這不公平的社會，還有件公平的事可做，那就是讀書。

女兒一歲時，我離婚了。獨在異鄉，帶著女兒，還要工作，身心疲憊。白天，我失魂落魄，惶惶然似喪家之犬。深夜，不斷啜飲失眠的淚水。逢人問起，就像祥林嫂一樣悲悲切切地嘮叨自己的不幸。我把自己腌泡在苦汁里，工作亮起了紅燈。工作和生活的雙重困境，讓我差點窒息而死。「若有情懷藏於心，便是人間四月天」，這句話在我耳畔響起。我要破繭重生！爸爸的堅毅和摯愛又浮現在我眼前，給了我力量和溫暖。J.K.羅琳在失婚又失業、獨自帶一歲女兒的條件下，創作《哈利·波特》系列的經歷激勵我堅強。我還對比中外名母們的經歷，發現她們的處境無一例外地難。在光怪陸離的人間，沒誰能將日子過得行雲流水。走過平湖煙雲、歲月山河，歷盡劫數、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乾淨。我把悲傷壓在心中最深的角落，愉快地閱讀、旅遊、生活。在《看見》里，我看見人性最樸素的溫暖；在大冰系列裡，體驗了「有心為馬，隨處可棲」的瀟洒；在詩詞里領悟了「一首詩換一壺酒，一闋詞換一座城」的唐宋之夢。寒暑假，帶著最豐盈的心，領著女兒開始「山間明月、江舟泛遊、古道揚塵、都市留跡」的生活。在對書本和世界的閱讀後，我體會到「處處是福地，法法是善法，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清宵」的人生真諦。今天，我帶女兒看了《白蛇·緣起》，女兒看不懂，我就講解。母女相依的情景，打撈起我幼時聽爺爺讀《白蛇傳》的溫情記憶。此刻，我理解爺爺要在貧窮歲月堅持做個靈魂歌者，也更懂得爸爸買書時的執著：精神的甜能稀釋現實的苦。「一生一闋歌」已成妄想，但我不孤單，腹有詩書，自然事事有驚喜，物物有美趣。

（作者單位：湖南省郴州市蘇仙區湘南中學）

《中國教育報》2019年03月18日第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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